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明滅不動。
遙看雪山上空的星辰北斗,仿若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摘得。
聖雪山的雪終年不化,在雪線一上百八十丈高的雪原上,稀稀疏疏坐落著一排排樓閣城宇,那便是聖雪山的總壇。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大抵便如此。
洪浩天從總壇回來,就一路來到洪澤奇居住的別院。
清冷的宮殿裡亮著影影綽綽的光,洪浩天推門進去的時候,洪澤奇正扶著塌上的趙麗雲在給她一口一口喂藥。
“黑煞的傷怎麼樣了?”洪浩天一進來便徑直開口問起趙麗雲的傷勢。劍眉入鬢,短鬚,幹練而威嚴。
“爹,你來了。小傷而已,已無大礙。”端著藥碗的華服公子連忙從牀上站起來,恭敬地回答。
“宗主。”趙麗雲虛弱地依著牀畔,聞言低低喊了一聲,掙扎著就要坐起身。
“白煞真被那兩個年輕人抓走了?”洪浩天見狀伸出手無聲地制止了她的動作,轉頭看向洪澤奇問道。
“是,爹,他們武功奇高,派去的殺手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洪澤奇一想到麗雲這樣的身手都被他們打傷了,就氣不打一處來,握著拳憤怒地低吼。
“哼!你當真以爲,他們能逃得過爹的手掌心嗎?”洪浩天一甩衣袍,掀起一陣疾風,冷哼一聲背過手去,眼裡有狠厲之色一閃而過。
“爹,派去追蹤的殺手回來,都說他們在雪原上徒然失去了蹤影,連同白煞一起,竟似神秘消失了一般。”洪澤奇怔了怔,忽而愕然開口,“莫非他們有上天入地的本領?”
“哼!我看林芷秀是打算背叛宗主了吧!”趙麗雲提起一口氣,插嘴道。別人不瞭解林芷秀她還不瞭解,林芷秀天性自由散漫慣了,根本受不了約束,這些年來即便沒有不二之心,也有逃逸之意,可她想不明白,十幾年來她待在聖雪山到底又是爲了什麼。
“休要漲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在我們的地盤裡,晾他們插翅也難飛!”洪浩天一甩袖子怒聲呵斥洪澤奇。
“白煞的事你先別管,我會派人把她救出來的,晾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背叛我!你好好養傷。”復又沉下氣回頭對牀上面色蒼白的趙麗雲勸了一句,被那年輕人踢中胸口,想她傷勢必定不輕,即便任務失敗,洪浩天也不便再多說,至於白煞,到底是真的被擄走了,還是有意逃之,待他找到他們,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哼!這個丫頭,每回任務都是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偷奸耍滑,他早看出她有二心。
“你妹妹呢?”思量半天,洪浩天忽然轉身問了一句。
“雪綿她每日神出鬼沒的,我也好幾天沒見著她了。”洪澤奇聳聳肩,無可奈何地回覆著:“爹不用擔心她,雪綿她還是知分寸的。”又怕洪浩天生氣,連忙掩口解釋著。
“哼!不省心的東西,又不知道跑哪去了。這些年折騰的我還不夠嗎?”洪浩天一聽來了氣,面色比之前更盛,一想到這個折騰人的女兒,他胸中就憋起一腔怒火。
“爹!雪綿那個樣子也幫不了什麼忙,何必呢。”洪澤奇走至父親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著,這些年來爲了聖雪山,爲了他兄妹二人,他確實吃了不少苦,眼看著他雙鬢已添白髮,洪澤奇不由軟了口氣,“爹,我知道,爹是恨鐵不成鋼,可是她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孩兒幫著爹成就大事不就行了?何必再爲難雪綿?”
