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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羣醜肆兇

夜幕深垂,蟲聲四起,在這深秋的季節裡,到處都顯得靜靜的,尤其這洞庭湖附近,更是美景無邊。時已午夜,遊客盡散,空舟泊岸,那一輪皓潔的明月,灑下了滿天的光雨,點綴著這沿湖的垂柳。夜風輕拂著柳絲,螢兒成羣穿舞枝丫,時明時滅,真是好一番景緻。

在這洞庭湖西角,有一片竹林,佔地頗大,本是一塊公地,後來有一石姓商人,願以高價,向官府購置這塊已經荒蕪的林地,幾經洽商總算成交。這石姓商人名益川,世代業鹽,已相傳五世,可謂家財萬貫,富兼三湘;偏又爲人仁厚、樂善好施,凡有助於地方上的一切善舉,這石益川從不後人。每年歲終施粥,分饗遠近貧苦人家,故此這洞庭一帶,提起這石益川來,無不豎指誇讚!

自從那塊荒蕪竹林歸這石益川后,眼見它漸趨幽雅,朱樓平起,假山聳峙,各色奇花點綴院中,再加上原有的修竹,經過新主人一整,已經改頭換面、面目一新。這新主人乾脆也不砌牆,就用原有的竹枝圍了一圈,白石作柱,紅木爲門,用一塊四方的大理石,鑲在那白石柱上。主人在石柱上親題“拾翠園”三個大字,並請精匠雕鑿,抹以碧綠之色,越顯得超然幽雅、氣度不凡。

這石老先生石益川雖然爲人和善、富而兼仁,可是子嗣單零,年近五旬方得一子,取名繼志,老夫婦愛如性命,西席數人居家施教。這石繼志雖只十七歲,可說是詩詞歌賦無所不精,提筆成文,出口成章,才名早就聲傳遠近。老善人一生最厭官宦仕途,故此決不令子進京赴考;只要能繼承這份祖傳鹽業,做一個安分商人就夠了!

這日午夜,拾翠園在夜色裡格外動人,偌大的一所宅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突然一條黑影一晃,已立於拾翠園門上。這人青巾扎頭,背插雙柺,身材瘦小,閃著那雙鼠目略一打量這石府情形,面帶喜容,一聲呼哨,就見接二連三來了七條黑影,俱是緊身衣服,快似貍貓。一時間人影幢幢,閃爍著陰森森兵刃的青霞!

先前那瘦小漢子,見人手已齊,這才壓低著嗓子道:

“今日我兄弟既奉命打劫這位姓石的人家,照規矩是不能放過一人,哥兒們務必要下手利落,事成後攜細軟至關爺廟會齊,若有私自逃跑的,嘿嘿!莫說我老大到時不夠交情,瓢把子那兩手,各位都清楚……我們是閒話少說,老三、老七房上把風,只要見有人出來,一律格殺勿論!”

然後他又閃著那雙鼠目,注視了一下其餘請人道:“老四後門,老五大門,也是一樣見一個殺一個!事後接替哥兒們手上的東西,下餘三人隨我上線開爬!”

話一說完雙手齊揮,就見黑影連閃,各自已按位站妥,這自稱老大的,雙手往後一背,已掣下了那副鐵柺,扭臉道:“老八,你可認準了沒有?那老兩口真住在北上房?”

被稱爲老八的高個子,一挺手中劍道:“放心,錯不了!我去照顧那小的!”

這持拐的哼了聲道:“時間可不多了!我們上!”

就見他猛一殺腰,似脫弦強弩般縱身,已來至那朱樓正廳,真是好快的身形。待他站定後,下餘三人也隨後來到,俱是兵刃在手,滿面殺機,持拐漢子朝那老八一呶嘴道:

“說話!”

就見那老八劍交左手,朗聲道:“湘中八醜奉總瓢把子一指魔之命,來此作案,大家可要聽清楚!若有人敢不遵命,私自出聲或走動的,一律格殺勿論!”

這一發聲就見有三兩處燈火已明,這持劍人嗓音提高又反覆地照樣唸了兩遍。可憐這石家磕府上下,俱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好人,哪見過這場面,聞言後直嚇得全身戰抖,冷汗交流。有那膽力較大的家人,拉開門縫往外一看,見院中戶上,高高矮矮站著好幾個漢子,俱是倒提著雪亮的兵刃,哪還敢出一點聲,趕快把門給關上,跪地呼天不已。

那石益川夫婦正在夢中,被話聲驚醒,仔細一聽嚇得魂飛九天,這石益川哆嗦著下了牀,也不敢點燈,口中低喊他的侍憧順才。這順才就住在隔壁小室內,聞言倒還能從容來至,這石益川已嚇得面色慘白,道:“你快去叫少爺起來,叫他快來!好……好照顧著……”

順才聞言,連溜帶跑地下樓去了。這老夫婦正自在房中打點金銀細軟,那雕欄花窗一聲大震,已自洞開,跟著闖進了三人,爲首一人手持雙柺,一指石益川道:

“你就是石益川麼?你也太肥了,叫我們兄弟看著眼紅。廢話少說,乖乖把所有的金銀細軟拿出來,哥兒們一高興,或許給你個全屍……要不然,可怪不得要叫你活受罪了!”

這旁立二人,刀劍齊施,箱櫃應刃而開,你抖我拉拖了一地。別看這石益州雖嚇成這樣,可他生就一副硬骨頭,聞言喝道:“你們這批強……盜!快給……我滾!來人哪!”

可憐這話才一出口,那持拐漢子一上步,手起拐落,直把那石益川打了個腦漿迸裂,橫屍就地。那石夫人見狀一聲慘呼,飛撲上前撫屍大號,才一出聲,寒光一閃也是身首異處!這三人結果了石氏夫婦,一陣翻搗,把所有細軟金銀打點了足有三大袋。

那順才下得樓來,見少爺房中燈猶亮著,推門進去,那石繼志正倒提著一根木棍。

順才抖聲道:“我的爺!你這是怎麼了,你還想打架呀?老爺叫你快上去想法跑呢!”

這石繼志一咬牙道:“這批賊人,欺人太甚!居然目無法紀,黑夜打劫,我要不給他點厲害還行!”

這順才一聽真是笑都笑不出來,心想我的爺!你還要給人家厲害!不被人活宰了已是萬幸了。正想過去拉他快走,就聽得哈哈一陣狂笑道:“想跑?可沒有那麼容易!”

接著“喀嚓”一聲,那窗被人整扇用掌震開,竄進一人,長身黑麪,用手中寶劍一指石繼志道:“喲嗬!你還想動手是怎麼的?”

那石繼志此時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喝一聲:“我與你這狗強盜拼了!”手中木棍摟頭就打。

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湘中八醜老八紫面佛邱錦,他爲人奸猾,手中劍也頗不弱,做夢也沒想到這錦衣少年居然真敢動手。巧腳一滑,一偏身已讓過這一棍,掌中劍“白蛇吐信”,快似閃電奔石繼志咽喉點去,劍尖堪堪已至咽喉,突然一聲嬌叱:“狗賊敢爾!”

銀光一閃,那邱錦“哎喲”了一聲,手中劍“噹啷”落於地下,那燈也在此時一暗,隱約裡見一纖影一晃,已至繼志身旁,二話不說,一伏身已把他背在背上,低語道:

“還不快隨我走!找死麼?”

話還未完,那邱錦已聞聲撲至,左手“金剪指”往那纖影肋下便插,這黑影雖背上負人,可身手仍是了得,待這邱錦掌將遞到,玉臂微彎,向外只一崩,那邱錦偌大身體,竟給撩出去丈餘遠。“呼”一聲撞在牆角,當時就昏了過去。這黑影料理了邱錦,可不敢稍停,口中嬌喚道:“喂!你可抱緊點……我要上房了!”突然發現自己說話有毛病,不由羞了個大紅臉,往地上一啐道:“反正摔下來你倒黴!”

那石繼志伏在這黑衣人背上,驚魂乍定,不由想起了父母此時安危,急道:“這……

位俠客!還有我父母呢!”

那黑衣人似一怔,沉吟道:“糟了……不過你放心!先把你救出去再說,這幾個毛賊我還不在乎!”

言罷拉開屋門,嬌軀一扭如一縷輕煙似地已至房上,身形尚未站定,已有人滑身至前,手中鏈子槍抖手就扎,口中尚喝道。“併肩子!報號!”

這黑衣人一聲嬌笑道:“誰是你們‘併肩子’!給我下去吧!”竟抖手抓住了來人鏈子槍頭,右掌順勢往前一抖,“小天星”掌力只五成勁向外一吐,那漢子已似拋絮般給震下房去。石繼志在背後看得目瞪口呆,心說這人身材纖弱,發音嬌嫩,哪來這麼大本事?想到此不由在背後細細一瞧這黑衣人,不由漲了個大紅臉。

敢情這黑衣人,雖是絲巾系頭,可那巾下猶散著數縷青絲,夜風裡左右飄拂,透著陣陣幽香,不是個姑娘是什麼!石繼志可嚇壞了,正要出聲叫她停住讓自己下來,話還未出口,就見一條黑影隨後而至,這人手中雁翎刀一聲不哼舉刀就扎。石繼志心說我可完了!卻不料這少女好似背後有眼似的,口中叱一聲:“來得好!”嬌軀微斜,跟著一轉身,反欺至來人身側,玉臂僅一擡,那人哼了一聲,“撲通”栽倒房上。繼志在背後,見這少女僅用那水蔥也似的玉指,在這人肋下一點,卻不知那兒正伏著人體一個大穴,名爲“章門”,因其位處肝臟之尖,如重手可置人死命。雖只輕輕一戳,這來人也經受不起,當時暈死了過去。

少女接連料理了三人,可是她揹負著人,也不敢在此久留,一飄身已下了房,展動身形,兔起鶻落,已來至那竹牆附近。雙臂微振,竟拔起有四丈高下,往牆外縱去。石繼志在背後,兩耳生風,身已騰空,正自膽寒,似見少女在空中玉手後揚,就有數點銀星往身後飛去。微聞“叮噹”一陣響聲,擊起了無數火花,落了滿地,才知道是迎擊身後的暗器,心想好險呀!由是把這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少女出牆後一陣疾馳,才略放慢了腳步,石繼志此時在背後道:“請停停好不好!

我的手痠死了!”

那少女聞言噗嗤一笑道:“這麼大的男人叫人揹著,也不害臊!你不說,我也不揹你了!”

