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桂花節(jié)的時候,鳳瑤當(dāng)著皇上與文武大臣的面,當(dāng)胸一腳踢飛蘇玲瓏的情景歷歷在目。這樣一個大膽而恣意的女子,又豈會隨隨便便害怕呢?
“既然如此,我們便回去了,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捎信給我們。”趙子萱說罷,便與吳明錦手牽手離開了。
今天鳳蔚然果然沒來,鳳瑤又送走另外幾人,便擡腳出了門。走到t臺中央,先是宣佈了昨晚的票數(shù):“大景朝一千三百票,白國一千兩百票。目前,大景朝一共得票六千八百票,白國一共得票四千兩白票。”
話音落下,臺下頓時響起一陣陣歡呼聲與鼓掌聲。
鳳瑤等掌聲漸漸落下,才提高聲音說道:“因著昨日落幕時發(fā)生了一些事情,白國的使者們今日並未來到,兼之皇上有事召我,無法主持賽事。故此,今日的賽事暫時停止延後。勞煩諸位跑這一趟,都請回吧。”
話音落下,人羣中頓時爆出一陣陣噓聲。有責(zé)備白國任性的,有提議不理會白國兀自開場的,有犀利發(fā)問到底發(fā)生什麼事的,等等不一而足。
鳳瑤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這種時候不做聲纔是明智的,何況臺後還有一名太監(jiān)等著帶她回宮覆命呢。因而運起內(nèi)力,提高聲音重複幾遍,便轉(zhuǎn)身回了臺後。
“勞公公就等了,咱們現(xiàn)在便走吧?”鳳瑤說道。
太監(jiān)吃不準(zhǔn)慕容熙兒與鳳瑤的交情,並不敢放肆,便只是面色平平地道:“嗯,走吧。”說著,對慕容熙兒行了一禮:“公主殿下,那奴才便帶著鳳氏回宮覆命了。”
慕容熙兒“嗯”了一聲,放下抱著的手臂,挽住鳳瑤的手,說道:“這邊賽事取消,我也沒什麼事了,與你們一道兒回宮吧。”
那名太監(jiān)盯著慕容熙兒挽住鳳瑤的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強忍著驚駭,堆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便在前面帶路了。”
院子裡的衆(zhòng)人尚未散去,於是在明秀莊的下人的帶領(lǐng)下,幾人從另一頭的小門走了出去。而後拐到馬車前頭,上了馬車往宮裡行去。
只不過,那名太監(jiān)自己坐上來時的馬車,鳳瑤卻是坐進了慕容熙兒的馬車裡頭。這是不合規(guī)矩的,那名太監(jiān)心裡清楚,卻懼於慕容熙兒往日的餘威,並不敢出言。只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反正是要進宮的,管鳳氏坐哪個馬車呢?
另一輛馬車裡,鳳瑤與慕容熙兒並肩坐了,卻是都沒有出聲。
鳳瑤是因爲(wèi)陷入思索,慕容熙兒是體貼地沒有打擾。於是,一路安靜地往宮中行去。
宣明殿內(nèi),一個身影正在伏案翻閱批改奏摺,蒼老的面上掩不住疲憊與陰鬱
。忽然將手中硃筆一擱,緊接著將正在閱讀的一本奏摺劈手扔了:“胡說八道!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站在皇上身後的太監(jiān)總管,連忙跑過去將奏摺撿起。不經(jīng)意瞄到幾行字,頓時心中一驚,連忙合上再送回到皇上面前:“皇上消消氣,這奏摺可扔不得。”
“怎麼就扔不得?朕不僅扔得,還燒得!”皇上捏著那本奏摺,在桌上拍得啪啪作響。面上一片怒色,顯然不僅僅是說一說,竟當(dāng)真想要把那本奏摺燒掉。
太監(jiān)總管想到自己方纔不經(jīng)意間瞄到的幾行字:“太子殿下純孝謙遜,睿智寬慈,行事果敢……當(dāng)?shù)闷饍Q謂。三皇子驕傲跋扈,目中無人,奢侈淫縱……皇上萬不可聽信讒言,重用三皇子。”
嗐,這般顛倒黑白之詞,難怪皇上會大怒了。太監(jiān)總管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了一眼皇上的臉色,頓時心中唏噓不已。
說起來,太監(jiān)總管跟在皇上身邊已經(jīng)數(shù)十年,若說當(dāng)今天下間誰最瞭解皇上,他自問若是屈居第二,則無人敢稱第一。皇上如今雖然年邁,然而心裡仍然清楚,誰是誰非,誰功誰過,尚未糊塗。而正是因爲(wèi)如此,使得下一任儲君的選拔,變得格外艱難起來。
太子如今是真的荒唐了,打量他三五不時出入後宮,與白牡丹美人私下歡好,皇上一概不知呢?不過是忍著不發(fā),在給他機會罷了。若是換了另外一人,哪怕是三皇子,皇上都不能容忍。
唯獨太子,自幼被皇上悉心教導(dǎo),感情不是一般的親厚。所以如今雖然愈發(fā)荒唐,皇上始終割捨不下。而三皇子,本身哪哪都比太子好,唯獨是一個出身問題,哪怕他本身值得十分,也要被抹去六七分。
“鳳氏還不到?”在將那本奏摺捏得變了形之後,皇上到底沒有燒掉,而是丟到一邊的角落裡。
太監(jiān)總管思索了一下時間,說道:“應(yīng)當(dāng)是快了。老奴出去瞧一瞧?”
