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天,陰雨綿綿,亦如莫笑的心情。
她自欺,一時的意亂情迷,總會過去。但凡哪個女人,遇上雷鳴霄這樣的男人,都必然被撩得心急火燎。時不時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又時不時玩一把若即若離,哪個女人的小心臟扛得住?她只是一時迷失而已。
可是,她失眠了,整整兩晚,再怎麼喝感冒茶,都睡不著了。她再自欺,再否認(rèn),都敵不過他額角滑落的那滴夾雜雨漬的汗水。
夜越深,這種感覺就越清晰。
如果那個男人從前只是走進(jìn)她的心裡,她努力著,或許一年半載,或許三年五載,就能徹底地把他驅(qū)趕。
可經(jīng)過那晚,他像隨著那場細(xì)雨幽幽地滲入了她的心田,絲絲密密,無孔不入地滲了進(jìn)去。只要想到他,她的心就揪得不行,又疼又酸又澀,還夾著一絲虛無的甜,那種滋味,從不曾有。
可越這樣,她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抗拒。
一週,整理和蔡峰的關(guān)係?他以爲(wèi)他是誰?
整整一個週末,雷鳴霄都沒再出現(xiàn)。莫阿姨也破天荒地沒甩臉子,就好像週五爭吵壓根不曾發(fā)生過。
週日黃昏,莫笑倚坐在書房裡的飄窗前,裝模作樣地捧著書,抿著柚子茶,心神卻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莫笑,我說的,你別不樂意聽。蔡峰,你想都別想。”莫阿姨走進(jìn)來,坐在沙發(fā)牀上,“雷鳴……”她頓了頓,黑了臉:“你們都……那樣了,你也沒得選了。”
莫笑驚悚地盯著媽媽,嗓子眼的柚子蜜泛起一股不適的甜膩。
什麼意思?他把巴厘島的事說了?她做賊心虛地垂了眼。莫阿姨自認(rèn)家教嚴(yán)苛,絕對容不得婚前……那個行爲(wèi)。
當(dāng)年,怕女兒“被臭小子騙了女貞”,這是莫阿姨的原話,莫阿姨毅然決然,以冠心病早期爲(wèi)由辦了內(nèi)退,在大學(xué)旁租了套房子,天天守著女兒。
“媽媽跟你說過多少次?”莫阿姨說得痛心,“你怎麼就不懂得保護(hù)自己呢?男人是靠不住的,知道嗎?女人要懂得愛惜自己。”
“媽——”
莫阿姨比手止住女兒,起身關(guān)好房門。她沒轉(zhuǎn)身,就這麼貼著房門,甕聲道:“媽媽知,從小到大,你受了委屈。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莫笑愕然,想說點(diǎn)什麼。可見到媽媽微仰著頭強(qiáng)抑痛苦的樣子,她不知該說什麼,要知道母女之間這樣敞開心扉的談話似乎從不曾有。
“你只看到我發(fā)脾氣。可你知道嗎?笑笑,冷暴力比歇斯底里折磨人。韓……你爸爸就是那樣的。”
“媽……”莫笑蹋著拖鞋要起身。
莫阿姨已轉(zhuǎn)過身走了過來。她摁著女兒坐下,自己也挨著坐下。她苦笑:“我最不喜歡看你不冷不熱的樣子,和你爸一個樣。發(fā)脾氣也好,媽媽不生氣。”
莫笑羞愧地低了頭:“媽,對不起。”
莫阿姨搖頭,撫了撫女兒的臉:“媽媽管你,都是爲(wèi)你好。當(dāng)年,我就是吃了虧……”她嘆氣:“算了,不說了。笑笑,不是媽媽嫌貧愛富。媽媽只是……哎,世上的好男人不多,與其挑一個挨窮受苦,還得提防陳世美,爲(wèi)什麼不挑個各方面條件都好的呢?即便將來……那也想得通一些,不是嗎?”
莫笑更是驚愕,這番理論絕對不是莫阿姨的,倒像出自王曉麗的嘴。
“雷鳴不錯。”
“媽,”莫笑搖頭,實(shí)在無力再聽下去,“有些事你不明白。”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和雷鳴霄算什麼,這不尷不尬的關(guān)係又該怎樣了結(jié)。
“我怎麼不明白?我看得明白,你喜歡雷鳴。我就真搞不懂,既然這樣,你還跟蔡峰糾纏不清做什麼。”莫阿姨又習(xí)慣性地動了氣,聲音也高了八度,“你到底怎麼想的啊?”
“媽,我都二十六歲了。有些事,讓我自己處理,好嗎?”莫笑握著媽媽的胳膊,耐著性子,“媽,我答應(yīng)你,我會趁這段時間好好考慮的。”
“說到可要做到。”莫阿姨虎著臉,語氣像對著八歲的孩子。
莫笑忍不住笑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媽,其實(shí)蔡峰……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對我很好,除了溫哥華……”
“行了,不愛聽,我做飯去。等會陽陽來了,別忘了出來招呼人。”莫阿姨騰起了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歐陽陽?莫笑驀地斂了笑。爲(wèi)什麼老媽總要跟自己對著幹?她越不想見的人,她越是逼著她面對?
