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直奔湖邊的蘆葦蕩。
陳北所住的村子,名叫西水村。
村子不大,不窮不富。
如今是2000年,西水村村民早已經全體脫貧,達到溫飽線。至於時下最流行的口號,“全民奔小康”顯然西水村上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陳北,無疑是西水村的一個異類。
這年頭,還有人拖家帶口,全家餓肚子。
你敢信?
陳北就敢。
用村書記的話說,陳北一個人,幾乎拖了全村人的後腿。
說起來,早年間的陳家也算得上西水村裡的“大戶人家”。
家裡有屋有田吃穿不愁。
只是傳到陳北這一輩時,纔出了這麼個敗家子。
田賣了換酒喝。
以前,家裡留下不少的老物件,也都大部分給陳北還了賭債。多虧陳北父母死的早,要是親眼看見陳家出了這麼個玩意兒,八成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大概走了十幾分鍾。
一路上,不少村民對陳北指指點點。
陳北只是悶頭趕路一概不理。
要是以前,陳北還可能嬉皮笑臉的上去攀談幾句。
重活一世,陳北哪還意識不到自己在村民眼裡是個什麼德行。
呱~
呱~
蘆葦盪到了。
還沒走近,就聽見蘆葦蕩裡野鴨子呱呱的亂叫。
這個季節,蘆葦長勢茂盛,有半人來高。
陳北脫去鞋襪,想了想,又把上衣也給脫了。
人走近。
驚起蘆葦蕩裡,一隻又一隻的野鴨子撲騰撲騰的亂飛。
陳北顯然對這些野鴨子興致缺缺,他又沒長翅膀,想徒手抓鴨純粹癡心妄想。
陳北的目標,是藏在蘆葦蕩裡的野鴨蛋。
刺啦~~
在蘆葦蕩裡串了沒多大一會功夫,褲子就被蘆葦割開一條口子。
至於赤裸的上半身,還有光著的腳掌,此時早已經是千瘡百孔。
六月的蘆葦,鋒利如刀,防不勝防。
身上一條又一條的血道子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割出來的,加上蘆葦蕩裡又悶又熱,陳北才走了沒幾分鐘,身上已經微微見汗。
像是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那酸爽。
疼的陳北嘴角直抽搐。
“咦。”
突然,陳北眼神一亮。
急忙快走幾步,彎下腰,將腳下的一個草窩掀開。
八九枚野鴨蛋映入眼底,個頭不小,通體雪白,上面帶著少許綠色的斑點。
陳北喜不自勝,先是拿起一枚野鴨蛋端詳了一會,緊接著手腳麻利將這一窩野鴨蛋連窩端。
有了收穫。
陳北渾身上下頓時充滿了幹勁,就連身上密密麻麻的血道子也不那麼疼了。
蘆葦蕩裡。
陳北像一隻兔子一樣左竄右突。
這個季節野鴨蛋還真不少,半個小時後,陳北從蘆葦蕩裡鑽出來,懷裡抱著三窩野鴨蛋。個頭都不小,少說也有三十幾個。
鴨蛋用上衣兜住,打了個結。
陳北沒急著回家,人跑到水邊,一雙眼上上下下的看了幾圈。
“巧了,還真有。”
下一秒,陳北興沖沖的跑到岸邊一個拐角的位置。
這裡不知道是誰下的魚籠,用水草蓋住,要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魚籠撈上來,打開。
空空如也。
陳北:“……”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這貨隨手將魚籠拎在手裡,當做捕魚網。挽起了褲腳,直接下水摸魚。
大魚是別想了。抓點小魚小蝦還算容易。
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被水一泡,也都隱隱發白。
等上了岸。