說著真的停住身形,單臂一鬆,撲通一聲,石繼志摔了個屁股墩,在地上哼道:

“你不會輕點……”

那姑娘一面扶著他,一面笑了個前仰後合,半天才止住笑道:“我都給忘了!你先在這小林裡等我一下,我回去處置那班狗賊去!一會兒就來,你可千萬別走,叫人不放心……”慢慢聲音變低,又看了他一眼,才帶著嬌羞一扭纖腰,星馳電閃般往來路縱去。

石繼志待這少女走後,想起此番遭遇,真是禍從天降,不勝傷感。他慢慢走到那叢小林,找了棵大樹坐下,心想這姑娘既有這麼大本事。那羣賊叫她給打走了,也未可知,想至此不禁心略放鬆,正自默默祈禱父母平安,不想眼前黑影一閃,那姑娘已立身前。

不由一高興立起問道:“姑娘!那些賊人退了沒有?我爹孃可好?”

就見那姑娘愣愣地站著,那雙明眸透著淚痕,突然一伏身趴在樹上嚶嚶而泣。石繼志見狀大恐,抖聲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那少女聞言猛擡起頭,用一雙淚眼看著石繼志,半天才悲道:“我說了你可不許難過……”

石繼志聞言嚇得冷汗直流,睜大眼睛道:“你說……莫非……”

這姑娘把頭一低道:“都怪我不好……去晚了一步,你父母……竟被那班賊給……”

她伏在樹上又哭個不停,石繼志此時真是心如刀割,神智已昏,見狀大叫道:“姑娘!你說什麼?”

頭一陣暈,竟然倒地不省人事。這一下,可把那少女嚇壞了,也顧不得什麼授受不親,彎腰把他抱起,在他耳旁千呼萬喚,那石繼志竟然狀同沉眠兀自不醒。少女無奈,抱著他偌大身體,淚兒流了個滿腮……

原來這少女姓程名友雪,父親程俊本是江南世族,只爲留戀這洞庭湖色,舉家遷居這洞庭湖畔,已有二十餘年。這程友雪自小隨江南奇俠金線女練就一身驚人絕技,去年才習藝期滿,別師返家。竟日跑馬遊船,好不逍遙。這一晚夜靜更深,自己來至這湖邊研習上乘輕功“一葉渡江”——因恐白日練此功夫,驚人耳目。不想卻巧遇八醜午夜行劫,待她發現時隱身入內,無巧不巧,竟潛至石繼志房下,正逢紫面佛邱錦仗劍行兇,這才用金線女特製暗器“金線丸”打落那邱錦兵器,救了石繼志一命。黑夜中,見這石繼志少年英俊,雖然是一介書生,可是眉目間透著英氣,竟然不懼這班匪類,芳心不知怎麼,竟對這少年書生一見傾心如意。想救出這石繼志後,憑自己一身超人的武功,再回來除那班匪類當無大礙。卻不想一念之失,鑄成大恨,待放下石繼志,馳返拾翠園時,已經遍地橫屍,哪還有八醜的影子!知道自己只顧救石繼志一人,竟使這石家全府上下,落得無一活口,好不傷心。上樓後又發現那石老夫婦雙雙倒臥血泊,只嚇得毛骨悚然,忙找塊單子把二老屍身蓋上。因恐那石繼志一人又生意外,這才亡命似地又往回奔,不想才一露口風,竟把石繼志驚嚇得昏死了過去。

且說那程友雪此時真是又驚又怕,生怕這石公子再有個三長兩短,那時自己的罪就更大了。有心先把他抱到自己家去,又怕半夜三更,一個女孩家,抱著一個男的回家,難免叫人非議,真是急得渾身出汗。

她一陣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遠,眼前已是荒蕪一片,地面平坦,放眼望去可及數裡。

程友雪停身環視,竟給她發現了一座有似寺廟的建築,心內暗喜,幾個起落,已至近前,一看果是一座古剎。只是到處塌牆倒垣,兩扇破門,隨風開閉。此時任何棲身之所,對程友雪都不啻瓊樓玉宇。看手中的石繼志,已是面如金紙,牙關緊咬,不由一陣心涼,哪還顧是許多,一腳踹開半掩著的小廟門。裡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先提氣喊了兩聲“裡面有人沒有?”也不見迴音,知道是一座無人的小廟,這才大膽闖入。蛛絲纏了滿臉,奇癢異常,也顧不得去抓。定了定神,略略看清身前居然還有一個長方香案,把石繼志輕輕放下,由囊中取出千里火迎空一晃,這纔看清,這廟內雖破舊不堪,但案上尚還乾淨。想是時常有人居此,案頭上尚立著一對古銅燈臺,上面還留著小半截殘蠟,不由大喜,用火點著,一時燈光炯炯,照得這小室通明。

程友雪見石繼志尚昏迷未醒,知道是驚嚇過甚,一時閉住了氣,當時不敢怠慢,也顧不得害羞,先解開他的上衣,露出細白結實的上身。程友雪臉一陣紅,心也跟著“通通”亂跳。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接觸異性肌膚,哪能不既羞且怕呢!

她抖著手先在他胸骨二寸之下,中央“玄機”穴上點了一指,此穴屬單穴,因恐石繼志閉氣過久,一時難以接上,故先行打開此穴。那石繼志被點後雙目緊閉,竟哼出了聲,少女聞聲知他已醒轉,芳心暗慰,當時彎身附耳道:“你醒了?別怕!我再爲你和和氣!一會兒就好了!”

繼志聞言開目,見自己不知何時來到這小破廟中,眼前站著一婷婷少女,眉目若黛,舉止若仙,正是方纔救自己出來的那位俠女;由是又聯想到全家慘禍的一節,俊目一轉,熱淚又流了滿臉……

友雪見狀大是不忍,正想扶起他安慰一番,才一伸手見對方**上身,正睜著那雙淚眼看著自己,不由臉一紅,鼻子一酸,把身子扭過一旁,掏出一條小汗巾,往他身上一丟,口中帶著哭音道:“你也別再難受了!擦擦眼淚,我還有話問你呢!”

石繼志聞言,見這少女也哭了,他到底是個男人,在女孩子面前流眼淚,總不大好意思。見少女丟過一條小手巾,心想我怎好用它來擦淚?想著就舉起衣袖來擦,這一擡腕,才發現自己竟是光著上身,不由“呀”地叫了一聲,抖聲道:“我的衣服呢……

這……”

一面兩手交叉著遮住上身,身子直往裡縮。友雪見狀連哭帶笑道:“沒關係!是我給你推穴和血脫下來的,一個男的還怕什麼羞嘛!”

繼志才知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兩隻手放下不好,不放也不好,一時狼狽十分。友雪見狀含笑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丟,轉過面去道:“快穿上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石繼志穿好衣服,翻身下地,朝著友雪一拜,口中道:“多蒙女俠客搭救小生一命,小生沒齒不忘,尚請賜告芳名以圖後報!”

友雪聞言,噗嗤一笑,用那玉手遮了下嘴,這才說:“什麼女俠客小生的,我不敢當,你們讀書人都是這麼酸溜溜的,叫人聽了怪不自然!你別再謝了,我真慚愧,一時大意竟……唉!別提了!提起你又傷心!”接著又用那雙剪水秋波一瞟繼志,羞道:

“你問我名字,本可告訴你,但有個條件,你的名字得先告訴我,你看行不行?”

言罷睜著那雙美目望著繼志,等他答話。石繼志本是一多情種子,只是在這父母雙亡的悲傷場合下,哪還有心去談情說愛,聞言嘆了口氣道:“小生……”忽然覺得這稱呼不妥即刻改過道:“小弟姓石名繼志,繼乃繼續之繼,志就是志氣的志!”

程友雪一面聽,一面在手心裡寫了一遍,點點頭道:“知道了!”接著一笑問石繼志道:“你問我名字幹什麼?我可不願叫人家謝我……以後再告訴你好了!”

石繼志此時內心真比刀割還難受,一心惦念著父母的遺體,聞言雖覺這女孩言下透著無限情意,可是此時也只有裝糊塗。紅著臉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還請姐姐在此少待,小弟這就回去,將我父母遺體歸置一下……”

少女聞言皺眉道:“按理這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可不能說什麼。只是現在不知那湘中八醜到底走了沒有,你一個文弱書生此去實在是不大妥當,令親遺體,我已用白單子蓋好了,我看還是等天亮了,先去官府,會同差人共同處理,這樣較好,不知你意如何?”

石繼志一聽,的確這話很有道理,不由眼圈一紅,強自忍泣,咬牙切齒道:“姐姐可知道湘中八醜到底是幹什麼的?我家與他們到底有何深仇大怨?居然忍心下此毒手!

可憐我父母一生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場!此仇不報,我石繼志真枉爲人也!”

程友雪聞言,注視著石繼志,見這年輕人處處都顯著英秀挺拔,器宇不凡,心想可惜他滿腹經文,竟然對武技一竅不通,便嘆道:

“這湘中八醜乃兩湖有名巨盜,雖然武技並沒什麼了不起,可是他們都臍身排教。

這排教在兩湖水上、陸地都有極大的勢力,別說普通人不敢惹他們;即使是地方上官府,對他們也是談虎色變。這還罷了,尤其他們那總教主一指魔莫小蒼,年雖古稀,卻有一身驚人的絕技,聽說是幼受異人傳授,江湖上提他起來,沒有不怕的。聽我師父說這莫小蒼,表面雖是開幫立教的正經教會,暗裡卻操著不法的買賣,黨羽遍地。只要打探出哪裡有大富人,或是珠寶商旅,定不輕易放過,同時一下手絕不留一活口,真是狠毒已極。雖然大家都知道是他們所爲,可是一來無切實證據,再說也實在不敢招惹他們,也許這樣就愈發放縱了他們,居然敢在這洞庭附近對石老先生下此毒手,真令人髮指。別說是你這父母深仇不可不報,就連小妹我日後如遇上了他們任何一人,也決不輕易饒過……”

石繼志這才明白是排教所爲,再一聽他們如此勢力,不由寒了一半心,把頭一低,淚流滿面,慢聲道:“如此說來,我這仇今生恐怕報不成了!”

程友雪冷笑一聲道:“那可不一定!不知你今年有多大了?”

石繼志一怔,心想我多大歲數,與報仇何干?但人家既問,又怎好不答,只好嘆道:

“小弟今年已一十七歲,空有滿腹詩書,奈何手無縛雞之力,對今後復仇之事,又有何用?”

少女聞言一喜道:“這麼說你還小呢!只比我大一歲,我不妨叫你一聲石哥哥!石哥哥,你可別灰心,如果你有毅力、勇氣從今立志苦心習武,如遇名師指點,五六年定可練成驚人的功夫。那時你再手刃仇人也不爲遲,只看你是否有此決心罷了。”

此言一出,就見石繼志猛然把頭一擡,雙目閃著無比的毅力朗聲道:“姐姐這話可是真的麼?”

