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無聲滑開,光線流瀉了出來。
極簡陋的屋子,桌椅牀,還有一盞孤燈,一應陳設都有些眼熟,窗邊的立著一個盛裝的女子,不是望著窗外,而是望著桌上一盞油燈。燈色如豆,映著她蒼白的臉龐,望去就像一剪紙影。
來人脫口喃喃說道:“蘇越。”
蘇越早就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此時才側過頭來,因一直看著那盞燈,雙眼模糊不清,好一會兒,他的臉龐才漸漸地清晰起來。高鼻、深目,一雙幽深的眼,默默望住自己。
蘇越烏黑髮絲攏在象牙珠釧裡,輕笑時,額上黃金花鈿中一點殷紅如血:“你來了……”
那人點了點頭。
蘇越有些急切的的問,“事情成了?”
來人點了點頭,忽而又搖頭。
見狀,蘇越一步一步,穩穩前行,衣袖翩然若蝶。來至來人身前,雖心裡波瀾瘋涌,但還是死死壓抑著,緩緩道:“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你沒有殺掉她?”
“你沒有告訴我,她會武功?”
“武功,那是什麼武功。就憑他那三腳貓的功夫,也對付得了你。”蘇越嘲諷的彎脣,“你可是暗衛。”
昏黃的燭火輕輕顫動,屋子裡異常安靜,細微到可以聽見燈花輕輕爆開的聲音。
“你是殺不了她,還是不願意?”蘇越再次問。
“她已經中了毒,是死是活看她的造化了。”
“造化?”蘇越駭然而笑,“你什麼時候也有心了?”
蘇越這麼一問,那人一震,久久無語。
看著蘇越,他轉身欲走。
“站住,你想去哪裡?”
那人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回頭,“你說得對,我是無心的。那我自然是主子的人,你交代我的事已經完成了,我自然不必留在這裡。”
“你爲什麼不明白,她在我就得死?”蘇越衝著他的背影冷聲道。
那人回過身來,“你要我殺她,真的是他威脅到你的安全?還是因爲……主子?”
蘇越一愣。
“你以爲呢?你要回到他那去?你是不是也不管我了?”話說到後來,蘇越終是忍不住,淚留了下來。
那人只是看住她,幽深的眸子乍看是彷彿漾著憐憫的波,仔細瞧時卻極乾涸,不見一點情緒。
這樣的他,蘇越越看心越寒。
暗衛一向忠誠,她並不能保證這男人不會將今天做的事告訴顧燕熙。
更何況,這次,他沒有殺掉落璃,就表明他也許不會再出手。
她的心明明焚著火,卻仍是展顏笑道: “我是很笨的人,我知道,這些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也活不了了。人人都道他是謙謙君子,只有我知道實際上,他做事的狠決。我沒有什麼大義,我也不明白爲什麼要犧牲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身體……可我還是不得不做。我一家人慘死,他們告訴我,我這一生都要忠誠他,因爲要護著他,小時候纔有了我一條命。所有有些事,我必須得做,你明白嗎?我必須得做,明知是錯……”
看到他眸光閃動,蘇越過去拽住了他的袖子,“明知道是錯,就
像我一生應該忠誠他,還是喜歡上了你。把你拖下水,是我的錯……”
“我沒有怪你。”他終於再次開口。
他爲暗衛……然而,只要那個女人活著,自己的母親能活著,就什麼都不重要了。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即便自幼她幾乎很少抱過自己,幾乎從不愛自己,也沒什麼……因爲每每想起時,記起的總是那少的可憐的溫柔……在無邊的訓練生涯中,只有想到自己的母親才撐了下去。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他連想都不敢想,母親要是死了,會是什麼樣子……畢竟……
蘇越卻爲他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所以,你可以不喜歡我了,但是不要怨恨我,因爲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啊。”說著,蘇越,幾乎是踉蹌著跌倒在唯一的桌前,明豔的裙,象是一團紅雲。
“你放心,我不會怪你。”幽幽嘆了一口氣,“不管真假,我還是願意爲你做任何事,哪怕去死。”
蘇越什麼顧不得,只是本能的抓住那隻手:“你還是那麼喜歡我,你真的願意爲我去死嗎……”
她緊緊地抓著那男人的手,貼在了面頰上。
“是的。”
蘇越淚珠慢慢的沁出眼眶,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彷彿一團團火,燙焦了他的皮膚。
“謝謝你,既然如此,就別怪我。”蘇越奇異般的笑了,袖子中的一把匕首已經狠狠地刺進了這男人的心臟。
“我從來不留廢物。”蘇越看著他眼裡的震驚,斜睨著他,笑道。
“你……”
此時,他纔看到蘇越的雙目本就鋒利如劍,此時更像是月光下荒野裡的餓狼的眼,兇狠而暴烈,襯在這烏沉沉的夜色裡,格外熾亮的直直望入人的心裡。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蘇越緩緩地推開他,“你說過,你願意爲我做任何事,那麼,讓你去死,你也不應該有什麼怨恨了。”
