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那頭沉默了好久，才擠出吃力的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樑肖這才暗悔，真搞不懂自己怎麼就要多管閒事。俗話說寧拆九座廟不毀一樁婚，他這是在幹嗎？打小報告？還是狗仔八卦？他真是同情心氾濫，不忍心看她飽受折磨，就把自己整到了長舌婦的份上。他覺得耳根發麻，刻意避重就輕：“你過來嗎？”
“不了。”莫笑回得斬釘截鐵。第六感告訴她，一切正如她所料，他們在共進午餐，而樑肖……是邀她去捉……奸嗎？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做這種事情。絕不可能。她趕緊掛斷電話：“拜拜。”她攥緊了拳，僵直地堵在了扶梯口。
她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忍他無視自己，等他殺戮自己。她自覺成了自虐狂，默默地等待他來完結。可現在，她再找不到任何藉口再忍、再等。盯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一霎，她覺得腦門充血，踩著高跟鞋吭哧吭哧離去。
觀光梯直行而下，透過玻璃牆，段子昊瞥見莫笑的聲影。他驀地皺了眉。深感不妙，他趕緊撥出電話。
雷鳴霄低瞥一眼手機，嘴角勾了勾，並沒立刻接起。
“太太查崗？”對面的女人故意調侃，嗆他，“快接吧，否則，我可擔心再挨一巴掌。上次的……”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撫著臉頰，甜膩膩的：“現在都有點疼呢。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纔不跟她計較。”
雷鳴霄驟地黑了臉。這個女人嘲諷得瑟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陰沉不定地盯著她看了兩秒鐘，他站起來，掏出錢包，放下了信用卡。
立刻，就有侍應迎了過來。
“她再打你一巴掌也是該的。”雷鳴霄漠無表情，語氣冷酷，“雷太太，不是誰都計較得起的。”即便他從沒把她當成自己的太太，他也絕不容許亂七八糟的外人對她指指點點。
“雷——”蔓蔓已經漲得一臉豬肝色，尤其是看到侍應還在埋頭拉著卡。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雷鳴霄似乎是充耳不聞。抽過侍應手中的卡，他意味深長地捎了最後一眼：“再見，這次是真再見了。”
“雷鳴？”蔓蔓已經彈起了身，既尷尬又茫然。
窗子那頭，樑肖也是既驚又疑，目光隨著露臺晃進來的那縷身影一直移到了門口。
目光交匯，兩個男人似乎都沒打招呼的意思。這麼僵持著，最終雷鳴霄挑挑眉，無視地轉身離去：“昊子，什麼事……”
露臺秋色迷人。失意的女人，一臉落寞地端起紅酒杯。
“可以坐下嗎？”
她看一眼來人，有點兒吃驚，可頃刻就苦笑：“坐吧。什麼風把路少給吹來了？”
路雲風冷冷坐在了對面：“你拿不住雷鳴。”
“哦？”蔓蔓誇張地強撐。她苦笑，進了這個圈子就是掉進了大染缸。這世界跟紅頂白，想紅，沒人捧，哪行。你以爲我想往個有婦之夫身上貼？你以爲我想受盡冷眼？笑越來越媚，她說：“我和雷少就是朋友。朋友吃個飯，很正常。”
“世上哪那麼多偶遇？高爾夫球場、KTV、夜場、壁球館……”路雲風的語氣是赤裸裸的諷刺，“可惜，香閨宴請，洗手做湯羹，雷鳴都沒應邀。你還有辦法嗎？”
蔓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不如，另謀出路。”路雲風完全是自顧自說，“不就是發唱片嗎？不如我們做筆交易。我幫你，你也幫回我。”
“怎麼幫？”蔓蔓反感中夾著警惕。
路雲風冷笑：“比潛規則省力多了，陪我演場好戲就行。”他說著就湊近，嘀嘀咕咕說了一通。
蔓蔓的臉都綠了。她想起剛剛雷鳴霄的眼神，似乎他太太說都說不得，她哪敢——她蹭地站了起來，轉身就想走。
“你放心。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出了事，也不用你背。”路雲風板著臉，“我自會向雷鳴交代。”
看著這個女人猶豫地邁開兩步，路雲風還是冷笑：“這個機會，你丟不起。”
蔓蔓扭回了頭。
下午，竟然下起了小雨。雨水刷得玻璃牆朦朧地蒙上一層水汽。莫笑靜靜地盯著那層水汽。
“鑑於夫妻共同財產有限，即便您的丈夫家財萬貫，您也很難拿到合理的補償。當然，如果男方是過錯方，協議離婚時倒可以談，如果您願意，可以授權我爲代理律師。由我出面……”
“米律師，”莫笑打斷她，“就按我剛纔的意思起草協議吧。謝謝。”
中年女人留著一頭幹練短髮，說話也跟棱角分明的五官一樣乾脆：“恕難從命。”
莫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像您這樣的客戶，我見得很多。婚姻法的殘忍之處在於，只保護財產，不保護感情。站在我的立場，我希望把客戶的利益最大化。顯然，在這場只有四個月的婚姻裡，您是弱勢一方，既然無過，當然要爭取補償最大化。既然走到離婚這步，切忌感情用事。好多客戶高風亮節地捨棄財產，甚至淨身出戶，到頭來，十有八九會後悔。我希望您能認真考慮。”