就聽少女一陣嬌笑道:“當然是真的!誰還騙你!你呀,比人家大,還老叫人家姐姐姐姐的,也不害臊……不過我可願意,有你這麼個好弟弟,我也高興死了!”

石繼志被說得哭笑不得,當時紅著臉道:“我因與你初遇,又蒙搭救,故未敢託大,尚希勿怪。既如此,今後我就不客氣稱你一聲妹妹好啦。”

程友雪道:“誰怪你了嘛!你如今到底作何打算?是學武呢?還是再念書考你的狀元去?”

石繼志毅然道:“妹妹可別取笑我了,我已立志從明日起專心學武,拜妹妹爲師,不知你肯不肯收我?”

程友雪帶笑說:“什麼?拜我爲師?哎呀,真笑死我了!那你的仇一輩子也別想報了。連我自己還打不過那莫小蒼呢,你想教出來的徒弟哪行?”

石繼志聞言一陣寒心道:“那麼說,我又去找誰呢?”

程友雪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風塵異士、草野奇人多的是,只要你有恆心毅力去訪求,不怕你找不到,你又何必灰心!”

石繼志聽了,雖覺尋師不易,但爲了報滅家之仇,也只好暗下決心。當時紅著臉道:

“妹妹金玉良言,愚兄永銘心扉,一待我父母安葬後,定然遠走天涯尋訪名師,不能手刃那莫小蒼及湘中八醜,誓不爲人!”

程友雪在一旁一拍手道:“這纔是我的好哥哥呢!到時候我一定幫你忙,替你訪求。

可惜我師父是女的,脾氣又特別怪,要不然就拜她老人家爲師多好……”

石繼志聞言甚喜,一有了報仇決心和希望,心裡就暢快多了!這纔想到談了半天,連人家姓什麼還不知道,豈不荒唐。先看了那少女一眼,才哧哧問道:“說了半天,還不知妹妹姓什麼呢?真是……”

程友雪一笑道:“你呀!光想問人家名字,也不知你究竟想什麼!不過看你也不是壞人,乾脆連名字也告訴你算了,免得你以後又問!我姓程……”

繼志不由自主接問道:“程什麼?”

那少女臉一紅,帶羞笑了笑,才正色道:“友雪。你可不許告訴別人,要不然我可不依你!”

說著竟低下了頭,繼志心說我告訴別人幹什麼?正想問這二字如何寫法,少女似已知道他心意,接口道:“好話只說一遍,知音何必會意,不許再問……”

繼志心意被人窺破,不由臉一陣紅,友雪見狀竟掩口抵頭笑了起來。

二人談著話,東方已透曙光,友雪似才驚覺,啊了一聲道:“光顧得和你說話,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一下,要不然媽不急死纔怪。你等我一會兒,我給你送飯來吃,吃完飯你再去辦事,千萬可別走啊!”

石繼志不忍心叫她失望,見人家爲自己的事,竟然勞累一夜,不由帶淚對程友雪道:

“妹妹爲我的事勞累至此,愚兄心下實在不安……”

那程友雪聞言立足不走,在他臉上注視良久,才微微含笑道:“你可別這麼想……

有你這兩句話,小妹即使爲你把這條命賠上,也心甘情願……別亂想,好好在這兒等我!”說罷微笑著對石繼志招了招手道:“我走了!”

一縱身,已出了廟門,石繼志不由跟到門口,見她已如一縷輕煙似地站在牆上,尚自回眸淺笑。晨風輕吹她那烏黑的細發,黎明的曙光正照著她那白淨不染鉛華的臉。

“這女孩怎麼這麼美……”他想著不由舉手輕揮,心裡甜甜的,著實有一番消受。一陣晨風送來涼意,石繼志立時從意亂情迷中醒來,重陷於無邊的哀痛之中。

太陽出來了,照得這小廟內外通明,石繼志一人坐在廟角的一堆稻草上,愣愣地看著地下的方磚,一會兒站起來踱步,一會兒又坐下。他的腦子裡盤旋著父母的深仇,以及今後投師學藝的情形,正自發怔,卻聽得那大香案下發出一陣囈語:“好莫小蒼……

我不宰了你……”

不由嚇得他一陣哆嗦,心想這香案下還睡得有人麼?半天又沒聽見聲音。大著膽走到香案前,用手揭開那垂在香案兩邊的桌布,往裡一看,不是有人是什麼!

原來那香案呈長方形,下面還有一格,正好可容得一人平臥,就在這上面端端正正睡著一個人。這人看樣子像有四十歲左右,麪皮白淨,儒生打扮,頭上是讀書人的方巾,一雙手其白如玉,指上留著寸許長的指甲;身上是一襲青布衫,倒還洗得潔淨,看樣子真像是屢試不中的一介窮儒……

窮書生翻了個身,還閉著眼,嘴中又念道:“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始爲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理路上事,毋憚其難而稍爲退步,一退步,便遠隔千山。”

石繼志心中一驚,暗思此人所言究屬何意,似在說他自己遇上了閒事要他管似的,管又不好,不管又不好……忽然自己暗笑,想到這人分明是在此睡了一夜,現在好夢方酣,夢中言語還有什麼真的?由是想到自己昨夜與那少女在此談話,不知這書生聽到沒有?所幸自己立心純正,並無不可告人之處,即使他聽到也沒有什麼關係!再看那書生兀自沒醒,本來出氣無聲,這會兒竟吐氣如哨,心想天下什麼怪事都有,還有這麼打鼾的?真是……

才把手中桌布放下,不想那哨音突然尖長刺耳,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捂著兩耳,那聲音竟不減退,由指縫中直往裡鑽,刺得心驚肉跳。索性放下雙手,心說我的天,這是怎麼回事?再聽那哨音從開始到現在竟是一口氣,尚自愈來愈尖,並無中輟,不由越發驚懼,心說這人光吐氣不吸,怎麼成呢?大膽強忍刺耳之聲,上前把那桌布再掀開往裡一看,見那書生嘟著嘴像吹口哨一樣,尖音越來越厲,看樣子一時還吐不完呢!不由望著那書生皺眉發愣。

這一口氣少說也吐了盞茶的時間,把一旁石繼志看得心裡直發毛,起先還以爲這事雖怪,但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也許這人喉嚨有毛病,但是這氣一直不完,他可真怕了。

心想這人也許夜裡中風,得了暴癥,若是這一吐氣吐死了那不糟了?他是個生性淳厚極富同情心的年輕人,雖是在悲痛之餘,同情之心仍未改變。一想到此哪能不憂,不由伸手,往那書生背上一推,手心才一沾書生背,竟像摸在一塊冰上似的,奇寒砭骨,由是更斷定了這人得了暴病無疑。

那書生正自吐氣如哨,逍遙自在的時候,被人一推,哨音立止,接著打了個哈欠,動了幾下嘴脣,才慢慢地睜開雙眼。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石繼志不禁後退了一步,紅著臉說:“這位先生想是得了急病……”

那書生翻了翻眼皮,淺淺一笑道:“小夥子!好好的你把我給晃醒幹什麼?我好好的得什麼病了?”

這一下把個石繼志弄得怔立當場,尷尬之極,心想人家既沒病,自己卻如此多事,不由面紅過腮,道:“方纔先生吐氣如哨,光出不進,晚生以爲先生中了風,才冒昧驚擾,尚請先生原諒晚生無知,不加責怪纔是!”

那書生聞言點點頭道:“我一向睡覺都是如此,倒是你這娃娃難得有這番好心!我不怪你就是了!”接著伸了個懶腰說:“好好一覺,給你這麼一鬧,也睡不成了!我正夢見跟那莫小蒼打架,打得正熱鬧的時候……”

石繼志聞言一怔,心說:這莫小蒼不就是殺害自己父母的大仇人一指魔嗎?不由用眼一看這老書生道:“先生也認得莫小蒼麼?”

書生冷冷一笑道:“我老人家豈能跟這種人作朋友?不過我可認得他,這老傢伙到死也忘不了我!娃娃!你叫石繼志是不是?”

石繼志看此人也不過四十出頭,開口閉口叫自己娃娃,心中老大的不自然;現在聽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叫了出來,不由大驚問道:“晚生正是石繼志,先生如何認得?”

這書生哈哈大笑半天才道:“昨晚上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繼乃繼續之繼,志就是志氣的志’,哈哈!我老人家也不是聾子,什麼聽不見?”

石繼志聞言,不由直羞得面紅過耳,那書生見狀帶笑道:“你也別臉紅!我老人家還真同情你那番遭遇。本想出來跟你們談談,可是我老人家一生最討厭女人,一見有那女娃娃在,我就懶得出來了!”

言至此忽然偏頭聽了聽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可別說我在這兒,她要知道可不大好意思,我還是再進去睡我的覺,你該辦什麼辦什麼,可不許再來擾我好睡;否則我老人家可要給你點厲害看看!”

石繼志正覺得這人說話瘋瘋癲癲,哪裡有誰來了?不想果見廟門“呀”一聲開了,伸進個頭來,不是程友雪又是誰?不由暗驚這書生聽力過人,能聽別人之所不能聽。連忙走前兩步迎將上去,見程友雪已進得廟來,提著一隻小紅籃,先對石繼志欣然一笑,然後放下手中小籃,嬌聲道:“讓我好趕,生怕你沉不住氣走了。還好,你總算沒走,要不然,我這番奔波才叫冤枉呢!”

石繼志本想告訴她桌下有人,但想人家既囑咐自己不要告訴她,自然不便說出;但不說吧,又恐程友雪一片天真,出言無忌,難免有些情發於衷的話,叫那書生聽著,豈不難爲情……再看友雪,今天穿的是水蔥色的一套襖褲,一雙二龍搶珠的淺綠緞繡花鞋,越發顯得身材婀娜適度已極,那雙明而大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之下,隱透著無恨情意。

一條長而黑的大發辮,想是時間匆忙,竟有小半截未加編扎,隨風散落在兩肩,更增得嬌媚十分。友雪此時已發現石繼志看她,不由雙頰暈紅,一扭嬌軀,轉過身去,嗔聲道:

“別看了,吃吧,飯都涼了!”

石繼志這才驚覺,上前恭施一禮道:“爲愚兄之事多勞賢妹了!”

友雪聞言,心裡一陣甜,忸怩地踢著地下的稻草道:“我纔不累呢!你這人呀……

快吃吧!是我親自做的呢!”

