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席夏子衿吃得索然無味，即便眼前是嫋娜翩躚的歌舞，也無法令她歡愉半分。

這一場中秋夜宴秦貴人可謂是出盡風(fēng)頭，即便差一點(diǎn)在衆(zhòng)人面前貽笑大方，有夏晟卿在旁不時相助總能躲過去。而夏子衿全程一直在觀望著夏晟卿，她望著他的身影移動，望著他口舌靈巧地在明聖帝的面前說得眉飛色舞。

這樣的他是她不識的，夏子衿心頭煩悶，三倆杯苦酒輪著入喉，那苦辣的滋味仍舊不能緩解半分苦悶。

末了，許是喝的太多了，夏子衿只覺得頭昏腦脹，與小葵交代了一聲便獨(dú)自一人偷偷溜出了宴席欲出去醒醒酒。

雖說還是八月中旬，夜裡的哄風(fēng)卻有些涼起來了，風(fēng)輕柔地吹拂著夏子衿的臉龐，拂動在她酡紅的臉頰上將上頭的酒氣微微衝散了幾分。

身後的宮殿裡仍舊是絲竹歡奏燈火搖曳，而夏子衿面前的花園小道靜謐安寧，偶有蟲鳥躲在樹叢之間脆鳴，夜風(fēng)沾染著露水的清香與花朵的芬芳撲向她的鼻尖。

許久沒有一個人這樣靜靜地呆著，夏子衿一步走一步挪，在夜色之中她的裙襬掃過斑斕的樹叢，透過參差搖曳的樹冠，頭頂圓潤如玉盤的明月溫柔地撒下光輝，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落在她的衣裳。

夏子衿一面走心中的積雲(yún)卻無法消散，四周的環(huán)境越來越清幽，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隨意挑了一個乾淨(jìng)的棲息小亭便坐下?lián)晤^小憩。如玉的臉頰上還掛著兩點(diǎn)酒暈，迎著有些舒服的夜風(fēng)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均勻地呼吸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她彷彿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個她一生唾棄的林王府，她看見了林潤玉猙獰著撲向她，她又看見了夏晟卿如鎧甲一般抵擋在自己身前，那一股冷香真實(shí)無比，她欲伸手去夠，卻怎麼也夠不到近在咫尺的人。

叮咚一聲，夏子衿撐著頭的手落了下來，她揉了揉惺忪雙眼，腦袋還是有些發(fā)漲，看來她不該仗著酒量好便胡來的。

小憩了一會兒總算是好了些，夏子衿起身正要返途歸席，忽然地亭子旁的小山後頭卻隱隱穿來了說話聲。

夏子衿側(cè)耳去聽，那聲音清脆又帶著甜柔，恍如是浸泡過蜜糖一半絲絲入人耳，而後另一個聲音響起，卻讓夏子衿要離去的腳步頓住了。

“奴才還要伺候皇上，這樣跟著娘娘貿(mào)然出來似乎不太妥當(dāng)，娘娘有什麼話便快說吧，夜宴還未結(jié)束，若是找不見娘娘皇上也會疑心的。”

這聲音低沉而磁性，是夏子衿聽過千千萬萬遍的，夏子衿捏緊手心站在原地也不敢靠近，怕泄漏了氣息被夏晟卿發(fā)覺，耳邊的另一個聲音竟是秦貴人。

“夏總管不必?fù)?dān)憂，本宮和皇上說回去添一件衣裳，皇上正在和太子爺與其他皇子們說話高興著呢，一時半會兒不會找本宮的。”秦貴人笑了一聲，彷彿是穿得單薄有些冷了，雙手搓動著胳膊，“本宮邀夏總管單獨(dú)出來主要是爲(wèi)了謝恩，今日的事情，本宮很是感謝夏總管，若不是夏總管相助，恐怕本宮要丟好大的臉。”

夏晟卿淡淡地迴應(yīng)著：“娘娘不必謝奴才，左右咱們都是爲(wèi)太子爺辦事，只有娘娘您在宮裡頭站穩(wěn)腳跟，太子爺才能放心不是？”

這句話傳進(jìn)夏子衿的耳朵裡，卻讓她心頭咯噔一跳。

爲(wèi)太子辦事......

夏晟卿什麼時候成了太子的人？是她許久不曾與他交談?wù)撔狞N，他竟然已經(jīng)暗中擇主，歸順太子了？

只聽秦貴人又道：“夏總管說得正是，本宮在宮中是舉目無親，這個娘娘那個娘娘又都不待見本宮，除了皇上，也只有夏總管對本宮最好了。”

秦貴人生的美，說這話時媚眼如絲，吊梢眉上揚(yáng)微翹，不經(jīng)意間就展現(xiàn)嫵媚。夏子衿雖然在假山之後看不見她的情態(tài)，但單單聽聲音便已經(jīng)能夠想象個全了，指尖微微有顫意，夏子衿心口憋悶得慌。

“娘娘說笑了，奴才只是依照規(guī)矩辦事，不敢有什麼逾越身份的舉動。娘娘如今恩寵在身，小心行事，切記謹(jǐn)言慎行，不可圖惹事端讓太子殿下爲(wèi)難呢。”

夏晟卿低垂眉眼，狹長的雙眼中未起波瀾，“若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奴才就先告退了。”

