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終於歸於平寂,神魔俱滅,長夜逝去。人間持續了一夜的激烈戰火終於漸漸平息,想來魔界的餘孽死士也已經盡數殲滅,蒼白的天光從四周透了過來,曠野在風裡呼嘯著,顯得黯淡而遙遠。
只不過一個時辰便該天亮。然而,這個夜晚、竟彷彿長得沒有盡頭。九天之上籠罩的黑色天幕開始消失離合的暗雲消散開去。一陣輕風從遙遠的北方吹來,迴盪在厥古鎮上空。
日光從雲層後四射而出,將久違的金色暖意灑向了大地。
天蛟劍刃上血污已凝固,紅衣女子仍然跪在風裡,望著地上的已死之人,面沉如水,淚漬已在蒼白秀麗的面上風乾,血污狼藉的紅衣在朝陽下閃耀著觸目驚心的光。
“月牙……”秀秀從地上站起,勉力支撐著受傷的身子過來,與一旁一直靜默的雪綿對視一眼,俯身低喚:“多行不義必自斃,作爲女兒,爲了蒼生,你做的沒錯……起來吧……”
然而地上的女子卻將雙膝死死陷在曠野裡,一動不動,雙眼直直注視著雙手上殺戮的血腥,良久地沉默過後,她忽然出聲,低啞地喃喃,“弒父此等大逆不道的行爲……是該不得好死纔對……”
“我這一生,漂泊得太久……失去的太多…活著已是負累……”紅衣女子跪在地上,眼底一片荒涼,百年的滄桑世事如同過眼雲煙,時間的雕琢如同一把鋒銳的匕首,讓少女的臉彷彿都在一瞬間頹然變得蒼老慘白下去,“我並不愛這場浮生——只是到了現在,我不想死……我必須活下去……你們明白麼?”
紅衣女子的嘴裡,忽然吐出了一句低沉的嘆息,似是在對身旁的兩個女子傾訴,卻彷彿又是自言自語。
“月牙……”溫熱的手撫上月牙染血顫抖的手背,秀秀彷彿一瞬間被她的話刺痛,眼底滿是心疼, “你在胡說什麼?不準隨便說死不死的。”
白衣女子站在風裡,聽著兩人的對話,閉目不言,長久地沉默下去。
彷彿知道她們仍然不解,月牙輕聲,繼續自言自語,忽然間脣邊勾起一絲慘烈的笑,“……因爲我答應過幽冥哥哥……要快樂地活著……像從前一樣……”
掙扎從地上撐起身子,月牙擡起頭來,去遙望遠方雲開霧散的藍天,微笑起來,喃喃:“是了……是時候了……該離開了……這一切已經終結……”
她這一生,就像風中之火,百年來靈魂不安而漂泊,卻無處安放寄託,然而,當心中之火熄滅,她也該離開。
說著,提起血污狼藉的天蛟劍,直直朝那一堆人羣中走去,秀秀滿頭霧水,一時情急欲反手去拉那言行異常的紅衣女子,卻被雪綿擡手止住,秀秀回頭,對上雪綿瞭然清明的眸子,她對她無奈地淡笑,搖了搖頭。
紅衣女子一步步朝人羣中走來,擡起手來,把天蛟劍遞還給它的主人,在衆人一片錯愕中,看著那血污狼藉仍然英姿颯爽的白衣男子,輕啓乾裂的脣瓣,“ 如果來生我早她一步遇見你……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擡手接過了劍,言哲擡起頭來,目光復雜而悲憫,然而想也不想,脫口:“月牙,對不起,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除了雪綿,言哲不會再愛其他女人了……”
一語出,四野俱寂。死寂的曠野上是一片血戰過後的慘淡,然而在那一瞬間,似乎拂動的風都凝滯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發一言,和秀秀遠遠地站著,雪綿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他的聲音在風裡徘徊留戀,那麼溫柔而堅定。
月牙凝視著他,帶著一絲破碎慘淡和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一瞬間,心裡有一道細微卻深切的震顫流過,她彷彿終於徹悟了什麼。
“那麼,是該忘記了……”她顫抖著閉眼,淚水從蒼白清麗的面頰滑落。一念至此,心中便已灰冷。她不再看他,冷風中決然轉身,慢慢擡起手來,十指輕挽,白色的靈光在指尖凝結,脣瓣微微翕動著,月牙輕聲念動訣辭。
而後靈光自指尖縈繞至周身,靈光中的紅衣女子繼續催動指尖,一縷白色的微光飄飛著,迅速透入她的眉心,湮滅。
“糟糕!那丫頭在催動指忘訣,她這是要徹底忘卻前塵往事?。 奔澎o中天醫忽然大叫起來,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女子手中的動作,意欲上前阻攔。
這樣的咒術師父也曾教過她,聽到他一聲驚呼,占卜師少女也不由得失聲,擡腳奔了過來,然而哪裡還來得及——微光中的女子長髮獵獵飛舞,那一縷白光消失於眉心之後,女子邁開了腳,避開了所有人的阻擋,決然步入新生日光之中,頭也不回。她在轉身離去的瞬間,感覺心中荒涼如死。晨光裡的風冷而溼,隱約有雨前的潮氣,吹起女子的紅色披風和頭髮,露出窈窕美妙的體態,然而那樣的背影卻是那麼的孤獨和決絕。
“到底還是懦弱的啊…無法面對的時候就選擇逃避…”無奈地搖頭嘆息,天玄捋了捋白鬚,瞇眼望著遠去的紅衣女子,目光憐憫。
“其實忘卻前塵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於她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言志拍了拍弟弟的肩,微笑起來,目光裡坦然一片,“就像言心,重獲新生對他們而言,其實是另一種救贖和解脫?!?
衆人聞言默默點頭,彷彿又陷入沉默,不再多言。
雪綿站在最遠的地方,面上悲喜莫測,默默地看著那個紅衣女子不顧一切拋下所有不堪回首的記憶、毅然決然走入日光的背影。雖然是沐浴在日光裡,然而那樣溫和的晨曦落到她身上都彷彿變冷。
那樣一襲肆無忌憚的醒目紅衣,和赫然隨風亂舞的黑色長髮,越行越遠,不曾回頭。
不久後,中原大地上驚現一名紅衣獵獵的俠女,據說該女子紅衣黑髮,姿色出衆,武功深不可測,一手好毒更是用得無人能及,這女子仗義灑脫,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連日剷平幾方惡霸而不傷分毫,因此一時間名聲大噪轟動四方。
然而據說性格卻是嘻哈活潑,成日遊走玩鬧於市井巷口,豪爽開朗,常有俠客義士結伴同行,暢飲美酒暢談世事,日子過得自是逍遙自在,別有一番風味。然而那個重新擁有了快樂和自由的女子,再也不會記起某些前塵往事,某些揹負著太多負累的身份,和某些人。就讓那些往事都成灰,灑一把斑駁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