繼志經她這麼一催,直覺得飢腸轆轆,更不願辜負人家一番好意,紅著臉拿過飯籃,只見此籃細藤編結,色泛鮮紅,心想連籃兒也如此雅緻,可想這家人就更不俗了。想著揭開蓋,裡面共分兩格,一格是一個大黑漆木食盒,一格是一樽上好瓷罐。先把食盒打開,裡面又分四格,分裝風雞、薰魚、煮雞蛋和一疊銀絲餅,不由望著少女道:“這麼多!我吃不了,賢妹也吃一點吧!”

友雪笑道:“我已吃過了!你吃吧,別不好意思!”

說著從籃裡拿出一隻淺綠瓷碗,打開那瓶罐蓋兒,一股清香由內溢出。她先盛了一碗,隨後抽出一雙牙筷,含笑遞給繼志道:“這是我自己熬的雞絲粥,加了些新剝的蓮子,味道就愈加好了,你不信一吃就知道了!”

石繼志連連道謝,接過一嘗,果然美味無比,不由擡頭望著程友雪會意地一笑。友雪見狀笑道:“怎麼樣?不騙你吧!還有那雞蛋,你吃吃看。”

言罷,似等不及,自己伸手拿了一個遞過去。石繼志才喝了口粥,還未嚥下,見第二樣又到,連忙放下碗接過,心想煮雞蛋不很平常嗎?卻不料再一看大是不然,原來這雞蛋下面開有一個約杏仁大的小洞,有一粒蓮子塞著口兒,用筷子夾開蓮子,就有一股異芳由蛋內透出,把蛋皮剝開,原來不是原有的蛋白,竟是粉紅的肉團,夾起一嘗,真是入口生津,心中不由暗贊。

友雪笑道:“這沒有什麼稀奇的,不過是用蝦仁、雞丁和筍末、蛋白一起剁碎攪勻,裝在裡面,然後用蓮子封口,再用新摘的荷葉包上,放在火上蒸。今天時間來不及,我只弄了兩個給你嚐嚐新,以後有機會定然讓你吃個夠。”

繼志聞言,心想我的天,光這一樣就這麼麻煩!程友雪此時也拿了塊銀絲餅,一條條地撕著吃。要按平日,這些食物石繼志早就一掃而淨,可是今日內心悲痛欲裂,只吃了少許就停筷不食。友雪見狀,知他傷痛父母慘死,自然無心飲食,也不再勉強,幫他把食盒整好,放置一邊,才道:“我也不耽誤你的正事,現在你去官府報案,事後再回來,我也回家,晚飯我帶來,我們一塊兒吃!”

繼志雖內心不安,但終不忍說出叫人失望的話,點頭道:“謝謝妹妹的美意,此時愚兄只有身受,只是一待把我爹孃安葬好了,愚兄就想遠走天涯,訪尋名師,定要學得像妹妹這樣一身武功,手刃親仇,纔不負雙親恩育一場!”言罷熱淚交流,不勝悽楚。

程友雪見狀又安慰了一番,二人相繼出得廟來,友雪向前遙指道:

“順這條小路一直走就到大街,到了大街一問就知道了,白天人多,多有不便,我也不送你了。你要自己小心,中午你也許來不及,晚上你可別忘回來!我等你吃飯!”

二人就在此分道而行。不言友雪回家,且說繼志至官府報案後,知縣大驚,會同三班捕快,親自和繼志來至那拾翠園,進入屋後,見橫屍遍地,慘不忍睹,闔府上下,連僕廚二十餘人,除去石繼志外,竟無一倖免。把知縣嚇得冷汗直流,連道:“反了!反了!這班賊人還有王法沒有!”

因石益川在地方上是一大善士,且對官府各項措施都有相當的捐助,知縣不敢怠慢,著實忙了一陣。

石繼志眼見父母慘狀,悲痛欲絕,撫屍痛哭,幾次死去活來。知縣命人購買上好棺木將二老裝殮,並安慰了這石繼志一番。石繼志表示先把二老葬在這拾翠園中,待自己報得大仇後,再爲二老起靈正丘首,知縣一切照辦,最後留下一些銀錢,這才哭喪著臉回去。

原來這知縣從石繼志口中得悉此案乃湘中八醜受一指魔指使所爲,哪能不憂?不管吧,這幾十條命案非同小可;管吧,這排教的勢力自己是避之猶恐不及,哪還敢再去招惹?

石繼志待知縣走後,看著差人把父母遺體裝殮,這才略微把遺留各物歸置了一下,吩咐那班役工在後院裡挖了幾個坑,把自己父母還有一名老僕及書僮裝棺埋好,留待以後自己護送回鄉安葬,其他奴僕都由官府派人一一裝棺擡出去埋葬。洞庭湖附近人山人海,把拾翠園圍了個水泄不通,見此慘狀,無不大罵賊人狠毒。

一切就緒後,太陽也快下山了。繼志在櫃櫥裡搜了些散落的金銀及幾套換洗衣服,打點成一輕便行囊,告訴留守官人要出去訪親一段時間,那些官人自然同意,把各屋門窗鎖好,大門貼上封條,留待以後繼志回來,再行開啓。繼志又賞了他們不少銀兩,各自回衙銷差去了。

可憐繼志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哪經得起這番折騰,這一天一夜已推摔得面色蒼白,雙目紅腫。一個人提著行囊往那小廟走去,直走得雙腳痠麻,那小廟已在望中,放下行囊歇了一會兒再走,總算到了,進得廟來見友雪早已到了。

友雪雀躍趨迎,半笑半嘻地道:“你怎麼這會兒纔回來?我等得心焦死啦!”

石繼志坐定後略略把經過情形一一吐訴,程友雪聽完道:“想不到你們讀書人辦事真有規矩,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只希望皇天不負苦心人,能叫你找到一個好師父纔好!”

忽然似想起一事,笑道:“你方纔是不是回來過一次?還吃了點東西?”

石繼志一怔道:“愚兄自與妹妹分手後,一直折騰到現在,哪裡有空回來?”

少女奇怪地自語道:“怪事!那是誰吃了?”

轉又對石繼志道:“早上的飯籃我忘記帶走,方纔來見它仍放在那兒,可是打開一看,裡面的食物一點兒也沒有了!我只當是你回來又餓了吃的,後來一想又覺不會……

真是怪事!”

石繼志一聽,也覺奇怪,忽然大悟,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說著站起身來,走到那香案處,彎腰掀起桌布往裡一看,不由奇道:“他上哪兒去了?”

友雪見狀大是不解,問道:“他是誰呀?難道這裡還有人住?”

石繼志道:“上午我才發現,本來要告訴你,可是這人叫我不要說,並說他最討厭女人。我想反正晚上他總要出來,那時再爲妹妹引見也不遲,不想他竟走了,可憐他還生著病……”

友雪不禁大奇,馬上接口問道:“他是怎麼樣一個人?怎麼睡得這麼近,我會沒發現他?”

繼志遂把窮書生的長相穿著大略形容了一下,並道:“這人生的病也真怪,全身冰冷,睡起覺來吐氣像吹哨,最奇的是隻吐不吸……你說這有多怪!”

友雪聽後面現驚容,擡頭想了想,忽然問道:“這人是不是面色白淨,手上還留有長指甲?”

繼志一怔道:“正是這樣,一點不錯,難道妹妹也見過他……”

話還未完,友雪已跳起道:“快追!千萬別讓這人走了!”

說罷縱身出門,繼志不解其故,也跟著出去,見友雪已無蹤影,自忖無能追趕,只得頹然呆立。

好一會兒友雪才怏怏而返,猶自惋惜地道:“他已走遠追不到了。”

繼志不解地問道:“妹妹追他作甚?莫非爲他偷食慾整治他麼?看小弟薄面……”

友雪聞言,沒好氣地看了繼志半天道:“呆子!你知道他是誰呀,他就是如今武林談虎變色,聞名喪膽的上官先生!”

繼志疑道:“他也會武功?‘上官先生’是誰?”

程友雪又嗔又笑道:“跟你說你也不清楚,這位老前輩怕已有一百幾十歲了!我也是聽師父說過他的樣子,可沒見過!”

繼志這才鬆了口氣,搖頭道:“錯了!錯了!這人看樣子頂多不過四十歲,哪像是一百多歲的呢?”

友雪用眼一瞥繼志笑嗔道:“你知道什麼?這上官先生因幼服肉芝,又擅駐顏之術,雖過百齡,看起來也不過四十許人。你呀,空自放過這大好機會,否則拜得此人爲師,別說那八醜,就是一指魔,只要聽到此老名字,怕不就嚇壞了!你的仇還怕報不了麼!”

石繼志不由大是追悔,連聲長嘆,站起來又找了一遍,仍然毫無蹤影,卻在那香案下發現了一張字條,連忙叫道:“妹妹快來看,這是不是那上官先生留下來的?”

友雪連忙過來,果見繼志手中拿著一張紙條,上面用黑炭寫著:“昨夕遊洞庭,今夜赴峨嵋,娃娃如有志,彼處問上官。”

友雪不由拍手笑道:“果然是他!這就好羅!”

繼志見字不由大喜,一時竟拉著友雪手道:“妹妹看這上官先生是不是有意收我爲徒才留這字條的?”

友雪聞言道:“這紙條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娃娃如有志,彼處問上官’,不過這‘娃娃’是不是指你就不知道了!”

石繼志紅著臉點頭道:“是指我!”

友雪噗嗤一笑,用眼瞟著繼志說:“還好意思說呢!這麼大的人被人家叫做娃娃,也不羞!你是怎麼知道是叫你?”

石繼志帶羞道:“他老人家方纔就一口一個娃娃娃娃的,人家要叫,我有什麼辦法?”

友雪忽似驚覺道:“光顧說話,飯都涼了,快吃飯吧!既然有這字條就不怕了!”

石繼志一寬心,食量大增,一頓飯兩人吃到了夜闌人靜,友雪才收拾乾淨,還幫他把睡的地方整理了一下,笑著一指那香案道:“這下可好,上官者前輩的地方你可以接受了!”

繼志一指那案上綠緞繡花薄被道:“這是誰的?”

友雪抿嘴一笑道:“還會是誰的?你蓋就是了,不許問!”

繼志由那被上陣陣香氣,已知定是友雪自己蓋的,心裡一陣甜,不由把那被用手抱起道:“是妹妹的,愚兄何忍蓋它,別給弄髒了!”

友雪見狀忸怩道:“我呀……纔不會再蓋它了呢!被你抱過了……”

繼志聞言,心中暗思此女對自己竟如此深情,將來只望自己能學得絕世武功,才能配得上她;否則,豈不辜負了對方一番深情。又想到這上官先生,不知是否真在峨嵋等我,到時自己千萬不能錯過這好機會……想著不由就發起愣來。

友雪見狀一推他道:“呆子!你想什麼呀!我問你,你帶了這麼一大箱什麼東西?”

