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時間在令人尷尬的沉寂中緩緩流逝。期間,鳳瑤有心開口緩解,然而當(dāng)她擡頭看向神色冷淡的慕容鈺,便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徒勞。除非她道出來歷,否則慕容鈺絕不會聽的。
而她的來歷,卻是鳳瑤諱莫如深,決不肯提的。
“到啦!”忽然,身下的車子停了。
鳳瑤擡頭看了慕容鈺一眼,只見他此時已經(jīng)睜開眼睛,幽深的眸子依然冷淡,並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鳳瑤掀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果然是黃沙鎮(zhèn)上的家,她咬了咬牙,道:“多謝鈺王相送。”
便起身跳下車,頭也不回地推開院門走進(jìn)去了。
慕容鈺沒有跟下去,看著那個纖秀的背影掀開車簾跳下去,車廂裡進(jìn)來了片刻的光亮,很快又恢復(fù)到昏暗。漸漸閉上眼睛,沉沉的聲音道:“回京。”
鳳瑤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晌午後了。原以爲(wèi)三花和豆豆等人已經(jīng)吃過午飯,誰知走進(jìn)院子裡一瞧,卻只見竈房的煙囪裡冒出黑乎乎的煙。此刻裡頭傳來一個個時高時低的聲音:“哎呀,你灑多了!”
“哎呀,輕一點放鍋裡,你看迸我一身!”
“你笨死了,起開,我自己來!”
一股股似焦糊的味道從廚房裡傳出來,鳳瑤不禁有些好奇,便湊到門口去看。這一看之下,不由被眼下的場景驚呆了。
只見竈臺上,亂七八糟擺著幾隻碗碟,裡面盛著一些還沒下過的肉和菜,以及已經(jīng)出鍋了的但是看不出原樣的菜。蜻蜓蹲在竈臺口,此刻挽著袖子往鍋底填柴火。無跡則站在旁邊,也挽起一半袖子,時而灑一點這個進(jìn)鍋裡,時而灑一點那個進(jìn)鍋裡。
在他的背上,花露如一隻皮猴子似的,一隻手抱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揮舞著鏟子,情緒激昂地各種指揮:“哎呀,快翻個身,要糊了!”
“哎呀,你輕點,油都迸到我胳膊上了,疼死了!”
“還高手呢,簡直笨死了!”
“夫人如果在這裡,閉著眼睛都比你做得好!”
如此大呼小叫,換了旁人都不肯與她玩了,偏偏無跡是個好脾氣,任憑花露如何指手畫腳,只是面無表情地依言照做。
與其說是做飯,倒不如說是陪花露玩耍了。站在門外的鳳瑤,此刻看得呆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睜開時,面前的一幕仍然沒變,不由得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這,鈺王府中的唯二高手,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騎在脖子上,指揮著炒菜?
買糕的,這個世界好可怕。鳳瑤搖了搖頭,從熱鬧非凡的廚房門口退出去,只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咦,夫人回來了?”
清秀的聲音,是花蕊的。鳳瑤轉(zhuǎn)過身一看,只見花蕊站在東廂房門口,手裡拿著一塊桂花糕,嘴角還有些食物殘跡。
“花蕊,他們在幹什麼?”鳳瑤指了指廚房問道。
花蕊撇了撇嘴,道:“他們都瘋了。”
原來,自從吃過早飯後,鳳瑤隨著宮裡來的人進(jìn)宮去了,陳嫂也換了一身衣裳出門了,家裡只剩下三花、豆豆、無跡、蜻蜓。幾人只聽著外頭隱隱傳來的熱鬧聲音,便一合計,讓豆豆坐在無跡的脖子上,由大塊頭無跡同志頂著出門了。
如此一來,不論到哪裡都擠不到豆豆,也能叫豆豆看更多的熱鬧。幾人好生玩了一上午,買了不少東西,纔回來了。
回來後,豆豆因爲(wèi)玩了一上午,有些累了,便回屋睡了。花露卻是又餓了,只是不想吃外頭買來的糕點,只想吃菜吃飯。而陳嫂不在,家裡沒有做飯的人,本來花芯和花蕊勸她,先吃點東西墊補(bǔ)墊補(bǔ)得了。
花露只是不願意,她方纔從外頭回來,精神正亢奮著,便自作主張下廚做飯。花芯和花蕊都不願搭理她,她便招呼了無跡和蜻蜓幫忙。
“她怎麼使喚動無跡和蜻蜓的?”鳳瑤最驚訝的是這一點。如果她沒有記錯,蜻蜓便是無憂樓的雲(yún)鷹,是極厲害的人物。怎麼肯聽一個小丫頭的吩咐,蹲在竈邊燒起火來了?