樑肖的朋友，果然很樑肖。莫笑依舊未起波瀾：“我考慮得很清楚。我什麼都不要。格式條款，應該很簡單，我想直接拿協議回家。謝謝。”
米律師皺眉：“如果您堅持，我當然尊重您的決定。協議沒問題。只是，您確定房子——”
“確定。”莫笑已經扭回頭，依舊盯著水汽。人都不要了，還要房子幹嘛？況且，她壓根沒勇氣面對那套房子，孤零零地住在裡面，她遲早會窒息而亡。
對方似乎暗歎：“好吧，我加一條過戶交易的稅費由對方承擔。”見莫笑沒異議，她起身離去。
這個女人的手機，一直關機。明知她不可能一直逗留商場，雷鳴霄卻還是不死心地裡裡外外翻了幾遍。段子昊危言聳聽的話還在耳邊迴盪，他發動車子，飛飆出停車場。
一路漫無目的地瞎找，到家時，天都快黑了。玄關口看到她的鞋，他才舒了口氣。顧不上老媽嘮叨，他徑直就奔上樓。
推開主臥，沒人，又推開書房，還是沒人。推開衣帽間，他被眼前的狼藉驚到了。整理箱摞作三層，零散著有三堆，而那個女人正背對著門，弓腰打著包。門開了，她也沒回頭。
“你……幹嘛？”雷鳴霄問，語氣竟然有點虛。
莫笑頓了頓，還是沒回頭。她繼續打包，語氣平靜：“箱子上的協議，你看看，沒問題，就簽了吧。”
雷鳴霄走近，拿起協議，只一眼，劍眉就擰了結。他揚著文件夾：“什麼意思？”
莫笑捋下一打掛著的衣服，橫折著塞進整理箱：“我明天搬走，週一下午請假辦手續。”
雷鳴霄看都沒看協議，騰上前，一把拽住莫笑：“我問你什麼意思！”他依舊揚著文件夾，很有幾分氣急攻心的意味：“爲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至於嘛你！”
“曖昧、出軌、分居、冷暴力、婆媳矛盾……”莫笑一動不動，甚至連腦袋都沒偏過去。那聲音平靜如水，卻透著沁骨的寒涼：“這還只是雞毛蒜皮？”
雷鳴霄的臉煞白，胃似乎又開始翻江倒海。他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我什麼都不要。這套房子也還給你。”莫笑邊說，邊彎腰撿起箱蓋上的兩張卡。胳膊被他箍得生疼，她把這兩張“家用”往他手裡塞：“附屬信用卡，我看不到賬單。你叫你秘書拉一拉，我回頭也還給你。”
她不想欠他什麼。她想讓他永遠欠著她。說她傻也好，癡也好，她就想把什麼都還給他。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挖空腦海的記憶一併還給他。這樣，他即便不愛了，是不是在心裡也會留一個小小的角落，埋葬對她的愧疚？
她忽然笑了，笑得那麼苦。因爲這一霎，她就想起了媽媽。她終於理解這些年來，媽媽爲什麼堅決不要爸爸的撫養費，堅決不同意爸爸送她出國。甚至那套三居室都木已成舟地過戶給了她，媽媽還是強勢地逼著她還回去，逼了一回又一回。
她終於扭了頭。她盯著他，一眨不眨。她就像八歲那年的莫阿姨，微揚著下巴，甚至嘴角還噙著笑：“雷鳴霄，我們離婚吧。”
耳膜似乎是轟地一聲，炸得聽覺都近乎失調。雷鳴霄睜大了雙眼，直直地看著她。他眼神裡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慨難耐。掌心本能地加著力道，他蠻橫地把她一點一點往懷裡拽。
卡掉在了地毯上。他忿忿地踢了開。他貼近她，幾乎是貼著她的腦門，似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又嘶又啞：“我……不……同……意！”
他絕不同意！她有什麼資格提離婚？這個遊戲，他還沒玩夠，他還沒叫停，她有什麼資格中途離場？他還沒把樑肖打趴，他還沒把她折磨得體無完膚。她有什麼資格逃跑？春節，等到春節，他自然會叫她捲鋪蓋走人。這之前，她就只能乖乖地受著！
莫笑撞在了他懷裡。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他已經隨手撂開協議，雙手箍著她的肩，近乎是半拎著她，硬扳在了懷裡。他抵著她的額，聲音沉得嚇人：“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同……意。”
不同意？爲什麼不同意？這一切不都是他謀劃已久，期待已久的嗎？
儘管心底吶喊著無數句爲什麼，莫笑卻什麼都沒說。她情願什麼都不說。把一切爛在肚子裡，也好過撕破臉皮互相揭短。她永遠忘不了十幾年前的那場揭短。擠牙膏、擦皮鞋……想著她的心就疼。
她掙扎，掙不開。她偏著腦袋避他，他卻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黏著。他的呼吸，滾燙到灼人，呼呼撲在她臉上。她只覺心慌，不，是心堵，不，是整顆心像被千金頂壓著噗通扔進深水，幽幽地沉，生生地疼。
“你放手！”她無謂地掙扎著，聲線都不穩了，“我請了律師，回頭，我讓她約你的律師。”她覺得她壓根就不該留在這裡打包行李，她該把協議扔在他桌上就消失走人。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雷鳴霄當真是怒了。他把她死死摁在懷裡，手捧住她的臉，不，又像是掐著她的下巴：“你看著我！”
莫笑被他逼得避無可避。她垂著瞼，卻還是無法遮掩微顫的淚光，更無法阻擋這個男人逼人的氣息。
“你看著我！”雷鳴霄喝她。眉結都擰出了川字，他緊繃著嘴角：“我只說一句。除了你，我沒別的女人！如果是爲了這個離婚，你趁早死了這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