繼志這才驚覺笑道:“都是些少不了的東西,半箱衣服半箱書!”

友雪笑喊道:“我的天!也不是叫你去趕考,帶書幹什麼!快提過來,我給你整理一下!”

繼志聞言把那大箱子提過來,打開蓋子,真有一半是書,友雪一本本地都給拿出來,拿到後來有一方青石古硯,雕刻細緻古雅。兩邊各刻著一行小字:“勸君惜時”,“莫負少年”,繼志道:“這是先父親手所刻,我怎能不帶呢!”

友雪道:“聽說那上官先生乃秀才出身,這倒挺對他的胃口,這硯臺你帶著也許用得著!”

整理結果只有三套衣服和一本《拾翠詩集》,及留下些銀錢,其它友雪都說無用,這《拾翠詩集》是石繼志三年所作詩賦,自然愛如性命,不忍釋手。繼志又由箱內拿出一隻絲囊,紅著臉對友雪道:“不日就要與妹妹分手,此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此物爲愚兄從不離身之物,現贈給妹妹以爲紀念,尚乞笑納!”

友雪害羞地接過小絲囊,想到不日離別之苦,不由眼圈都紅了。她慢慢打開那小絲囊,見內中是一面翡翠雕成的佩珠,連著一條紅絨的彩繩,知道定是繼志自己帶在身上的玩意兒,不由芳心又喜又羞,半天才道:“只要你能找到上官先生就好了!此期間盼你能勤爲練功,相信五六年後定有大成。志哥的厚贈小妹愧受……盼你千萬不要以我爲念……”到此竟語音帶悲,差點流下淚來。

繼志見狀心內感動異常,怕她傷心,也不敢再提走的事。那友雪此時竟背轉身去,繼志只當她在擦淚,待她轉身過來時,手中卻多了一串珠鏈,光華四溢,一看即知是上好珍珠。她悲聲道:“志哥哥!這串鏈兒也是小妹從小隨身的東西,此番離別在即,就送給哥哥吧……”

繼志紅著臉接過,入手竟還是熱的呢!當時對著友雪道:“妹妹放心,我定不會使你失望,這串珠兒實不敢受,既是妹妹真心相授,愚兄就先爲妹妹保管吧!”

友雪笑道:“那我也算爲你保管吧!”

說話間天已不早,繼志怕她回去晚了不便,再三催她回去,友雪才告別起身。繼志笑道:“這些不帶去的東西,妹妹先爲我保管如何?”

友雪點點頭道:“你不是明天上午才走嗎?我上午送你走後,再把它們帶回去好了!”

繼志點頭稱是,友雪又道:“別送了,明天記著等我!”說罷提著兩隻籃兒越牆而去。

石繼志一人回到廟中,躺在香案上,一時百念俱集,最奇是友雪的俏影,竟離不開自己的腦子,只一閉眼就想到她,不由坐起用手捶頭自言道:“繼志呀,繼志!放著父母血海深仇不報,你還有心去想這些兒女私情,真是禽獸不如了!”言罷竟驚出一身冷汗,他由是重新下地磨墨書字,大意爲自己絕藝未就,深仇未報,實不敢蒙友雪厚待,決心不等她來,自己先走。如找不到上官師父,今生就永不見她了!

第二天尚未黎明,石繼志已在路上。他雖心中愛程友雪萬分,但自己如今大仇未報,投師未成,尚有何面目談那兒女私情,故此生怕見到友雪後,又生出別樣情節,忍著心留下那封信,一個人就走了

不言程友雪見信後一番傷心,且說石繼志一人曉行夜宿,月餘來至宜昌地面。

這宜昌乃鄂西大鎮,位處長江北岸,亦是湘鄂入川的門戶,地位顯要,商旅雲集,甚是熱鬧。時已過午,烈日高懸,繼志又熱又餓,不由順路走至一家飯店,見樓高三丈,硃紅大匾書著“太白居”三個黑字,高懸樓中,甚是顯目,不由駐足門首,早有小二上前道:“客人裡面請!粉蒸雞、小籠肉樣樣都有!請裡面坐!”

繼志不由往內走去,這小二引頸高叫:“與相公看上坐!”

裡面衆夥計齊聲吆喝道:“有!”

繼志進得店中,見雖時已過午,人才上有八成,找了個背光的位子坐下,叫了一客糯米蒸雞。這糯米雞乃鄂省名菜,將雞分斬數塊置以瓦碗,外置以糯米佐料,放籠火蒸,食時用筷夾食,米雞混淆,味美異常。他一人正吃到得意之時,忽見堂倌引進一女客,這女客一身淺藍湘綢裙衫,身材修長,進得店中舉目四望,那小二帶笑問:“這位小姐可要上坐?吃點東西?”

那女客手中提著一條湘妃竹的小馬鞭,一面在手中玩著,嘴中道:“你們這兒可有一位書生……”

忽然一眼瞧見繼志坐在那兒,不由把話中途打住,帶笑對小二道:“好吧!我就在這裡吃點東西吧!我的馬在門口,可好生給我照顧著!”

說著輕移蓮步由繼志身邊擦過,經過繼志面前時,有意無意地回眸一笑。

繼志見此女年齡比友雪也大不了多少,語音帶著川味,細脆嬌柔甚是動聽,那一笑更透出淺淺兩個酒窩,不由一怔。心說我也不認識她,怕是對別人笑吧!回頭看看,身後並無一人,這才感到不大自然,自己紅著臉低頭吃飯,卻聽得一旁的堂倌對那少女道:

“小姐要吃點什麼?”接著報了一大串菜名。

那少女竟道:“我呀……喂!你看看那位先生吃什麼就給我來什麼好了!”

小二聞言心中奇怪,可也只好走來瞧瞧轉告少女,少女嬌嗔道:“我不是說過照樣嗎?怎麼這麼嚕嗦!”

那堂倌碰了一鼻子灰,喏喏連聲下去了。

繼志一聽少女竟叫和自己一樣的菜,不由一擡頭朝那少女望去,不想她也正朝這邊看,四目相對,繼志連忙收回目光,又是個大紅臉。那少女竟淺淺一笑自言自語道:

“這麼怕羞,還想學武呀!”

繼志聞言一驚,心想她怎麼知道我的事?這不是怪嗎!心中不由又聯想到,這少女別是江湖女賊,或是那一指魔莫小蒼的什麼人……愈想愈覺來者不善,自己草草食畢,付了錢,提著包袱往外就走。

出門後一陣急走,見身後並無那少女蹤影,這才寬心大放,往碼頭走去。這是長江的一道小支流交叉點,民船雲集,岸上馬匹無數,古語“南船北馬”,到了這裡也差不多該廢馬換船了。

繼志見那些民船上都貼了紅紙條,上寫某某君訂,連問了好幾條船,都是如此。正擔心今夜恐走不成了,不想有一人破竹似地開腔道:“相公可要乘船?我們這船還空著!”

繼志大喜,聞言望去,見一漢子闊肩黑麪,赤著上身,露出鋼筋似的肌肉,正站在一艘半大不小的船板上朝己點首發話,不由走近道:“你這船可是入川的麼?”

那漢子聞言道:“去川也可以,不過客人要多付點錢,這一路水勢太急,而且晚間行船太危險……”

繼志道:“多點錢倒無妨,只要快點就行!”

說著就往船上走去,那漢子一面放下船板,一面對內招呼這:“老九!客人來了!”

繼志一走近那船,才發現船頭上放著一隻香爐,上面還插著五根手指粗的香,白煙縷縷,散著異香,也不解其意。上得船後,見倒還潔淨寬敞,講好船價紋銀十兩,餐費另算,就有一人領著他進入艙內。洗臉完畢還送上一雙軟底便鞋,繼志正在彎腰換鞋,卻見那大黑漢子在船尾對一人咬耳細談,語音甚低,卻不時把目光向自己拋來,那人聽完話後下船飛奔而去,只當是爲自己採購路上食物,並不疑有他。換好鞋後踱至船尾,見那大黑漢子尚站在那裡舉目岸上,似在等人,不由對那漢子道:“什麼時候開船呀?”

那漢子聞言道:“還有幾位客人未到,我已派人去請了,他們一來,就可起錨行船!”

繼志啊了一聲道:“原來還有別位客人?”

那大漢笑道:“這麼大船,如只有相公一人,那我們不賠死本了?”

繼志暗思此言倒也有理,一時也無話可說。

那漢子含笑問:“還沒請教相公貴姓呢!”

繼志微笑道:“姓石。”

那漢子聞言面色一展,似有喜容,走前一步,面帶巧笑道:“相公可是由湘省來的?”

繼志一愣道:“你如何得知?”

那人詭笑道:“一聽相公的口音就知道了!”

石繼志這才放心,正暗怪自己多疑,卻見一騎白馬沿岸邊馳來。

馬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方纔酒店所見的少女,那少女還未至,已搖動手中馬鞭,對船家叫道:“喂!搭我一下好不好?”

那大漢見是一女客,先拉下臉道:“對不起!我們不載人了!”

那少女已下馬道:“就多我一人有什麼關係?我多給你們錢就是了!”

那船家聽後略一思索,皺眉道:“不是我不載你小姐,我們有規矩,一船隻載一家!”隨著用手一指繼志道:“你看!有人了不是嗎?”

繼志聞言暗思這船家好狡猾,方纔還說在等別人乘船,此時又說只載一家。不過自己對這少女總是懷疑,並不希望她也乘此船,當下也不答腔,舉目江中,似在觀賞景色。

那少女聞言,看了繼志一眼,又回目對那船家道:“這麼大船,只他一人,不太空了嗎?”

那漢子卻道:“不是我不願意,”說著用手一指那船頭香爐對少女道:“姑娘,你看這是什麼?”

少女看了看香爐,面帶冷笑道:“你們排教又有什麼了不起,既做生意,哪有不搭客人的?”

繼志聞言一驚。

這漢子正要解說,卻見由少女身後走來三人,石繼志見這三人,俱是四十上下的年紀,各人提著個包袱,內中包的卻不似衣物,像是兵刃鐵器之類。那船家見三人來到,忙趨前問好,很是恭敬。這三人上得船來,先朝繼志看了看,內中一人點頭道:“老金,開船吧!”

那漢子答應著正要走,岸上少女叱道:“這是怎麼說的,帶別人不帶我!那可不行!”

那被稱爲老金的回頭對三人道:“這位姑娘非纏著要乘咱們的船不可,這不討厭嗎!”

三人中一瘦小乾枯者走至船邊,對那少女道:“你還是少羅嗦,這船不乘外人……”

突然身後有人道:“老四!叫她上來吧!一個雛兒還能鬧多大的天!諒她也不敢壞我們的事!”