還有無跡,居然容忍花露在他背上,舉著勺子大呼小叫,直讓鳳瑤眼花繚亂,險些以爲(wèi)自己看錯了。
花蕊掩嘴笑道:“她?夫人不知,她是極鬧騰的。”
花露慣來不怕生,又不知道無跡和蜻蜓的身份,只把他們當(dāng)做尋常護(hù)院,故而處起來時毫無壓力。本來關(guān)係便不錯,加上此時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竟哄得兩人妥協(xié)了。
鳳瑤聽後,直是哭笑不得。
“夫人可曾用過飯了?”花蕊問道。
鳳瑤搖頭:“不曾。你那邊還有什麼可以吃的,給我墊補(bǔ)墊補(bǔ)?”卻是對於花露的成果,絲毫不報以希望。
花蕊掩嘴一笑,表示理解,轉(zhuǎn)身進(jìn)屋裡拿了兩包吃的過來,遞給她道:“夫人累壞了吧?快悄悄躲回屋去,別叫花露見著。否則,必沒有安生的時候了。”
鳳瑤點頭,表示深以爲(wèi)然。接過兩包糕點,飛快溜回屋裡了。花蕊掩嘴一笑,只聽見廚房裡花露大呼小叫的聲音,好笑地?fù)u了搖頭,回身關(guān)上房門不理了。
鳳瑤捧著兩包糕點進(jìn)了正屋,因爲(wèi)?zhàn)I得狠了,便就著一壺涼茶,全都吃了個乾淨(jìng)。而後放輕腳步走進(jìn)臥室,只見拔步牀邊放著一雙小小的鞋子,藍(lán)布緞面的鞋面上,已經(jīng)沾了些灰土。
鳳瑤走過去坐在牀邊,提起兩隻小鞋子,輕輕撣去上面的灰塵,又悄悄放在地上。這纔打量著牀上睡熟了的小人兒,只見豆豆仰面躺著,白白淨(jìng)淨(jìng)的小臉上,一對濃密的長睫毛猶如小扇子般,精緻可愛。小嘴微微張著,淺淺的短短的呼吸著。
豆豆的肩窩裡,縮著一團(tuán)白絨絨的小東西,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朝鳳瑤看過來,小聲“吱吱”叫了兩聲。只見鳳瑤不予理會,便擡起一隻前爪撥了撥面孔,而後有些不甘不願地從溫暖的頸間躍出來。
跑到被子一角,叼著蓋住豆豆不老實伸出去的白嫩嫩的小腳。而後又“嗖”的一下躥回來,繼續(xù)團(tuán)回豆豆的頸窩裡,擡起小爪子撥了撥臉上的毛髮,漸漸團(tuán)成一團(tuán)不動了。
豆豆彷彿不察,仍舊仰面睡得香。
看得出來,他今日上午是玩瘋了,否則不會睡得這般沉。鳳瑤有些愛憐,看著那張俊雅靈秀的小臉,幾乎是他父親的翻版。漸漸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馬車裡看到的,慕容鈺那張俊雅高潔的冷淡的面孔。他,必然生氣了吧?
想到這裡,鳳瑤不由得嘆了口氣。她怎麼就一時睡得沉了?睡得沉了也就罷了,怎麼還夢見沈從之那個人渣?被慕容鈺聽見,他必然誤會了吧?
“唉!”鳳瑤頭痛地閉上眼睛,就勢往牀上一躺。
一時胡思亂想著,竟也睡不著,閉著眼睛難受了不知多久,只聽到身邊有動靜響起。鳳瑤扭頭一看,只見豆豆醒了,小傢伙似乎沒料到睜眼便能看見她,有些驚喜地道:“孃親!”口中喊著,小身子已經(jīng)撲了過來,往鳳瑤的懷裡鑽進(jìn)來:“孃親,你何時回來的?”
鳳瑤摸著小傢伙嫩呼呼的小臉兒,笑道:“你還睡著的時候,孃親便回來了。”
豆豆又問道:“孃親還出去嗎?”
“不出去了。”鳳瑤搖頭,“就在家陪豆豆,等到了晚上,咱們便出去逛燈市。”
“喔喔!”豆豆一時開心起來,在牀上打起滾來。柔軟的小身子一時趴著撅起屁股,一時又側(cè)躺著,小腳丫蹬著鳳瑤的腿。烏黑的大眼睛裡滿是喜悅,又爬回鳳瑤身邊,擡著一張可愛的小臉問道:“孃親,宮裡好玩嗎?”
“嗯,豆豆知不知道,你有一位姐姐?”鳳瑤想了想,撿著這個問了起來。
“姐姐?”豆豆撓了撓頭,“豆豆有許多姐姐。花芯姐姐,花蕊姐姐,花露姐姐。”豆豆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忽然“噢”了一聲,又?jǐn)?shù)道:“曾經(jīng)還有一個巧兒姐姐。”
鳳瑤有些好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說道:“孃親跟你說的這個姐姐呢,是你爹爹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大伯的女兒。跟你有血緣關(guān)係的,特別漂亮的一位姐姐。”
“啊?”豆豆聽到這裡,頓時明白了,這是理當(dāng)跟他很親近的一位姐姐,不由也有些好奇,拽著鳳瑤的衣角道:“孃親,豆豆什麼時候能夠見到姐姐?”
“回頭見著你爹爹,叫他引著你去見她。”鳳瑤說道。
豆豆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孃親,你今天去京城,見爹爹了嗎?”
“嗯?”鳳瑤不由得微微挑眉。
只聽豆豆說道:“爹爹便在京城。孃親今天去京城,看爹爹了沒有?”
“唔,見了。”鳳瑤想了想,老實地點頭,“不過,你爹爹似乎生我氣了。”
“啊?”這回?fù)Q做豆豆驚訝地張大嘴巴,“爲(wèi)什麼?”
鳳瑤想了想,將雙手枕在腦後,看向豆豆問道:“豆豆,你覺得你爹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豆豆偏了偏頭,想了想,答道:“爹爹是個好人。”
鳳瑤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又耐心問道:“豆豆覺得他哪裡好?”
豆豆便又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起來:“爹爹對豆豆好,爹爹對孃親好,爹爹聰明,爹爹長得好看,爹爹有一座好大的院子,爹爹有很多錢……”一樣一樣細(xì)數(shù)而來,末了問鳳瑤道:“孃親,你喜歡爹爹嗎?”
鳳瑤怔了一下,嘆了口氣:“喜歡。”他那樣的人,誰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