“你好狠。”
原來,她纔是最狠毒的那個。
然後,蘇越似是極愉快的笑說:“狠毒?你說得對,如果這麼多年,沒有我的狠毒,我早就死了,哪還能活到現在。”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最後,蘇越緩緩的走過他的身邊,大步離開。
留下他長久的垂著頭,動都不動。他靜靜的望向蘇越的背影,身子微微顫抖,最後動也不動了。
耳邊長久迴盪的似乎止不住的笑聲,如同無形的捆繩,他的眼裡留下的是不可置信和難以言盡的恨意。
外面的石路並不平整,而蘇越卻似乎極爲熟悉每一寸的起伏跌宕,快步行步時,步伐極穩,從未被磕絆,那男人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是她要殺落璃了,雖然落璃還沒有死,但是,蘇越現在也感覺微微安心下來。
只要沒有人懷疑到她,總是還有機會下手的。
而太子府已經忙成了一片,宋澤瑞嚴懲了一衆侍婢,刑罰,逼問,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刺客到底是什麼人,是怎麼進來的。
“什麼時候能醒來,你們誰能告訴我?”
此時,太醫會診也沒有辦法救治落璃,宋澤瑞不禁
怒聲質問。
“殿下,娘娘現在並無生命危險。另外,還有一件事要恭賀殿下。”
一聽此言,宋澤瑞恨不得將眼前的太醫一腳踢出去,“娘娘現在都醒不過來,你卻要恭賀我,你是何居心?”
那太醫嚇得跪倒在地,“雖然娘娘身中奇毒,但是,娘娘已有數月身孕。而且,娘娘腹中胎兒並無大礙,此也是一大幸事。”
聞聽此言,宋澤瑞驚詫的看著那太醫,臉上絲毫喜色都沒有。
窗不知何時仍是半開了,一陣寒涼的夜風吹了進來,不過是片刻功夫,已然是凍了個透心。
落璃已經有數月的身孕?!
這聲音被無限的擴大,震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從來沒有碰過她,在她來到自己的府邸時,並沒有身孕。
一種背叛的憤怒和心痛讓宋澤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相狼狽不堪,他一心一意守候的女子,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
蘭梅聽到太醫這麼說,也驚訝的看著自己的主子,她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落璃和太子已經有肌膚之親了。不過,一轉眸。看到了宋澤瑞鐵青的臉色,她突然明白過來只怎麼一回事,不由得就驚了一身的冷汗。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老臣先行告退。”一聽這話,如同聽到了特赦令,那幾個老太醫異口同聲的告退。至於宋澤瑞的反應,他們也只當是聽到了落璃又了身孕,擔憂所致,並沒有放在心上。
宋澤瑞緩緩的坐了下去,只覺得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驚得兩名小婢慌忙上前,一人一邊,卻都被狠狠揮開。
“你們也給我下去。”
“是。”兩名小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慌忙退了出去。
見身邊沒有旁人,蘭梅突然跪了下去,“求殿下救救娘娘吧。”
宋澤瑞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此時此刻,蘭梅也顧不上其他了,把自己記憶中在布莊裡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這麼說來,她不是願意的?”宋澤瑞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回想起那次再落璃脖子上看到吻痕的事,看來就是蘭梅說的那次了。
蘭梅慌忙搖頭,“求殿下救救娘娘吧。”
宋澤瑞嘆了一口氣,這才正眼看蘭梅,“難得你這樣忠義,你起來吧。你放心,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蘭梅一口氣還沒有放下來,就聽見他說:“娘娘中了毒的事情,你想辦法讓外人都知道。”他冷冷一笑,“尤其是要他知道。”
他倒要看看,顧燕熙知道了落璃中了毒是什麼反應。
蘭梅自然知道宋澤瑞說的他指的是誰。
“記住,不該說的事一個字也不要提。”
幕流紫的帳外,始終燃著一盞燭,燭光搖曳,帶著淡淡的紅。蘭梅不敢多說,擔憂的看了一眼毫無聲息的落璃,恭敬的說:“奴婢知道了。”
蘭梅走出去後,宋澤瑞來到了榻旁,久久的看著落璃的臉,慢慢的將目光移到落璃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那裡有顧燕熙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