那瘦小漢子聞言冷笑著退下,對那少女道:“你招子可要放亮一點,乖乖地上來一邊呆著,少說話管閒事,到地方下去走你的!聽清沒有?”

少女笑道:“只要讓我上去就行了,我又管什麼閒事嘛!”

說著牽馬走上,老金喊道:“怎麼馬也上來了?”

少女聞言道:“不上來,還能把它丟在江裡?要丟也得等到晚上,船開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纔不會叫人看著疑心呀!”

三人聞言對視了一眼,面含冷笑地看著少女,滿臉不屑狀。少女好似未見,上得船後,把馬拉至一邊,自己靠著船邊一站,舉目江心,不發一言。接著船身微微起伏,竟是起了錨,那三人也就進艙去了。

繼志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少女,見她長髮垂肩,杏目含威,隱隱間透著無限深情,不時向自己瞟來。心想這少女不知到底是何路數,爲何緊隨自己不捨?看她樣子又不似懷有惡意,真令人百思不解。想著想著那船已駛出碼頭,漸漸扯起風帆,順流而下。

宜昌一帶水面多礁,峽窄水急,行船是得小心。此時夕陽西下,落日映著水面,反射出萬道紅光,江面上歸帆點點,漁歌互答,繼志一時沉醉山水之記,忘記進艙休息。

正在沉迷之際,卻聽身旁少女自言自語道:“死在眼前都不知道,還有心思看山水呢!

真可憐!”

繼志不由一驚,回頭一看,那少女仰面朝天,面帶薄笑,真不知她是不是對自己說話。把少女的話用心一想,暗忖道,莫非這船家要不利於我麼?由是聯想到那三個不速之客,穿著打扮以及言語間都令人起疑,只是自己與他們無冤無仇,平白無故害我作甚?

心中對這少女的話半信半疑,漲紅了臉,看看艙面無人,對著那少女恭施一禮道:“敢問小姐方纔是與小生談話麼?”

此言一出,少女竟用手一掩口,笑出了聲,半天才放下手,看了繼志一眼道:“這船面上只兩個人,不跟你說話,我跟誰說?誰是小姐?誰又是小生?”

繼志被這少女幾句話說得面紅過耳,強裝著笑臉道:“既如此說,這船家莫非真有異心,對我不利麼?”

那少女聞言一笑,反問道:“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姓石?”

繼志心想今天真怪,怎麼這些人都對自己如此清楚,難道我身上掛了招牌下成?皺著眉道:“小弟正是姓石,姑娘如何識得?”

那少女一笑道:“這就是了,你是預備到四川峨嵋山去找上官先生可是?”

繼志聽後瞠目結舌道:“這……姑娘如何得知,莫非姑娘與我那友雪賢妹認識麼?”

少女聞言一怔,隨即冷冷地道:“我可不認識你那什麼友雪賢妹!你也別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可以告訴你,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會害你。你呀,也用不著怕我,更不必老躲著我,到時候你想找我,我還不一定會幫你忙呢!”

幾句話說得石繼志不勝汗顏,正想解釋一番,那少女已似帶著氣一轉身,走進船尾篷,理都不理自己。

少女走後,石繼志越想越慚愧,當著船尾那些人,自己又不便再去道歉,只好望著少女背影發了一會兒愣,心想既然人家說的是真話,那我倒要對這船上人小心些了。

差不多午夜時候,小船已駛近險要的宜昌峽附近,此時月黑風高,水面上鮮有船隻,這船頭上一邊掛著一盞氣死風燈,黑夜裡顯得光亮異常。

石繼志倒揹著手立於船頭,他這一夜就沒敢睡。忽然小船在水面打了個轉,竟停止不進,卻見那船家老金笑著近前道:“相公,這峽面太狹,半夜水流很急,只好在此拋錨,等明日一早再行。水面風大,相公還是進艙裡去歇歇吧。”

石繼志道:“既要停,爲何不泊舟岸邊,在這水中心,不太危險嗎?”

此言一出,那老金嘿嘿冷笑道:“還是停在這裡好……我看相公還是進艙去好些!”

繼志帶氣道:“我喜愛這夜晚景色,沒關係,受不了涼!”

那船家冷笑了幾聲道:“你既願死在外面,可怪不得我們……”

石繼志聞言勃然大怒,劍眉一豎道:“你說什麼?你們難道還敢圖財害命麼?可惜你家公子身帶銀兩不多,即使全部被你們拿去,也滿足不了你們這班豬狗不如的東西!”

他也不知哪來的膽量,竟然反身挺胸,絲毫不懼。

老金尚未開口,身後已有一人接口道:“小子!告訴你吧!拾翠園中叫你僥倖跑了,今夜看你再往何處跑!”

言罷一個箭步,已至繼志身旁,一晃手中三尖兩刃刀,分胸便刺,眼看這一刀已堪堪刺至胸前,不料一聲嬌叱:“狗賊!好大膽!”

從那高有三丈的船桅上,一黑影快似電閃星馳般落下,手中青光一閃,只聽得“嗆”

一聲,那漢子手中兵刃,已被腰斬爲二,“噹啷”一聲落於船板。那漢子眼看這一刀已要刺上,忽覺手中兵刃一緊,竟自折斷,哪能不既驚且怒!

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湘中八醜中的老二金翅雕許化,隨行二人,一爲老四白麪佛劉元泰,一爲老五多眼神喬智,這三人奉命打探石繼志下落。不想來到宜昌地面,一入宜昌便與水面排教弟兄聯絡好了,告訴那些弟兄如果發現一書生模樣的人乘船,無論如何得留往他;然後再派人報信。也該這石繼志有此一番驚險,竟然飛蛾撲火,自投上門。

且說金翅雕許化兵刃被折,也顧不得看來者何人,移步抽身縱出七八尺遠近,就著燈光一打量來人,不由哈哈笑道:“我當是何方高人,原來竟是你呀!倒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來來來,許某人就以一雙空掌接你兩招!”

言罷一上步,抖掌便打,這少女見對方掌已臨胸,叱聲:“來得好!”

凹肚吸胸,這掌雖十成功勁,就是差著一點沒打著,許化見這一掌已堪堪打上,少女只一收腹,自己就打不著,才知錯估對方。心想要糟,急速收掌,卻已來不及,只覺右臂下一麻,撲通栽倒在地。

這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點了這許化“章門”穴,此穴位於“期門”穴之下,第十一肋骨之端,與背後“精促”穴遙遙相對,爲人體要穴,屬雙穴,左右各一,可拿可點,重手可致人死命。

那餘下二人見狀大驚,心說如今的少女,怎麼都這麼厲害?那白麪佛劉元素見自己拜兄一照面就讓少女給點倒在地,不由一陣心寒,一言不出,手中十二節亮銀鞭帶起一團銀光,夾著勁風,朝少女後腦猛擊。

石繼志見那少女似還不知,不由驚呼道:“女俠!小心後……”

話還未完,就見少女不知怎地,往上一伸手,竟抄住了那鞭尾,叱一聲:“起!”

竟把劉元泰整個身子由身後向前拋起。

不待劉元泰身子落地,左掌呈雞心狀往半空一吞一吐,就聽得“砰”一聲,聲同擊革,那劉元泰就像是一個大綵球似的,被這掌力震向半空足有兩支高,“撲通”一聲落於江中。

就在石繼志開口叫少女小心當兒,那多眼神喬智冷笑一聲道:“先斃了你這小子再說!”

他趁少女無暇分身之際,一擺手中厚背鬼頭刀,摟頭蓋頂就砍,繼志雖毫無武功,但當此性命存亡之交,哪能閉目等死。見對方鬼頭刀迎著燈光閃閃生輝,朝自己迎面劈下,一聲驚呼,往旁拼命一跳,竟給他僥倖躲過一招。那刀用力過猛,一時收不住勢,“錚”一聲,砍入船面數寸深。喬智見一刀竟未傷著對方,抖手起刀,二次進身,這口刀“鐵鎖橫舟”帶著風聲往繼志腰上斬去……

寒森森的刀口眼看就要捱上,這一捱上,怕不馬上腰斷骨折,繼志一聲嘆道:“此番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嗆”一聲,那重刀竟被硬崩轉回,喬智就著這刀身勢大猛勁轉了一圈,纔拿樁站穩。驚魂乍定一看,原來那少女不知何時竟滑身至自己面前,隨聽“撲通”一聲水響,敢情四哥劉元泰竟讓人家用“混元炁”掌力給震落水中,少女掌震劉元泰與劍磕喬智鬼頭刀,幾乎是同一時間,自己三兄弟來此下手不成,一照面先傷了兩個,如今生死未卜,哪能不怕?

喬智竟忘了此身是在船上,一收手中鬼頭刀,足下用勁,“海燕掠波”平竄出落於船篷之上。這才發現自己身在船上,想跑也跑不成,一跺腳轉回身大喝道:“臭丫頭!

我與你拼了!”

手中刀挽起一個刀花,展開了刀法,竟是一套“六合刀”,少女似同兒戲般在他刀鋒裡左進步退,像穿花蝴蝶一樣,乾脆就收下劍,拿他練開身形了。喬智這趟六合刀要得倒真來勁,左舞右挑,插花蓋頂,裡三外八,外行眼裡還真看不透他有多大功夫,可是內行眼裡這喬智簡直不值一笑。

內功講求者,以靜制動,快如狡兔,靜如泰山,借力使力,隨體附形,每出招,意到則力到。試觀喬智面紅氣喘,吐氣開聲,先就犯了練武者大忌。時候一久,喬智出氣如牛,面紅心躁,而那少女依然面浮淺笑,輕靈已極。少女因恨喬智口出不遜,故處置他時別出心裁,圍著他滴溜溜亂轉,也不下狠手,看樣子是要他自己累死爲止。

這時喬智一招“笑指天南”,鬼頭刀帶著勁風由下往上,直朝少女上半身劈去,這是“六合刀”最後絕招,本是虛式,少女見刀刃已到,不慌不忙單足點地,全身後翻,“遊蜂戲蕊”,身上羅衫被風飄著,那姿態美豔已極。誰知這喬智見少女才一翻身,不待那刀遞去,口中大喝道:“哪裡跑!”