“去吧。”皇上乏累地對他揮了揮手。
太監(jiān)總管應(yīng)了一聲,便出了宣明殿。
待得殿內(nèi)一片寂靜,再也無第二個人,皇上忽然發(fā)出一個頹然的聲音,整個人彷彿散了架的骨頭一般,靠在椅背上。他緊緊閉著眼睛,面容是說不出的疲憊。
“難道,難道這就是對朕的懲罰?”皇上喃喃低語。
他弒父,戮兄弟,清除宗族,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xì)⒘藥酌H缃耩N下的幾位,也只有慕容廉與慕容平稍微拿得出手。而他的年紀(jì)已不足夠讓他重新培養(yǎng)一個滿意的繼承人了,所以繼承人便只能從慕容廉與慕容平當(dāng)中來選。
嚴(yán)格來說,這兩個兒子,皇上都不是很滿意。一個是本身心性、能力欠缺,一個是身世有憾。若是,集慕容廉的身世背景,與慕容平的才華能幹,該有多好?皇上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感嘆
。
從前,他是有一個兒子,哪哪都好。可是,那個兒子被他殺了。皇上的身體微微抽搐兩下,緊接著眼睛溼了,一點水跡從他緊閉的眼睛中流淌下來。
“參見公主殿下!”殿外,忽然傳來宮人們見禮的聲音。
皇上掏出手帕拭了拭眼底,而後正襟危坐,望著走進來的太監(jiān)總管與兩名女子。
“父皇!”慕容熙兒進入宣明殿後,便鬆開一直挽著鳳瑤的手臂,大步往皇上身邊走來:“父皇,熙兒聽說您方纔拿奏摺生氣呢?”
皇上被慕容熙兒親近地攬住,心中不是不熨帖,面上卻露出不悅的神情,瞪向多嘴的太監(jiān)總管。
太監(jiān)總管作勢打嘴,而後賠笑說道:“老奴見到公主殿下,一時高興,便忍不住多了嘴,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又哪裡不曉得,太監(jiān)總管其實是想叫慕容熙兒寬他的心?哼了一聲,對慕容熙兒不假辭色地道:“成何體統(tǒng)?快站好了!”
慕容熙兒卻不以爲(wèi)意,兀自坐在皇上身邊,捏起拳頭給皇上捶肩膀:“又沒有外人,何必端著架子呢?”
皇上見她大大咧咧地就坐在龍椅上,絲毫沒有避諱,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隨即,忍不住自嘲起來。肩膀上傳來的感覺確實不錯,因而皇上沒有再教訓(xùn)慕容熙兒,而是看向行禮完畢便站起身來垂眸等候的鳳瑤,問道:“你可知朕因何傳你前來?”
鳳瑤擡頭答道:“可是因爲(wèi)白國使女們無故身亡之事?”
答得倒是叫人指不出錯兒來。皇上想起近來慕容鈺也是如此,說話直白得令人尷尬,不由心想,這小兩口是商量好的麼?
他卻不知道,這還真是兩人商量好的。因見鳳瑤這副模樣,心裡想起慕容鈺來,眼中閃過一絲莫名光芒,而後說道:“白國郡主指認(rèn)你是兇手,你有何辯解?”
鳳瑤答道:“白國郡主可有證據(jù)?若是有證據(jù),那麼民婦便要看一看,若是做不得假,民婦便認(rèn)罪,任由皇上發(fā)落。”
皇上聞言,不禁有些玩味起來。他是真的好奇,這個女子爲(wèi)何如此心中有底氣?要知道,她尚且不是王妃呢。而且,即便她是王妃,以慕容鈺的實際地位,更該縮手縮腳纔是。難道,是鳳太傅對她說過什麼?
心中劃過數(shù)個念頭,面上卻不顯,只是說道:“白國郡主說,死去的十幾名女子,皆喝下你身邊一名婢女所下的藥。那名婢女,叫做青槐。可有此事?”
聲音帶著不怒自威,彷彿在告誡鳳瑤,不要試圖隱瞞,欺君之罪可不是人人都犯得起的。
鳳瑤的身邊確實有一個姑娘,名字叫做青槐。至少,曾經(jīng)鳳瑤在御衣局的時候,有一個叫做青槐的宮女伺候著
。
這件事只要皇上派人去查,毫不費力就能夠得到答案。在這樣的事情上,是不能夠撒謊的。於是,鳳瑤保持語調(diào)平平,又刻意做出三分恭敬,半垂眼睛答道:“回皇上的話,民婦身邊確有一名助手,名字叫做青槐。只不過,對於白國郡主的指控,民婦認(rèn)爲(wèi)並非如此。”
皇上無可無不可地“哦”了一聲,隨後彷彿隨口說道:“既然如此,便把那名女子關(guān)押起來,審問一下便知。”
不過是一個沒什麼名氣與背景的小姑娘罷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犯了事,皇上不可能因爲(wèi)她便大動干戈,與白國的使者們爲(wèi)難。
然而,對鳳瑤而言,便不是這樣了。青槐爲(wèi)了追隨她,所做出的這些事情,雖然樁樁件件都算不上正直善良,但是鳳瑤卻有些感動。何況,她既然已經(jīng)把青槐納入麾下,便絕不容許任何人欺侮,哪怕那人是皇上。
“牢獄中關(guān)押的都是犯人,而青槐並不是,她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押。”鳳瑤的聲音仍舊平平,但是說的話卻絲毫不打折扣,心裡想的什麼,口中便說的什麼:“只不過因爲(wèi)白國郡主的懷疑,在沒有絲毫證據(jù)的情況下,便要揹著殺人的罪名坐牢,民婦認(rèn)爲(wèi)這並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