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清晨,原該愜意甜蜜。可雷鳴霄剛下樓,老媽尖酸刻薄的嘮叨就像緊箍咒一樣襲了過來。他慢悠悠地走去客廳,刻意把音響聲音放得老大。
《貓》音樂劇放了四分之一場,廚房那邊還在喋喋不休。他豎起耳朵翻尋那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是一句都沒有,又似乎間隔著輕輕柔柔地飄過零星了幾個字。他都搞不懂這個女人是什麼做的,昨晚還奄奄一息的鬼樣子,一早竟“神靈活現”地做廚娘了?爲了討好自己,她還真樂此不彼地犯賤!暗罵一句,他卻驀地黑了臉。
他又想起昨晚她蜷在被窩裡,像只蝸牛猶猶豫豫著要不要伸手夠他的胳膊。他本*著手冷眼旁觀,但最終沒忍住還是把她撈進了懷裡。他還記得她圓睜著眼,那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樣子,已經沒法用討好來形容。他抓起遙控器,摁著音量鍵蹭蹭地加量。心煩,這個女人越來越惹他煩。
音樂熄了,餐桌上的寧靜卻很有一股子大戰前的蕭索。
雷鳴霄漫不經心地瞟望一眼妻子,那張依舊蒼白的臉居然還刻意噙著一絲笑。他看到她殷勤地給婆婆“端茶遞水”。那表情真他媽“諂媚”!他真有點佩服她的忍功,能在老媽的緊箍咒下存活半小時以上的人,除了爺爺、路姨,就只剩她了。老媽再嘴尖,對著昔日的公公和朝夕相處的私助,都是萬分隱忍收斂的,而對她,肯定使出了十二分的狠勁。她卻還笑得出,可見她心機竟有多重。
咯噔——骨瓷盤差點被叉子砸了個窟窿,雷媽媽繃著臉發作了:“芥蘭是生的,寡淡無味。”再抿一口鮮奶,她咕嚕就吐回了玻璃杯:“這是什麼奶?都餿了。”
雷鳴霄皺眉,再看一眼妻子。他期待著看她翻臉。想當初年少無知那會,他帶段子琪回家見家長,老媽給新媳婦的下馬威直接以段子琪摔盤子走人收場。
他靜靜地看著,卻只見她起身,隔著餐桌俯身收婆婆的盤子,嘴角竟還噙著笑。“那我再拿去燙一燙。”她太他媽能裝了,當自己菲傭還是二十四孝兒媳?
“不用了。”雷媽媽虎著臉,瞪一眼媳婦,起了身,“不吃了,真是倒胃口。”
莫笑有些尷尬地站著。中暑暈三天,她這會都覺頭是昏的。念婆婆是病人,她耐著性子,卻有點笑不出了:“媽你想吃什麼,我再去做吧。”
雷媽媽冷笑一聲,睬也不睬她,徑直走向客廳。
“雷少,少奶奶,你們慢用。”路阿姨禮貌地拉開椅子,也離開了。
看著她尷尬地坐下來,故作怡然地拿起叉子,雷鳴霄冷冷地抽回眼神。可憐巴巴地裝給誰看?真是可笑。
兩個人的餐桌,沉默了好久。
“老公,今天該去看爺爺了,順路繞我去複診吧。”
看著她抿著果汁,分明侷促卻故意賣萌的樣子,雷鳴霄就心煩。成天想這種爛招,擠眉弄眼地裝可愛,真以爲能哄他開心?真他媽笑話!誰哄誰還不知道呢。
他半天沒吭聲。他沒在想她的話,他不過在猶豫,今天要不要趁熱打鐵再來一劑猛的。最後,推開餐盤,他擦了擦嘴:“爺爺那裡不用你了,我今天陪媽過去。複診,你自己去。”
似乎是意料之中,可莫笑還是忍不住看著他,卻只見他越發緊地皺了眉。
“媽不喜歡你跟著去。你是女主人,凡事,你多讓著她。”
他的語氣近乎機械,莫笑聽得摳緊了叉子。果汁都磕人,她吃力地嚥了咽:“嗯,我在找工作了。這幾天應該就會去面試。這樣,鐘點工就不夠用了。不如請個住家保姆吧?”
“誰要請住家保姆!”雷媽媽不知什麼時候又竄回了餐廳,冷不丁來了一聲悶吼。
莫笑真有點嚇到了。後來的日子,她才發覺,這樣的驚嚇隨時隨地都會上演。婆婆就像鬼魅一般,好像時刻在偷窺著她的一言一行,一不留神就會忽然竄出來。
雷鳴霄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他也懶得管她工不工作。他慢悠悠地翻著手機,慢悠悠地抿著咖啡。
“鳴霄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用得著你出去拋頭露面?這套房子巴掌大的地方,要請什麼住家保姆?你要是嫌我這個婆婆礙事,明說好了,何必找這種藉口!”