淺的傷口只剩下一道白印子,深的傷口又有鮮紅色的血不斷的滲出來。
魚籠朝岸上一倒。
嘩啦啦~~
石子、淤泥、小螃蟹、不足巴掌長的鯽魚,還有一條拇指粗的黃鱔。
收穫頗豐。
陳北將魚籠放回了原處。
小魚小蝦用蘆葦桿穿了腮,鴨蛋用上衣裹住,心滿意足的往回走。
此時。
陳家。
“媽媽,喝粥粥。粑粑煮的,可香了。”
鍋裡的粥早就煮好了。
凡凡大概是餓極了,沒等爸爸回來,就自己偷偷盛了淺淺的一碗底。
人站在小板凳上,吸溜吸溜的喝著,一雙大眼睛幸福的瞇成了一條線。
然後。
出門借錢的蘇婉,先一步回來了。
凡凡頓時像獻寶一樣,盛了滿滿的一大碗粥,興沖沖的遞到媽媽面前。
蘇婉看了看粥。
回身。
目光看了看被掀開蓋子的米缸。
一隻手始終放在口袋裡,那是她昨晚連夜借到的21塊錢。
她盡力了。
村子裡,但凡能借到錢的人家,在此之前,已經不知道被陳北借了多少次。
有借無還。
村裡人,已經被借怕了。
爲了女兒,蘇婉放下最後一絲體面,苦苦哀求,就差給老書記下跪,這才把錢借來。
但這……也是最後一次。
“媽媽不餓,凡凡吃吧。”
蘇婉把女兒盛的滿滿的一大碗粥,放到了女兒面前。
女兒真的很懂事。
哪怕是饞極了,偷粥喝。也只是給自己盛了淺淺一碗底。
相反。
反而是給媽媽,盛了滿滿的一大碗粥。
蘇婉當然捨不得喝。
因爲這些粥,本應該是一家人未來半個月的口糧。
在家裡環顧一圈,蘇婉想不到今後該怎麼過下去。目光落在女兒身上時,纔有些許的柔和。
女兒是她的全部。
至於其他的,蘇婉已經不在乎了。
“爸爸又去找他的朋友了嗎?”她問。
一如往常。
陳北的朋友很多,有酒桌上的,也有賭桌上的。
早出晚歸。甚至徹夜不歸,蘇婉已經習慣了。
“沒有呢。”
凡凡搖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粑粑說出去給凡凡找吃的。”
“粑粑還說,以後要讓凡凡每天都吃三頓飯飯。”
小傢伙幸福極了。
像是在炫耀。
蘇婉垂下眼瞼,她忽然感到異常的悔恨和失落。
不忍去看女兒一眼。
不忍心,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裡那一份憧憬和幸福,在下一秒破碎、失望。
“多吃點,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終,她這樣說道。一隻手寵溺的撫摸著女兒的小腦袋瓜。
凡凡喝了滿滿的兩大碗粥。
肚皮撐得滾圓。
她還有些意猶未盡,但卻怎麼也不肯喝鍋裡剩下的那一碗粥了。
那碗粥,是她留給爸爸的。
收拾碗筷時。
陳北迴來了。
一進門。
和蘇婉,四目相對。
“粑粑。”
躺在牀上消食的凡凡,驚喜的從牀上跳下來。
蘇婉一貫的清冷。但此時,秀眉微蹙。
目光中。
陳北裸著上半身,身上滿是深淺不一的血痕。
上衣捆成了包裹扛在肩膀上,右手拎著長長的一串魚蝦。
很狼狽。
但,笑容乾淨。
“不是說等我回來的嗎?”他笑著道,眼神裡多少有些尷尬和侷促。
被凡凡跑過來抱住大腿時,這份尷尬才淡了許多。
wωω?TTKΛN?¢ ○
空著的一隻手把女兒抱起來,抱到懷裡,用腦袋蹭了蹭女兒的臉蛋,一臉寵溺:“凡凡乖,爸爸給你烤野鴨蛋,煎魚吃好不好?呀。你個小饞蟲,喝這麼多米粥。一會豈不是隻能眼巴巴看著了?”
走進屋。
陳北放下了魚蝦,又打開上衣,三十幾枚野鴨蛋暴露在餐桌上。
一旁。
蘇婉目光略顯錯愕。
“哇!”
身後,看到野鴨蛋和魚蝦的凡凡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是真的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