四人晚餐,氛圍非常詭異。
莫笑全程低埋著頭,半點(diǎn)不看對面坐著的俊朗男生。
“陽陽,多吃點(diǎn)。”莫阿姨堆著笑,一個勁往歐陽陽碗裡夾菜,“我這次來上海。你爸千叮萬囑,拜託我好好養(yǎng)養(yǎng)你。”
歐陽陽露出招牌式的陽光笑臉:“我爸還是老思維,總想把我養(yǎng)胖。只要逮著機(jī)會,就拼命逼我吃。逼得我吃完,只能去健身房減肥。”
“哈哈,蠻好的,不胖。”莫阿姨笑,“男人魁梧點(diǎn)好。對了,陽陽,有女朋友了嗎?”
笑有點(diǎn)僵住,歐陽陽頓下筷子,餘光瞟一眼莫笑,尷尬地?fù)u頭。
“哎唷,這可不行。難怪老歐著急,這工作再忙,也是二十八歲的大小夥了,個人問題也得加緊考慮了。你看吧,你相貌好,學(xué)識好,還是金領(lǐng)……”
“媽,”莫笑打斷,“這是人家的隱私,不帶拿飯桌上消遣的。”
莫笑很少說話這麼衝,連王曉麗都側(cè)目好奇地睨了她一眼。她只記得,莫笑當(dāng)年興沖沖地應(yīng)邀去看櫻花,回來就哭得死去活來。而飯桌上這個一直被閨蜜掛在嘴邊的男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直到去年那場荒唐的婚禮才又出現(xiàn)在她們的世界。
莫阿姨沒好氣:“你管好你自己吧。亂七八糟,都折騰的什麼事?”
看一眼莫笑,歐陽陽扒了口飯,一本正經(jīng):“笑笑,有些事,局外人本來不便插嘴。可是,我們從小一個院長大,我也算你半個哥哥。”
莫笑怔住。
“假結(jié)婚這事。”歐陽陽瞥一眼王曉麗,語重心長,“太荒唐了。”
“你——”莫笑看著歐陽陽,又看向老媽。
莫阿姨冷冷道:“是我告訴陽陽的。我不好說你,曉麗——”她不耐地看一眼王曉麗:“跟你一個鼻孔出氣,自然也不會規(guī)勸你。”她沉聲:“你和陽陽算是同齡人,總好溝通吧?”
“媽,這是我的隱私!你怎麼能隨便亂說呢?”莫笑氣急,憋紅了臉。這世上,她最不想讓歐陽陽知道這些荒唐事,可老媽卻偏偏——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陽陽是你哥,怎麼叫隨便亂說?”莫阿姨教訓(xùn)。
“誰是她妹?”莫笑這些日子像吃了槍子。
歐陽陽唰地臉紅,怔住了。
王曉麗也驚呆了,從沒見過閨蜜這樣沖人甩臉子的。
“莫笑!”莫阿姨低吼。
莫笑也覺難堪。她放下碗筷:“不好意思,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看著女兒的背影,莫阿姨直搖頭:“陽陽,別理她,她最近也不知抽哪門子筋。來,多吃點(diǎn)。”
歐陽陽不自在地笑了笑,目光順著那抹背影一路滑去主臥,嘭地又被房門給硬地堵了回來。他的心跟著也是一堵。
鎖進(jìn)房裡,莫笑再沒出來。歐陽陽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夜裡,她收到歐陽陽的微信,“莫笑,不管你怎麼看,我都當(dāng)你是我妹妹。作爲(wèi)哥哥,不得不勸你,婚姻要慎重,劈腿的男人信不過。”
撂開手機(jī),莫笑翻了個身。眼睛酸澀地疼,她真是從心底討厭和排斥歐陽陽,一點(diǎn)都不願意見他,這輩子都不願意見他。
見他,就不得不想起那場難堪的櫻花雨。夢中的王子情願攬著個男人又親又啃,也看不見她。
別人的初戀,即便是暗戀,也唯美得出奇,可她呢?她抱著被子,揪在懷裡緊了緊。她甚至唯心地覺得,自己的感情之所以這麼不順,或多或少都是因爲(wèi)那場難堪的暗戀。
她爬起來,光著腳蹭蹭走到梳妝檯前。呆呆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想笑,卻笑不出。
她不是不美,齊肩長髮,鵝蛋臉,柳葉眉,水靈眼,怎麼看都是個帶著古典氣息的美女。大學(xué)裡,羨慕她的女生不知有多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有多自卑。
她一直不願意承認(rèn),可她就是自卑,自卑到不敢嘗試愛情。心裡總有塊陰影,不僅來自於父母離異,還有那片櫻花雨……
莫笑撐著肘子擱在梳妝檯上。她捂著額,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