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姜波旁敲側(cè)擊一直問史茗川公司的地址，搞得她隱隱地不安，堅決沒有告訴他。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情人節(jié)那天快下班的時候姜波又打電話過來。
史茗川看了來電顯示，正準備到外面去接，公司的小老闆敲敲她的辦公桌，欲言又止：“小史，嗯……今天工作怎麼樣？”
史茗川把手機藏到背後，偷偷按掉：“還好，都做得差不多了。”
小老闆都快四十六了，之所以叫他“小老闆”是因爲這家公司裡他只是二把手，真正的大老闆並不是他。而史茗川是這公司的總務(wù)，兼小老闆的秘書。
小老闆的手按在史茗川的椅背上，看看鐘又看看她：“今天下班後有安排嗎？要是沒有的話……”
小孫剛畢業(yè)沒多久，講話很直。聽到小老闆的話，她湊上來開玩笑道：“哎喲，小老闆！你這樣可不對哦！今天是情人節(jié)，茗川怎麼可能沒有安排？”
史茗川只是微笑，不置可否。小老闆看樣子不想驚動同事，搔搔後腦勺，說著“也是也是哦”便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史茗川得了空便走出辦公室，給姜波把電話回撥過去。今天，他的聲音聽起來明朗極了：“下班了沒有？”
史茗川擡起手腕看了看：“還差一點兒呢，不過也快了。”
“嗯，還有七八分鐘。”那邊好像也看了看手錶，“那我等你。”
這話說得曖昧，史茗川聽著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你現(xiàn)在在哪裡？”
姜波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輕佻地反問：“你說呢？”史茗川煩躁起來，咬著下脣不說話。姜波好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聲音聽起來很愉悅，“下來吧，我就在你公司樓下。”
“什麼？”史茗川驚叫出聲，緊緊鎖起眉頭，“誰讓你來的？你怎麼可以都不事先說一聲就跑來？”
姜波聽出來她聲音裡的不快，討好地說：“哎，茗川，我從金州開了三四個小時的車，好不容易到這裡的。我這麼辛苦，還不就想給你個驚喜？今天是情人節(jié)哎！”
史茗川撫著額頭，太陽穴上隱隱發(fā)緊。她和姜波在春節(jié)見過兩三面後，一直靠手機聯(lián)繫。她在努力，嘗試著跟姜波發(fā)展看看，光聊電話的話感覺好像並沒有那麼討厭；但現(xiàn)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即使姜波長相還過得去，家裡條件又優(yōu)渥，但他真不是史茗川的菜。如果他一直只跟史茗川電話聯(lián)繫下去的話，史茗川估計還沒這麼快肯定自己的感覺，但他自作聰明地跑來，反而適得其反了。
“快下來吧。我的車就停在你們大樓門口，我們一起吃晚餐吧，我已經(jīng)訂好餐廳了。”
史茗川頭疼地應(yīng)下，匆匆回到辦公室，理好包，踩著下班的時間點坐電梯下樓去：她可不想等過會兒人多了再上姜波的車，他的車和人一樣招搖，太引人注目了。
剛走過大樓的自動門，史茗川就看到姜波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倚在他的車邊衝她搖手：“嘿，茗川！”史茗川低頭快步走過去，他呢迎著史茗川小跑著過來，“史茗川，你可讓我好等啊。我都在寒風裡餓著肚子等了快半個鐘頭了。”
他邊說邊把花塞了史茗川滿懷，空出來的手竟然就這麼搭到史茗川肩上來了。史茗川抱著花，輕輕躲過：“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先斬後奏，我纔是受害人吧。”她笑著講這麼番話，給對方留足了面子，但裡面的意思希望對方可以正確解讀。
可是明顯的，她低估了姜波的厚臉皮程度。他聳聳肩，朝著史茗川攤開雙手：“誰讓我就是這麼浪漫呢？走吧！”說著，他又要來摟史茗川的肩膀。
史茗川機靈地把花塞過去，抱怨道：“重死了，你買了多少花呀？”