“媽,您誤會了。我辭職是爲了結婚、備考,現在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找工作是計劃中的事。”
看她好聲好氣的樣子,雷鳴霄真覺得好笑。每天都上演一出這樣的大龍鳳,他倒要看看她撐得了幾天。把老媽搬過來,絕對是他做得最明智的決定。他站起身,悄無聲息地飄走。
莫笑看著雷鳴霄的背影,莫名就覺得心堵。她竟錯覺,他們母子倆似乎是在唱雙簧,配合得默契無間,而她是個十足十的外人。
不該這麼想,不該。她咬著脣,硬生生地把這個錯覺和婆婆的尖刻絮叨統統吞進肚子裡。
房子裡空蕩蕩的……
那對母子出門已經好久了,莫笑還是呆呆地坐在餐廳。腦子又昏又脹,婆婆的殺傷力不亞於酷暑的熱浪,她真有點吃不消。如果不是昨晚他那個擁抱給了她須臾溫暖,她絕對受不了這種惡意刁難。生活遠比故事狗血,夫妻矛盾還沒解決,又跑來婆媳矛盾。她屈肘撐在餐桌上,無力地撓了撓頭髮。
手機響,她接了起來。
那頭,歐陽陽很有幾分雀躍:“笑笑,我認識的一個哥們,手下正好空出個內審職位,很適合你。我把你的簡歷推薦過去了。現在正是忙季,到崗要得急。下午兩點半面試,你趕緊準備……”
投行內審,幾乎是莫笑夢寐以求的工作,但現在,她心灰意懶地提不起興致。可是,婚姻告急,事業不能再掉鏈子。昨晚算是不錯的開始,自己再加把勁,他會好起來的。她強打精神,也顧不上覆診,梳洗打扮後就直奔目的地。
魔都說大很大,可核心商圈也就幾處。到埠,莫笑才發覺新公司離雷氏不過隔著條馬路。如果不是週末,她倒可以藉口去找他吃工作餐。想到這裡,她止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停好車就上樓找餐廳打發午餐。
電梯裡,嘀嘀手機響,她只當是歐陽陽又在嘮叨面試注意事項,想也不想就滑了開。是彩信!又是照片!哄哄的,電梯裡全是人,嗡嗡的,層層都停,電梯層層都響……
莫笑覺得頭重腳輕,像極了昨天中暑的感覺。她伸手想攀住電梯牆壁,可黑壓壓全是人,夠都夠不著。她就這麼僵著,骨架子倒像隱隱搖晃。直到電梯上了頂樓影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人衝她喊,“下不下啊你?”
她才木木呆呆地崴出電梯,可到電梯口,卻怎也拖不動步子,整個人都被卡住了。
“哎呀,這人怎麼回事?到底讓不讓人上了?”
她聽到嘰嘰喳喳的有人衝她喊。她低頭,纔看到右腳的細跟皮鞋死死卡在電梯口的縫隙裡。
嘀嘀——電梯狂叫。呱呱的,全是人聲。
她拔腳,卻怎也拔不出。她原本就七魂不見六魄,這會真像掉進來一個黑窟窿,黑壓壓的,被人團團圍住,頭骨似乎都裂開了口子。她越發慌亂地拔腳。
“別動。”一箇中年男人推開人羣,竄了上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不等莫笑反應,就看到那個男人彎腰俯下身,托起她的鞋跟,用力往上抽起。
鞋拔出來那刻,莫笑重心不穩,本能地倒退一步,腳掌心冰涼涼地踩在了地磚上。趕場吃飯的人羣毫無風度一哄而上,鑽進電梯,撞得她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四仰八叉。好在,胳膊一緊,又被那個男人拽了回來,還噗地衝進了他懷裡。
咯噔——手機掉到了地上。
嚇得不輕,莫笑還沒穩住就下意識地拂開那個男人。她仰頭,看清男人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不知是不是她滿腦子都是雷鳴霄,所以潛意識裡把他的影子和眼前的男人疊在了一起。他們的感覺真像,都像極了雕塑,眉宇同樣冷冽,五官同樣堅毅,不同的是,這是個年近四十的熟男。她禁不住眨了眨眼,幻覺,一定是幻覺,細看,一點都不像,鼻眼眉毛沒一處像的。
這個男人倒沒看莫笑,只是走開一步,彎腰幫她撿手機。
就這麼個舉動,激得莫笑爆豆似的衝了上去。她顧不上穿鞋,光著右腳一拐一拐地蹭過去,一把從他手裡奪過了手機,怕是太緊張,拇指一不小心碰到指紋鎖,屏幕催命似得唰地亮了……
玻璃窗,映著外灘江景,在高低錯落的樓羣映照下,俊朗的男人擁著柔媚的女人嘴對嘴輕啄。他嘴角勾起的那縷似笑非笑的弧度,隔著時空,隔著屏幕,勾人眼的逼真。餐桌上的法式鵝肝似乎還熱氣騰騰,氤氳浮在陽光的光暈裡,和這張照片一樣現烤現賣、新鮮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