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挺熱心,給席挽寧量體溫的時候,說了一大堆需要注意的事情,見席挽寧面色不好,順帶著講了許多養生之道,席挽寧連連道謝,抽空問了一句;“護士小姐,請問送我進來的那個人,您有見到麼?”
“哦,你說霍醫生?霍醫生剛走……”
檢查完身體,護士又囑咐了幾句,見席挽寧態度認真,纔去下一個病房。
席挽寧躺在病牀上,卻無心養病,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知曉如何也養不好,便不再花費太多心思,睜眼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私下卻想著如何也要給那位霍醫生道謝。
她翻身坐起,本能的要去拿手機,手還在半空中,就發現自己只有衣服掛在衣架上……連電話都打不了。
她鬱悶的放下手,走到窗戶邊上,打開窗戶,想衝散房間裡的味道,外面是雨,走道上行人零星,偶爾有車輛來往,還有幾位醫生,男的女的各佔多半的打著傘同行。
她目光隨意一瞥,卻見另一條走道上緩緩走來一人,身穿白色大褂,打著一把黑傘,身量高大,面容隱在雨幕裡,隔著些許遠的距離,瞧不真切,卻也無法掩蓋這人渾然天成的氣場。
兩撥人如兩軍會晤,在雨天裡閒聊,而那人,席挽寧注意到幾乎不曾開口,她曾機緣巧合下,拜了大師爲徒,學了些日子的脣語,只是心中煩擾太多,終只是學了皮毛。
不曾刻意去瞧,卻也可以猜個大概,她從來不注意這些,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項技能,恰巧今日覺著心煩,席挽寧破天荒的注意起他們的口型,認真的觀摩起來。
那些醫生中的一位女醫生,明顯是落花有意,話裡話外都朝著那個人,偏想那人似懂非懂,從不點破。
席挽寧覺著自己如看一場免費電影,天時地利,卻只差人和,索性她不愛計較,當著打發時間,也覺著有趣些。
正看的津津有味,卻見那人擡頭,往她這裡看了一眼,似乎視線在她這停留一瞬,隔著距離,仿若依稀看得見那人眼中的意味深長。
席挽寧怔了半天,才醒悟那人是在電梯裡遇到的醫生,她剛準備再去打探,就見底下一撥人,單獨少了他。
連忙出門,途中見了小護士,又簡單問了下那位霍醫生的資料,雖然心裡有了一個大概,可聽了這一番描述,才確定,那人是這裡鼎鼎厲害的霍醫生,霍其深。
想了半日,席挽寧只得暗歎自己好運氣,萬幸沒有露宿街頭,昏死過去。這樣一想,更加想見一見那位霍醫生,鄭重道謝。
問了霍其深的辦公室,打算乘著電梯過去,先說一番謝,沒成想電梯門剛打開,就見從裡出來一人,白色大褂熨帖的穿在他身上,面容沉穩英俊。
兩個人一打照面,皆是愣上一愣,迎著窗外雨聲,頗爲靜謐。
席挽寧連忙回神,誠懇道謝;“霍醫生,謝謝您送我來醫院。”她的態度誠懇,半彎下腰與人道謝。
霍其深聞言看她,只微微點頭,也不回話,在她面前站了一會,便繞過她遠去。
徒留周圍清冽的味道。
席挽寧看著那人背影,嘆了一口氣,轉身回房,心中暗暗琢磨,那位霍醫生怕是不好相與的人,而這份恩情,自己如何也得記下。
等雨勢見小,席挽寧纔出醫院,她沒傘,手機和包包也丟了,醫院的周圍都很陌生,在街道上了走了許久,席挽寧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
街上人來人往,唯獨她一個,站在一個地方,看著人潮從她身邊來來去去。
席挽寧不記路,只好沿途看著路標,走一會停一會 ,錯了在回頭走另一條路。慢吞吞的,如旅行者。
所謂狹路相逢,有日,不會倖免。
她不期然的在最狼狽的時刻,見到她了昔日舊友凌然,甚至還有那位早上剛見過的霍醫生。
兩人看起來頗爲相熟,那位霍醫生竟然在笑。
她愈發覺得自己狼狽不堪。
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去,卻未料到凌然隔著距離喊她;“席挽寧。”
選了附近的甜品店,凌然剛坐下來便介紹霍其深給席挽寧認識,席挽寧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霍其深在一旁道;“認識,我的一位病人。”
凌然訝異,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不由失笑;“緣分不淺吶……”後知後覺的纔想起來問席挽寧;“你身子不舒服?”
席挽寧抿抿脣,簡短道;“不礙事。”
凌然見她這般模樣,七七八八的猜了大概,不由得脫口而出:“你家顧湛森呢?”