自雪綿出生那日起,洪浩天便從沒正眼瞧過她。
因爲,她的誕生致使他們的母親難產而亡,爲了保她命,母親竟然耗盡靈力將聖珠的冰魄注入雪綿的體內,施法未到一半,她就力竭而亡,而雪綿的存在,從一開始便是一個悲劇。
她因體內蘊含聖珠靈力雖然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卻遭反噬,十八年來飽受寒氣透入骨髓般的侵蝕,每每痛不欲生,而只能靠冰泉奇寒之水壓制她體內的寒氣,所以她被洪浩天當做是剋死生母的天煞孤星,是異於常人的怪胎,是會給聖雪山帶來災難的災星。
十八年來魔皇悎仲一直在尋找聖珠,所以洪浩天從不允許雪綿踏出聖雪山半步,以免招來殺身之禍,牽連了整個聖雪山。
“她既然身負靈力,又貴爲雪山聖女,我養了她十八年,難道不應該幫著我辦點兒事嗎?”洪浩天轉頭怒目而視洪澤奇,冷著臉說著,眼底的冷漠和怨恨那麼明顯。
爹到底還是恨雪綿的,恨她害死了孃親,恨她害死了爹此生最愛的那個女人。
“宗主何不親自去冰泉看看,想必聖女此刻正在那兒舒服地泡著呢。”
趙麗雲吹了吹指甲,揚起一張稍稍恢復血色的妖媚臉蛋兒,幽幽地開口。
“麗雲!”洪澤奇喝住她。
“哼!”洪浩天冷哼一聲,轉身摔門走出了大殿。
“麗雲!我們都快成親了,你就不能把雪綿也當妹妹看待嗎?爲什麼也和爹一樣處處針對她,她已經夠可憐了。”見洪浩天已走遠,洪澤奇這才坐到牀邊耐下性子說她。
“澤奇,你就是耳根子軟,難道你覺得要成就一番大事,林芷秀和你妹妹那樣子,能幫得了什麼忙?”趙麗雲坐起來一點,慢慢支著牀沿看向洪澤奇,聲音陡然冰冷了起來:“你以後是要繼承聖雪山宗主之位的人,沒有人能靠得住,只有靠你自己,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澤奇,我都是爲了你!”
“我…麗雲…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可雪綿是我唯一的妹妹,沒人知道她這麼多年的苦和痛,沒有人知道……”洪澤奇說著,聲音忽然哽咽起來,眼裡微微有淚花閃動。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兄妹倆自小沒娘,爹太忙根本無瑕顧及他們,兄妹倆自小相依爲命,唯有他,看到過她爲了壓制體內的寒氣痛苦不堪的樣子,看到她渾身顫抖哆嗦嘴脣發紫的樣子。他心疼她,但她從來不哭,也從不再別人面前開口提及,十歲那年洪浩天引天山寒泉爲她建造了冰泉,才勉強壓制住她體內的寒氣,可從此以後卻對她越來越冷淡,除了派她在祭壇施法幫他四處征戰,洪浩天甚至不願和她說一句話。而他只能看著,看著父女關係分崩離析,自己卻無能爲力。
洪澤奇忽而陷入了痛苦的回憶裡,怔怔地站在那裡半天沒再說一句話。
“澤奇……”
見他竟然流下了淚,趙麗雲也不由爲之動容,低低喚了她一聲,起身一把從身後抱住洪澤奇的腰,將頭靠在他寬大溫暖的背上。
不管怎樣,不管她有多麼自私無情,但眼前這個即將迎娶她過門的男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啊,是她二十多年來最溫暖的光啊,她不能讓他傷心難過,她不能。
二十年前,邪魔橫起,亂離興亂,洪浩天趁機征戰四方,勢力範圍已遍佈四方,北至赤狄,南抵南蠻,東至萊夷,西達樓蘭。風煙四起,民不聊生。
趙麗雲的父母便是死在戰亂與瘋狂蔓延的瘟疫中的,而二十年前洪浩天在戰亂中救下還在襁褓中的她時,她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了。
在無情的戰亂和瘟疫面前,她的命賤如稻草,輕如螻蟻,洪浩天念她煢煢孑立孤苦伶仃便收她入門下,於是便和洪澤奇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命途多舛的趙麗雲自小便深深知曉生存之道,懂得如何保護好自己。苦難源於天災人禍,她無力改變,面對殘酷骯髒的塵世,她不得不逼著自己變得強大起來,變得無情,變得冷漠,甚至變得殺人不眨眼,借用林芷秀一句話:“不殺人就會被殺”。所以她苦心修煉,刻苦習武,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聖雪山黑煞的位子,再過不久,她就要嫁給洪澤奇了,這個男人將會擁有無邊無垠的疆土和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利,而她,便是他的妻。青梅竹馬她的他,是她在這冰冷而紛亂的世間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
無論路途有多遙遠艱險,她都會奮不顧身爲他而戰,即使負盡這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