姜波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笑容滿面：“過會兒你自己數(shù)數(shù)啊，包你滿意。”
下班的人多了起來，有人朝史茗川和姜波的方向投來豔羨的目光。史茗川極不自在地縮著脖子四下看了看，準備催姜波趕快上車。這麼一看，她透過大樓的玻璃門瞧見裡面電梯外面，一個穿著駝色大衣的背影。
那人把頭髮修剪得長度剛好，耳上的頭髮被修出圓圓的弧度，貼著他耳朵漂亮的輪廓；他側(cè)著頭看著旁邊的電梯，脖頸細長，側(cè)顏依舊如此美好。他好像又長高了，身上穿著史茗川不曾見過的成熟大衣，雙手套著她並不熟悉的黑色皮手套。電梯裡有大批的人涌出來，那人側(cè)身讓到一邊。他很高，一雙眼越過人羣淡淡地掃過來。
史茗川心虛地回頭，扯著姜波飛快地逃走。她明明知道，那麼遠趙靖亮是不可能看得到她的。
姜波定的是濱海最高級的地中海餐廳，醇香的紅酒在高腳杯裡流轉(zhuǎn)，史茗川貪杯喝了不少。回家的車上，空調(diào)的熱氣一吹，她覺得自己的耳根都紅了。車裡的廣播上傳出陳奕迅低轉(zhuǎn)的歌聲，是《十年》。林夕的詞寫得真令人肝腸寸斷：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肩前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爲朋友
只可惜，史茗川和趙靖亮之間不止“十年”，但到頭來連“朋友”都不是。史茗川想著想著有淚掉下來，意識到的時候連忙打開車窗，偷偷用手背抹掉。在中心商廈裡的背影也好，玻璃門內(nèi)的側(cè)臉也好，史茗川想逃也逃不掉：是趙靖亮，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
二月的風還很冷，打在臉上讓她振作不少，定睛一看已經(jīng)離她住的小區(qū)不遠了。她靜靜地關(guān)上車窗，指著前方的全家超市對姜波講：“就在那個超市門口把我放下來吧，我還得買些東西回去。”
姜波不肯：“這麼晚了，不把你送到家我怎麼放心？”
要真讓他送自己到家門口的話，史茗川纔不放心呢。於是她強硬地拉著車門威脅道：“如果你不停車，我不介意跳下去的。”
姜波側(cè)頭去看她，發(fā)現(xiàn)她眼睛堅定，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只能呵呵乾笑：“其實你不用這麼提防我的了。我發(fā)誓，我真是好人！”
車子靠路邊停下來，史茗川去扳車門，沒有扳開。一回頭，姜波傾過來，撩起史茗川耳邊的一縷頭髮，在指間摩挲：“茗川，我是什麼意思，今天這一頓飯下來你明白了嗎？”
史茗川惡寒，朝車門靠地去，拉開自己與他的距離：“我該回家了。”姜波手裡的頭髮一絲一絲滑下來，他還不開車門，只是看著史茗川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她瞼下眼，想了想，“給我點時間好嗎？我們一共才見了四次面，我覺得我們還不夠了解，下結(jié)論還太早。”
姜波點點頭，“啪”地放下鎖。史茗川立即去扳車門，走了出去：“你先走吧。開車要小心！”姜波探身到後座，把玫瑰花塞進史茗川懷裡，這才發(fā)動車子掉頭開走。
直到姜波的車消失在茫茫車海里，史才捧著花慢慢地踱回去。堅持讓姜波先走，爲的就是不給他曉得自己住在哪裡，公司的地址曝露已經(jīng)給她添了太多麻煩。
天氣很冷，但夜空裡的星子黃燦燦的卻很明亮。史茗川擡頭看了會兒星星，直到脖子酸了才又邁開腳步。酒勁漸漸地涌上來，史茗川的兩隻腿軟綿綿的，走得很慢。走過社區(qū)裡的小公園，再右轉(zhuǎn)，看到垃圾處理房，也看到了那棟六層樓的老式住宅。她把玫瑰丟進垃圾房裡，當花束脫手的那一刻，史茗川用盡了所有力氣，她蹲下來，雙手抱住膝蓋，把下巴抵在上面凝視自己屋子那扇黑乎乎的窗口：
史茗川，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拿著別人不屑的工資，住著這樣破舊的房屋，相著被人挑三揀四的親。
史茗川，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