猛一翻腕,這口刀由“笑指天南”突改爲“玉帶圍腰”,一團刀光竟朝少女腰肋斬去。

這少女乃高人弟子,身懷絕技,對付這等毛賊,本不值費如此周章。一來年輕氣盛,再者自己意中人就在一旁壁上觀,哪能不抖擻精神存心賣弄一番。也是她一時大意,意忘了這是“六合刀”最後絕招,見對方猛一翻腕,纔想起不對,可是冷森森的寒刃已臨腰前。

好個奇女,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竟靠著單足足尖的一點之力,全身像箭頭一樣射了出去,竟然超越船舷,往江心落去。喬智見狀,只當那少女必被淹死無疑,卻不料白影一閃,眼前一暗,“砰”一聲,臉上著實中了一掌。這一掌少女用了八成功力,竟把他打了個皮開肉裂,鮮血飛濺,當時一交栽倒,一命嗚呼。

一旁的石繼志看得觸目驚心,心想這少女真和我那友雪妹妹不相上下呢!正在目瞪口呆的當兒,人家已立於自己面前,面含嬌笑道:“我的少爺!這會兒還躲不躲我了?”

繼志尚未答上話,那少女忽然回頭叱道:“上來!”

就見一抖瑟黑影,慢慢由船尾起來,全身黑得發亮,仔細一看,竟是船家老金。

原來老金起先仗著三醜勢力作威作福,這時見三醜相繼死的死,傷的傷,哪能不驚魂欲飛。在少女巧鬥多眼神喬智的時候,他就偷偷溜至後艙,換好一套油綢水衣褲,出來就見那少女一掌把喬智打了個滿臉花。這一嚇,真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本想馬上跪地求饒,誰知那少女竟走到石繼志身旁談話,不由心花怒放,暗思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又怕跳水有聲,再讓少女追下去給提上來,故此偷偷往下縮,不想腳才碰水面,就被人家叫住了!這老金要是不理,也不見得就逃不了,可是現在眼見少女如此神功,簡直就嚇昏了頭,一聽人家叫“上來”,乖乖地真上來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哭喊道:“女俠客饒命……”

那個少女冷笑一聲道:“像你這種小人,本該一掌震死,可是如今還用得著你,還不乖乖去起錨開船,要是路上敢弄一點玄虛,你就別想活了!”

那老金聞言,簡直出乎意料之外,大喜過望,起身就走,卻不料才一轉身,又是一聲“回來!”

心中一寒,哭喪著臉走回,石繼志見狀以爲這少女又要對他下殺手,大是不忍,道:

“何必趕盡殺絕,姑娘,還是饒他一命吧……”

少女聞言回頭一笑道:“你的心倒軟,要不是他這壞東西通風報信,哪會來這三個狗賊!我纔不殺他呢,殺了他誰開船?”

隨著回過頭來對老金招手道:“來呀!”

這老金一步四停地移近過來,就見少女一縱身,一陣風似地來到身前,掄掌往他背後就抓,直嚇得大叫:“奶奶饒命!”隨覺背後脊骨一麻,只當要完了,不由一交倒地,叫了兩聲,才覺得身上不痛不癢,心中又驚又怕,暗忖這是怎麼回事?不由翻著一對豬眼看著那少女,滿臉乞憐之色,少女這才笑道:

“起來吧!我告訴你,我可把你背後大筋用分筋錯骨手給錯開了,這種手法只我一人會,你要是在船上好好侍候著,船到了,我再給你接上;要是想跑,也隨你便,不過,我可先警告你,你要是跑了,最多隻能活上三個月,到時還是死路一條,你看著辦吧!”

言罷揮手令去。

老金聽後,一陣冷氣直透腳底,方纔想溜的心思打消盡淨,哭喪著臉道:“姑娘……

你這是何苦?我也不會跑……”

少女笑道:“不跑?誰知道你跑不跑,好在也不痛不癢,你要真不跑,到時候我給你接上不是一樣?還不走,等什麼!以後說話可小心點,什麼奶奶!誰是奶奶!”這老金無話,只好站起回身走去。

石繼志這才知道少女用意在此,不由暗佩少女精靈。見少女已處置完畢,這才趨前一拜道:“姑娘真神人也!在下佩服不盡,此番不是姑娘拔刀相救,在下早已命喪黃泉了!”

少女見狀,淺淺一笑,低語道:

“你別以爲我真那麼狠心,方纔我只在他身後“鳳眼”穴上,用拿穴法拿了一下,他身上只感到一陣麻,其實一點事沒有。我嚇唬他是分筋手,這樣他就不敢跑了,乖乖地在船上侍候著!”

接著又一笑,說:

“你也別佩服我,上官先生數十年來,未收一人,竟垂青到你頭上,可見你根骨定有過人之處。能得此老垂青,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你將來學成後,只要不忘記我,把他老人家那手‘七禽掌’教給我就謝謝你啦!”

石繼志聞言慨然道:“姑娘說哪裡話,小弟此番千里投師,尚不知上官先生肯不肯收,倘幸如姑娘所言,定將那掌法傾囊授予姑娘,以謝今夜救命之恩!”

少女聽後,略一皺眉道:“如果你只是爲了謝我救命之恩,才教我那套掌法,還不如不教的好……”言罷竟低下頭,滿面悲慼之色。

繼志一時還摸不透這女孩心意,聞言不由一愣,哧哧道:“這……小弟不會說話,姑娘……你可別生氣!”

少女一顆芳心,早已緊繫繼志,此時見自己把一顆心全給了他,對方竟視如未見,言語舉動間,雖似對自己感激萬分,卻絲毫沒有情意。不由柔腸寸斷,芳心暗碎,那淚兒就像斷線的珍珠一樣,粒粒滾腮而過。

一旁的石繼志越看越糊塗,覺得自己明明是一句好話,卻把人家說哭了,不由大感不安,抖著身子趨前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不想不說話還好,這一說,那少女乾脆把身子趴在船邊上哭出聲來了。

石繼志皺著眉立在一旁,勸,不好,不勸也不好,一時窘態百出,嘴中嘖嘖連聲。

那少女哭了一會兒,才擡起頭,用袖子擦了一下淚,淚眼模糊地看著石繼志,玉脣微啓,可是又沒說出什麼,最後嘆了口氣道:“呆子!你可別多心,我可不是哭你,天涼了,我們還是進去吧……”

繼志傻瓜似地點點頭,那少女道:“走呀!”隨著破脣一笑,自己站起身往船後走去。

石繼志待少女走後,自己又呆了一會兒,看著滾滾的白浪,心中真不知是什麼滋味,正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第二天天一亮,小船已至巫峽。巫峽乃長江三峽之一,陡峭曲折,真是險惡十分。

繼志走出船時,見少女已遠立船邊,正在憑欄小望,石繼志理了一下皺摺的衣服,遠遠地道:“姑娘早啊!”

那少女才慢慢地轉回身來,看著他啓齒一笑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還早!可惜你起得太晚,錯過了看日出的美景。”

繼志展目船外,果見一輪紅日輕浮遠天,散出漫天紅霞,水面上直似萬千火蛇在來回閃動,此時有三兩小帆垂釣江中,笠翁倚舟,漁歌互答,好一幅絕妙的圖畫,正是人在圖畫中。不由脫口道:“果然是美景無邊。姑娘你眼福不淺,小弟凡夫俗子,竟然貪圖席榻之安,錯過這日出盛景,真是追恨不已……”

少女一笑道:“你呀,樣樣都好,就是這般酸氣,令人怪不自然的……”

接著回眸視江,輕輕道:“我問你,你昨天說的那位友雪賢妹她是何人?可否告訴我一下?”

繼志聞言臉一陣紅,訕訕道:“她是小弟救命恩人,乃江南奇俠金線女之徒。如果不是她,小弟早活不到今天了!”

少女低聲道:“難得你記得這麼清楚,她既是金線女徐老前輩的弟子,武功想必了得,是不是?”

繼志接口道:“我那友雪妹妹武功果是了得,以一雙空手瞬息間連傷數人,可謂之女中英俠……”

不想話還未完,那少女竟淺淺一笑,插話道:“啊?那麼我問你,我在你眼中算不算本事大呢?”

言罷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繼志,繼志脫口答道:“姑娘乃神人也!武功蓋世,何消小弟再說!”

那少女笑著搖頭道:“真的呀?那麼我問你,比起你的友雪妹妹如何呢?”

繼志不由一怔道:“這個……”

少女一笑學道:“‘這個’……比不上是不是?”

繼志臉一紅,嘆口氣道:“姑娘與我那友雪妹妹俱是武功蓋世,可你們又沒打過,我怎麼分得清呢?”

少女慢慢點頭道:“這也是實話。看樣子,我是要跟她打一架了,看看到底誰強!”

繼志聞言急道:“這……千萬使不得!姑娘何苦爲這一言,和我那友雪妹妹傷和氣!”

少女用一雙秀目一瞟繼志道:“好吧!我們不談武功。我問你,你那友雪妹妹長得如何呢?很漂亮吧?”

繼志心說:這女孩真怪,人家漂亮不漂亮,關她何事?但他心中對友雪已愛護備至,幾乎不容許她受一點委屈,聞言紅著臉點點頭。

少女見狀,一股涼氣直透腳底,但她亦一世嬌娃,哪會服人家呢,內心雖難受已極,可表面仍故作自然,淺淺一笑,露出那對可愛的酒窩道:“我呢?”

繼志早就猜透她有此一問,也最怕答這問題,現在果然人家問上了,不由一翻眼皮裝糊塗道:“什麼?姑娘怎樣呢?”

這一問那少女一陣羞澀,雙頰飛紅,低頭哼道:“你裝什麼嘛……知道你友雪妹妹漂亮就是了!”

她嬌態畢露,美豔已極,繼志也不由心內暗贊,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少女擡頭看著繼志,追問道:“說呀……”

繼志見狀知不能再裝傻,乾脆實話實說,又嘆了一口氣道:“姑娘乃天仙化人,人間玉人,哪能不美呢!”

果如繼志預料,那少女又道:“既然有這麼美……”

話還未說完,繼志故意打岔道:“真的!光顧說話,竟忘了還沒吃飯呢……姑娘,我們進去……”

這話還未完,見那少女俏皮地笑著,繼志不由臉一紅嘆口氣,話也接不上去,帶窘地笑笑低下了頭,又擡起頭看看船外。還想再打岔,少女已笑道:“別裝傻!等會兒再吃飯也不晚,我問你,我和你那友雪妹妹誰更漂亮?”

繼志正色道:“姑娘一定要問,我只能說一個春蘭,一個秋菊,一時瑜亮並生,分不出軒輊上下!”

少女嬌笑道:“好一張油嘴,算你會說話。我們說了半天話,也同了一路船,我問你,我叫什麼名字你知不知道?”

繼志臉紅過耳,心說真的,我怎麼糊塗至此,連人家姓什麼都不問,人家對自己還有救命大恩,這簡直是荒唐已極。一怔不知所答,那少女冷笑一聲道:“算了!其實你也不需要問,一切都算我自作多情好了,我們吃飯去吧!”