席挽寧有點坐立難安,她手指掐著自己手臂,不讓自己太失態,尷尬的笑了笑,才道;“我與他……已經離婚了。”
這話一說,連坐一旁的霍其深也探過頭來,瞧了她一眼。這一眼明明什麼意思都沒有,偏偏讓席挽寧難堪起來……
她覺著窘迫至極,話在肚裡,卻如何也吐不出來,只嘲笑自己,永遠是一隻鴕鳥。
凌然卻不樂意了,她眉頭微皺,嘆息道;“阿寧,早晚有一日,你會比現在好。”
席挽寧一怔,心下卻是一軟,溫柔道;“我知道。”
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愛情才能存活。
一時無話,席挽寧心裡卻很多心思,她知道凌然是結了婚的,可現在與霍其深一處……或許是想多了,席挽寧卻還是控制不住。
欲言又止的看了凌然好幾次,還是無法問出口。
在她的意識裡,婚姻從來都是莊重的,相濡以沫,安然百年。可是,她自己的婚姻卻是如此糟糕,開始的莫名其妙,結束的也荒唐可笑。
席挽寧暗歎一口氣,自己都一團亂麻,如何管的了別人?
又見一旁兩人閒聊,日光滑進來,鍍了一層光華,襯得她越發醜陋無所遁形。
這裡的裝修與佈置,隨便一瞧,便知價格不菲,席挽寧低頭瞧自己,廉價的牛仔與針織外套,且溼漉漉的,愈發顯得格格不入。
她困窘之極,也不敢隨意答話,只低著頭,摩挲手裡的茶杯,眉眼垂著,遮住一層卑微。
霍其深倒是不怎麼說話,與凌然也不過簡單的交流,微微頷首,或者一個眼神,兩個人卻都懂。
這種默契讓席挽寧心驚,心中猜想怕是八|九不離十。
她太純粹,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可以讓人猜透,何況是與她甚熟悉的凌然,轉頭見她這般,凌然倒笑了;“你是不是在想,霍其深與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這話如一個炸雷,讓席挽寧臉色倏地發白,擡頭去看凌然,忘了如何反應。
未曾想,凌然噗嗤一聲笑了,霍其深也略微探究的打量著她。
席挽寧不明所以,還待說話,便聽霍其深對著凌然道;“你與她聊著,我先走一步。”
說罷,對著席挽寧頷首,而後推開座椅遠去了。
席挽寧驚覺自己大概想岔了,臉一紅,更加尷尬。
凌然倒是不在意,攪拌著手裡的咖啡,託著腮,目光飄向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會,她道;“婚姻是死水,生活是活水,阿寧,你會選哪一個?”
席挽寧擡眼瞧她,見她神色漠然,心中思緒萬千,如撥亂的線團,纏繞無解。聯想到自己,卻也如何給不了答案,對她而言,她是沒得選,因爲婚姻死了,而生活也死了。
凌然說;“我也曾如你這般,虔誠的認愛情爲畢生理想,但是,如今才醒悟,那些不過是狗屁。”
席挽寧不贊同,囁喏著回了一句;“……不是所有的都這樣的。”她被傷害過,卻還認爲這世上有純粹的感情,報以純粹的相信,認真的對待著。
凌然嗤笑一聲,“善良的慈悲,懦弱的抉擇,哪一樣,都不會明智,只會讓自己更加辛苦而已。”
良久,低下了語氣,緩緩道;“我與紀琛,怕是走到了頭。”
席挽寧一驚,望向凌然,卻見那裡面閃爍的是淚光,似乎是宣告愛情的死亡,終於落下。
她遲疑著問出口;“你們……婚外情?”
凌然苦笑,啜了一口咖啡,才慢慢的回;“不是,是沒有生活下去的理由。”這太殘忍,她還愛著,卻要接受這樣一個理由,退出自己的感情世界,當一個旁觀者,讓自己面目全非,破敗不堪。
席挽寧還記得凌然的老公紀琛,一表人才,溫軟如玉,兩人大學那會談戀愛談的轟轟烈烈,羨煞旁人,如今,不過幾年,卻也落得這般下場,她不以爲信,認爲還會有另一個出口,道;“萬事皆有因,這條路不通,還會有下一條,你與紀琛,那般好,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她太笨,安慰人的話也講不好,凌然倒被她認真的態度逗笑了,話題一轉,問向席挽寧;“你也快28了,真想單身一輩子?”
這問題讓席挽寧不知如何回答,她不喜歡一個人生活,也不想自己一個人老去,連一個衣冠冢都沒有,可這會也不見得非得有人在她後頭跟隨者,她笑笑,側頭看向窗外,“不是,我只是,怕。”
一個人生活太久了,是會怕的,不是怕死,不是怕老,是怕孤獨。
她那麼笨,連婚姻都挽救不了,如何讓其他人陪著她消耗一生?
凌然見她這般消極,心念電轉,打趣道;“這樣吧,改天有時間把霍醫生約出來,你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