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大帥府張燈結綵,門庭若市,賓客如雲,好不熱鬧。近日大帥回府的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吹遍了華陽城的大街小巷,送上府裡的拜帖應接不暇,可是忙壞了府裡的上上下下。這原本是好事,可卻愁壞了蕭霽北,且不說這幾日整天圈在府裡應酬,連鳳凰臺和瀟湘館都少去了,就是跟陸雲鵬那羣狐朋狗友都沒來往了。大帥回府在即,他就是裝也得裝得規規矩矩的,他的那本爛賬跟篩子眼似的經不住查,說不準哪兒就漏底兒了,大帥的棍棒可是不留情面的,不掀了他這身皮子纔怪。
往日胡鬧慣了,冷不丁的修身養性著實吃不消。蕭霽北在家除了跟幺妹鬥嘴好像也沒什麼別的消遣了,往常跟林妹妹閒話家常倒是也有幾分情調,不過近來兩人一見面說不上兩句話,她總是要哭鬧一番,偏得一家子老老少少又哄又勸才罷休。原是這水一樣詩情畫意的人兒也是招人疼的,纔不過幾個月竟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蕭霽北只覺得厭煩,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纔好。
上午送走了一波賓客,蕭霽北得閒溜回了房間,在牀上躺了一晌午,五脊六獸的,無趣的緊。又不想下去再與他們周旋,便轉悠到了書房。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了一本書,看了一眼書皮,竟是詩經,只覺得沒勁兒。原是要放回去的,半路忽然想起什麼,手又縮了回來。只翻了翻就找到了《詩經·鄭風·子衿》這一章,他心裡默唸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詩似不經意的觸動了他的心絃,想到那日她猝不及防地撲過來,軟玉溫香抱滿懷,沒由來的一陣心神盪漾。這麼想著,她的模樣宛如目前,膚色白膩,雙目流動,秀眉纖長,恍如不小心墜落凡間的精靈,眉宇之間透著與凡塵女子不同的靈氣,似空中的羽毛很想觸碰,卻始終不忍心擾了她的安靜。
蕭霽北不由得微笑了一笑,然後又將書合上放回原處。纔不過一個轉身的瞬間,嘴角的笑意又忽然冷卻了下來。憶起那天她與楚懷在一處說說笑笑的,雖說發乎情止乎禮,但眉宇間的綿綿情意卻是遮也遮不住的。又聯想起喬夫人的一番話,怕是意有所指了。是了,楚懷除去身患頑疾,家世才貌都是上乘的。若不是病著,早就尋個門當戶對地結親了,哪會兒在小門小戶裡挑。即便如此,那些寒門也巴不得攀上這門親呢,這也怪不得喬夫人輕看。再美麗的女子一旦愛慕虛榮,也就成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沒有靈氣的繡花枕頭了。
這麼想著,再讀起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就無感了。蕭霽北不免覺得有些惋惜,難得遇上一個閤眼緣的,卻也免不了俗。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也是閒著無聊了纔想起來的,轉眼便忘到腦後了。
提到楚懷,便想起了顧雲起,他們一個是病秧子,一個是洋大夫,倒是有幾分緣分。素日除了與陸雲鵬那廝一處胡鬧,最常往來的就是這幾個發小了,只是年節忙碌已經許久未見了。尤其是顧雲起,上回見面還是他從國外回來接風洗塵的那天,也就匆匆見了一面,話都沒說上兩句。想到這裡,蕭霽北心裡有了主意,左右也是無處找樂子解悶,倒不如去顧公館轉悠轉悠,只當圖個熱鬧了。
顧公館一派西式化氣息,歐式的建築佈局浪漫莊嚴,華貴且不落俗套。白色灰泥牆結合淺紅屋瓦,九曲迴轉的拱門和迴廊,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清新高雅。雖不若喬公館氣派,但也不失幾分和諧淡雅的氣質。
顧公館的下人都認得蕭霽北,故此也省去了通報。來的倒是巧,顧雲起剛好在家,正在客廳裡看報紙。本是難得的空閒,趕上顧雲書也在,一直在耳邊聒噪不得安寧,不由的心生厭煩。偏得顧雲書渾然不覺,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直到瞧見蕭霽北進來才住口,像一隻花蝴蝶似的迎了上去,嬌嗔道:“九哥,最近去哪裡玩樂了,可是好久都沒見著你了?”
顧雲起暗自搖了搖頭,對妹妹這番作態很是無語。不過女孩子家的事,只要不出格,他很少理會,見著蕭霽北也是十分歡喜,便更顧不上許多了。
“瑾瑜近來可好?”
瑾瑜是蕭霽北的字,取自三國名將周公瑾的字和名各一字,也是給予了厚望,願其如周公瑾雄姿英發謀定江東。
蕭霽北故作苦悶,輕嘆道:“說不上好不好,老爺子要回來了,你該知道吧?”
顧雲起收起報紙,笑道:“想不知道都難,想必這幾日蕭府的門檻都叫人踏平了吧。哎,平日裡你最愛湊熱鬧了,怎的今兒愁眉苦臉的,倒不是你的作風了。”
提起這茬,蕭霽北不禁大吐苦水,道:“整天跟那羣老頭子虛與委蛇實在難受,總是得出來透口氣吧。”
“喔……原來你是到我這兒躲清靜來著。”顧雲起佯裝數落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都是軍中的元老,你多跟他們交往也是好的。將來大帥的位子總是要你來繼承的,你現在多學習一些,將來做些事來纔會得心應手啊。”
蕭霽北苦笑道:“話是這樣說的沒錯,只是他們思想固步自封,已經跟不上當今的局勢了,就連老爺子也是食古不化墨守成規。就說去年與西部安陽一戰,以我的意思乘勝追擊,即使討不到便宜,切了寧湖鐵路支線斷了西部從南北運輸上得的好處,也夠魏氏兄弟喝一壺的了。偏得老爺子力求穩妥,說什麼都不肯發兵,以至於養虎爲患。現如今西部以安陽爲治所,重新改組了整編軍在安陽新建了軍事基地,實力不容小噓呀。”
顧雲起搖頭失笑道:“許是大帥另有打算也說不定,再者說這亂世分分合合的,今兒打得血流成河的,明兒興許就握手言和了,誰說的準呢。倒是你,我纔回來兩三個月,你的風流韻事可是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什麼林妹妹張敏敏的,哦,對了,還有盧參謀長的九姨太,聽說可是轟動了整個華陽城呢。”
這正是蕭霽北眼下最煩心的事,連顧雲起鮮少出門交際的人都聽說個大概,大帥耳聰目明的不得盤問個仔細,屆時少不了一頓好打。蕭霽北越想越煩躁,索性就不想了,一派輕鬆道:“不說我了,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事。說說你吧,在國外學醫七八年了,有什麼建樹了?”
提起專業方面的事,顧雲起眼睛一亮,謙虛道:“建樹談不上,不過能在手術檯上救人性命,之於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欣慰了。目前我在檢僑醫院就職,你有事可以去那裡找我。”
蕭霽北連忙擺了擺手道:“好端端的我去醫院作甚,你這是存心詛咒我。”
顧雲起哈哈笑道:“不敢不敢……”
蕭霽北也跟著一塊笑,而後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會兒,只盯得顧雲起一臉的莫名其妙,然後神秘兮兮道:“你在國外這些年就沒帶回來一個洋妞?”
顧雲起努了努嘴,道:“國外的女性太羅曼蒂克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中國的女人,知書達理溫柔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