這一來繼志急了,見對方竟傷心至此,哪能不動心,何況他本是一多情種子,所以如此寡情,原因有二:一是自己父母新喪,內心憂傷已極;再就是已和程友雪定情在先,雖然內心何嘗不喜此女,但總怕有負友雪芳心,所以勉強剋制。如今和此女兩度邂逅,眼見對方爲自己甘冒萬險,登舟護送,再加上幾度談話,內心實已情感難以剋制,痛苦已極,又一見把人家寒心至此,那本性不由得自然流露,眼圈一紅喊道:“姑娘……”

幾滴淚也不由流出眶來。

少女哼了一聲,一擡頭才發現他竟哭了。

繼志見人家停下了,才發現自己不該流淚,忙用手去擦,少女已趨前道:“你……

哭了!我是逗你呢,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告訴你!”

繼志點點頭。少女先前的傷心和懊喪已被繼志的眼淚一掃而淨,慢慢道:“告訴你吧,我複姓司徒,名雲珠,人家都叫我女飛衛……家父司徒明和上官先生是好朋友,當然若論年齡,上官先生怕比我爺爺還大呢!”

繼志這才知道,啊了一聲道:“可是姑娘你又如何得知小弟投師?又如何知道小弟姓名呢?”

司徒雲珠一笑道:“一月前那上官先生突然來到我家,我父女因數年未見這位前輩,擺筵相迎,席間他說到在洞庭新收一徒,並略言你的出身經過,聽得我父女都怪難受的。

後來他說你根骨俱佳,若能隨他習武,至多五年必有大成,並言你不日就要上峨嵋尋他,因我父女近居鄂北,託我父女在你路過時就近照顧,於是我天天沒事就在那驛道上溜,小心注意。前日果見你行至,穿著儀態都與上官先生所言相似,因此在後跟你一路,見你行至大街拐個彎竟不見了……”她言至此用目一瞟石繼志,滿面嬌羞又接道:“這一下可把我急壞了,這才滿街亂問,不想問到那酒店竟看到了你,才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本想飯後請你至我家,我父女小盡地主之誼,不想你竟避我而去。我因知排教聲勢極大,你小小年紀又無武功,遇上定無活路,這才隨後找你,一直找到碼頭才見你已登船。我一見船頭焚香,就知是排教所轄,故此幹方百計上得此船,以後的事你都親眼看見了,無需我再說了!明白了吧,我的少爺!”

繼志聽後真是羞愧得無以復加,一時面紅耳赤,一句話也答不上,正想出言道歉,忽見司徒雲珠面色突變,叱聲不好,雙足一點,快同脫弦之箭,一閃已至船頭。雙掌齊出,只聞“砰”一聲大震,竟將那大銅香爐,震起足有三丈高下,撲通一聲落於江中,這纔回頭對繼志叫道:“昨夜我們只顧說話,竟不覺這狗賊在香爐上弄了手腳,居然香列星狀,發出求援的信息,只怕眼前就有熱鬧了!”

說著轉身入艙,那老金見狀臉色慘白,跪地磕頭如搗蒜道:“俠女饒命,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老王的主意!”

司徒雲珠厲叱道:“他人呢?”

老金哭道:“昨晚上就下水走了!小人天大的膽也不敢……”

司徒雲珠一聲冷笑,右掌往外一推,那老金尚離著有七八尺遠,竟被打了一個筋斗,當時閉氣昏死過去。

繼志正在莫名其妙,女飛衛已招手道:“我的少爺,別愣著啦,快幫我掌舵,把船劃到岸邊好上去,要不然敵人馬上就來了!這星狀香陣,是遇到極厲害的強敵才能發出的信號,再不走,等會兒來人定是高手無疑!”

繼志聞言大吃一驚,連忙跑至船尾,雙手挽舵,也不知該往何處搬動。少女一笑道:

“天!你旁邊去,還是我來吧!”

誰知她也不高明,那般在水中滴溜亂轉,眼前是一山口,水流奇快,把船衝得亂轉。

一出山口發現水面太寬,司徒雲珠不由暗暗叫苦,後悔不該把老金打傷,否則尚可令他把船靠岸。正在雙手扶舵判別水勢,忽聽石繼志道:“雲姐!你看來了這麼多船……”

司徒雲珠大驚,四面一看,道聲:“完了!”

她忽然蛾眉一挑,秀目圓睜道;“別怕!我就不信打不過他們,只是你……”

繼志咬牙一挺身道:“雲姐別管我,這班狗賊,居然趕盡殺絕……士可殺而不可辱,我今天跟他們拼了!”言罷滿臉堅毅之色。

司徒雲珠放下舵,嘆了口氣道:“想不到竟來了這麼多人,難得你有此勇氣,我豈能讓你單身遇險,等會兒你只坐在這船頭不動就行了,一切都有我呢!”

繼志還要爭辯,司徒雲珠已嗔道:“你不聽話,我就不理你了!”

繼志這才無奈地走到船頭坐下,再看那來船竟有八艘之多,在水面上一字排開,漸呈弧形圍來,每船船頭都焚著香,艙面上立著數人,持弓搭箭,好不驚人。漸漸來近,纔看清有一艘朱漆大船居中,船頭立著三人,都是發須花白的老人。這些船離著有三丈遠近圍了個圈子,停舵不動,由大船上走出一人大喝道:“來船聽著!既是舵上漂子爲何不燃香具?”

司徒雲珠冷笑一聲道:“好好行船,你們阻攔河面不放是何道理?”

話還未完就聽來船有人喊道:“就是她,香主!這女孩可厲害得很,我們金爺想必也死在她手上了!”

司徒雲珠往說話處一望,就見果是昨日船上的那老王,此時正跪在那三個老人的身前。就見內中一五旬左右老人慢步走至船頭,冷笑一聲道:“你這女娃娃好大的膽,一夜之間連傷我教下四個弟子,膽敢劫船護著那姓石的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乖乖把那小子送過來,隨我回壇,我們也不會難爲你,通知你家大人領你回去,要不然你後悔也晚了!”

司徒雲珠嬌叱一聲:“住口!你們這羣目無法紀的傢伙,居然趕盡殺絕,姑娘我看不順眼就要管。不錯,你們人是我殺了,姓石的在我船上,你們不服氣就來拿好了!”

那老人聞言,直氣得哼出了聲,只見他撈起長衫下襬,往腰下一掖,隨聞“嗖嗖”

連聲,竟有數支箭往少女身上射來。那老人皺眉喝道:“不許放箭!我要會會這娃娃,看她有多大的能耐,居然如此狂傲!”

少女一聽絃聲,就知箭到,只見她一聲低叱,身已騰空,兩支箭由身下穿過,雙手上抄竟又是兩支入手,在空中一個“細胸巧翻雲”,輕飄飄又落於原處,真比四兩棉花還輕。

那老人呵呵笑道:“果然有兩下子!”

聲隨人起,只見他一殺腰,竟施展出上乘輕功“凌空五雲步”的身法,只一閃已立於司徒雲珠船頭。一掃船面,見船面上躺著一人,不用說定是自己教下弟子無疑,不由一聲冷笑,頭上又短又白的幾根頭髮根根倒豎,一聲喝道:“你給我躺下吧!”

隨聲身已撲至,右掌平伸,“小天星”掌力向外一吐,只聞“呼”一聲,一股勁風直朝司徒雲珠胸前撞來。司徒雲珠一見此者翻掌,就知來者不弱,見掌風疾勁,不敢怠慢,暗運神功,雙掌齊出,“混元炁”掌力畢竟不凡,只聽一聲大震,兩股掌力對撞,雙方都被震退兩三步纔拿樁站穩,心內都不由暗暗驚奇。

原來此老乃排教紅旗總舵主,武功之強除去教主莫小蒼及三位香主外,就數他第一。

擅打“七星石”,尤其厲害的是“子午奪命針”。這“子午奪命針”細如牛毛,一發數十枚,簡直防不勝防,中人奇冷刺骨,若不及時醫治,至多一月必死,每日子、午二時痛苦最甚,故名爲“子午奪命針”。此人姓杜名英奇,綽號鎮三江,所有水面船隻都歸其轄,故勢力在教中極大。紅旗總舵設在巫山山口,昨日正爲其五五壽辰,莫小蒼特派了兩位香主前往道賀,不想就接報有弟兄遇險,故此二人就便來援。這杜英奇滿打算在二位香主前奏功一番,不想這一對掌,竟發現這少女掌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哪能不驚。

已自知掌上對敵實難有制勝把握,一聲冷笑道:“姑娘好掌力,杜某多開罪了。”

只見他一伸手向腰間摘開如意扣,往外一抖手,映著日光閃閃生輝,竟是一條十四個骷髏首首相咬的骷髏鞭,鞭頭往地下一搭,道了聲:“請!”司徒雲珠此時也不敢大意,擡手一按長劍啞簧,“嗆”一聲,寶劍出鞘,閃出一道奇光,劍名“鑄雪”,確是一口吹毛斷髮的好劍。

這時江面上船隻已把這艘小船圍了個風雨不透,大船上兩位香主和諸人,衆目直視,卻沒一點聲音。

杜英奇求功心切,不待對方擺好式子,猛然一點腳尖,矮身而進,手中骷髏鞭就在進身的當兒,一條金龍似地抖手而出,夾著極強勁風往司徒雲珠腰上纏去。司徒雲珠並不外閃,反倒猱身而進,一個“怪蟒翻身”,掌中劍長虹貫日般遞出,反朝對方咽喉點去,身法巧快已極。杜英奇一招落空,不由大怒,一聲厲叱,一擺右手,捲回鞭頭,隨著往後一翻,骷髏鞭二次甩起,向司徒雲珠頭上猛砸下來,同時上半身向後一仰,避開來劍,身形快若飄風。這杜英奇見連番狠招都沒制住對方,衆目睽睽之下,自己偌大輩分,這臉如何丟得起?

正當女飛衛劍由上而下刺到,杜英奇大喝一聲,惡念陡生,掌中骷髏鞭“秋風掃落葉”,離地僅一尺高,不待司徒雲珠把身子落實,就向她雙腿掃去。

這鞭身十四個骷髏,每個都有不小分量,施展起來真比鐵棍還重,不用說叫它正面碰上,就是被它掃著一點,也得血肉橫飛,骨斷筋折。司徒雲珠見鞭身已至,一聲嬌叱,“旱地拔蔥”身已縱起,往後倒竄了丈餘,落於船篷。這杜英奇一鞭掃空之下,身形已跟著縱起,不待身形落定,暗中已把“子午奪命針”針筒扣於左掌。女飛衛尚不知情,一翻身快似電光石火往杜英奇身前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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