有鞋面擦動地面的聲音，夏晟卿似乎是轉(zhuǎn)身往後走了兩步，而後又穿來秦貴人的喚聲。

“夏總管別急著走，本宮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秦貴人繞到了夏晟卿的身前，一雙秋水剪瞳直直望向他：“既然夏總管說了咱們都是爲(wèi)太子爺辦事，那作爲(wèi)同盟咱們更應(yīng)該相互扶持和幫助不是嗎？今後本宮定會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上走，成爲(wèi)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女人，在此之前也希望夏總管對本宮多多關(guān)照呢！”

晶潤的粉脣隨著秦貴人的出聲一張一合，她望著夏晟卿這般說，眼中又閃過一抹可惜之色，這個夏總管可比明聖帝好多了，不但長得俊俏，性子也好，若非他是個太監(jiān)，在這寂寂深宮裡偷偷地相互做一個慰藉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夏晟卿似乎並沒有對秦貴人略帶示好的言語沒有什麼觸動之情，仍舊是淡淡的神情。

“娘娘只管好好侍奉皇上便是，奴才能夠幫上忙的地方必定會盡其力。”

沒有見到她意料之匯的殷勤迴應(yīng)，秦貴人略有失望，抿了抿薄脣指尖勾動額角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頭上髮髻間的鮫珠釵環(huán)發(fā)出叮咚聲。

“好罷，這樣便好了，本宮一個弱女子在宮裡頭且行且艱，只要有了個照應(yīng)便也容易些。太子爺?shù)男乃寄乇緦m是猜不透的，只要乖乖地順著太子爺?shù)男乃嫁k事，想必日後太子爺也不會虧待本宮。”

說著，秦貴人又發(fā)出一聲輕笑，將媚眼轉(zhuǎn)回夏晟卿的臉上。

“還是夏總管最得太子爺信任，聽聞太子殿下在上京城西郊爲(wèi)你安置了一處莊園，極盡奢華旖旎，要說是個小皇宮也不爲(wèi)過呢，裡頭伺候的丫頭個個都是能當(dāng)?shù)昧藷熁^牌的姿色，夏總管可謂是豔福不淺吶。”

夏晟卿薄薄的棱脣微動，只是呵出一氣來，臂上的拂塵甩動。

“奴才一個太監(jiān)，要那麼多女人做什麼，左不過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倒是叫娘娘笑話了。”

雖然夏晟卿對秦貴人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yīng)，但夏子衿卻驚得咬破了脣瓣，她原以爲(wèi)自己是夏晟卿最親近的人，也是最瞭解他的人，可是爲(wèi)什麼這樣多的事情都是她從來不知的。

耳旁的風(fēng)聲漸漸大了，後邊他們兩人又說了什麼夏子衿沒有聽清，許是怕耽擱久了，夏晟卿很快就離去，秦貴人也扶了扶髮髻擡著羅步漸漸消失在夜色掩映的小道之間。

天地只見彷彿只剩下夏子衿一個人，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緩過神來，秦貴人的話一字一句縈繞在她的心口，讓她長久以來對夏晟卿的信任有了鬆弛崩懈。他難道真的定心要爲(wèi)太子做事了？可是爲(wèi)何從來也不曾和她提過隻言片語？

一個又一個疑問壓向她，夏子衿覺得快要透不過氣一般。

是她想錯了嗎？

夏晟卿原來根本就不是那種甘願與她平淡度日的人麼？

那張?jiān)僖彩煜げ贿^的臉如今掛著她陌生的神態(tài)，口中說著她陌生的話，夏子衿忽然便想起了前世叱吒風(fēng)雲(yún)的夏晟卿，那個在明聖帝死後仍舊能夠在新皇眼皮子地下呼風(fēng)喚雨的九千歲，根本就不是她身邊溫柔纏綿的小太監(jiān)。

不止是今日秦貴人與夏晟卿的對話，早在之前便已經(jīng)微有端倪了不是麼，那日夏晟卿房中異樣的血腥氣，無故投湖死去的慧兒，還有這些天來夏晟卿有意無意在明聖帝面前的殷勤與諂媚。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斷地提醒著夏子衿她憂慮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可是她還留有最後一絲的希望，希望夏晟卿只是情非得已，希望他下一刻就到自己面前親口解釋一切。

夏子衿忘了自己的怎麼回到宴席上的，她腦袋裡亂哄哄一片，耳朵裡也是鬧哄哄一片，宴席之上人人交談闊論，可夏子衿聽不進(jìn)去一句，滿眼皆是夏晟卿的樣子，她靜默地坐在席位只見，遠(yuǎn)望著明聖帝身旁那筆挺恭順的人，霎那間的四目相對，夏晟卿向她投來一個溫柔笑意，可夏子衿看在眼中，卻怎麼也歡欣不起來，扯著嘴角迴應(yīng)一二。

“公主，您怎麼一晚上都在發(fā)愣呢，方纔您出去的時候皇上賞了好些茶點(diǎn)，都讓八公主她們分吃了，您一個也沒嚐到呢。”

小葵立在身後說著，指尖輕輕在夏子衿的肩膀上點(diǎn)了一點(diǎn)。

夏子衿搖搖頭，說了句不礙事，小葵又復(fù)詢問一二，她卻只是擺擺手不再言語，也不知如何說起，眼中這個人人心思各異卻又帶著假面的宴席令她更加不舒服，絲竹入耳，終究不過是繁蕪與荒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