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時的畫面就像是某一張定格在歲月中的老相片。
陸思汿只是在體育館的洗手間裡洗了把臉,然後擡頭,便看到鏡子裡的身邊多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九月中下旬的風仍然悶熱,透過窗戶熱乎乎地噴灑進來,讓人像是暈在了回憶的漩渦中。
只可惜,陸思汿才腳趾沾到漩渦的水滴,就被周澈拉了回來。
好久不見,看著自己,周澈的反應很淡:“別瞪了,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
忘了說,這是一張有明顯撕裂痕跡的老相片。
陸思汿看著有身穿跟周澈一樣隊服的其他幾個男生從衛生間出來,拍拍周澈的肩膀:“周澈,走了。”
周澈卻待在原地沒有動,他注視著鏡子裡的陸思汿,就好像陸思汿也注視著鏡子裡的他一樣。其實他們沒有交流的時候,氣氛也算過得去,可週澈對著他,像是示威般地說了句:“今天打到你們叫爸爸。”
很久很久沒見,沒想到周澈對著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陸思汿也很想大聲地罵回去。
只是從讀大學開始,他們私下裡就再沒有好好講過一句話。顯然,陸思汿現在也不想講,因此硬是裝出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
“是我們打到你們叫爸爸!”有人將陸思汿心頭正想著的這句話說了出來,他大驚,才發現原來身邊站了一個同校校友。
陸思汿並不認識這個校友,只認出他的隊服是學校的。
他剛纔只看到了周澈,忽略了這個人。
校友搭著周澈的肩:“還有誰眼珠子要瞪出來了,這不是好久沒見到你高興的嗎?”
“呵……”迴應他的是具有周澈個人特色的冷漠笑聲。
陸思汿沉默地抽了張紙巾,擦乾自己的手,再將紙巾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扭頭走出了洗手間。
也是,他都不是籃球隊的,周澈又爲什麼要向他示威呢,他真是吃飽了沒事找事淨給自己加戲。
陸思汿不打籃球,本來今天也不想來看跟C大的這場練習賽。
可有人偏要拉著他來,是跟他私下關係較好的一位女生。
他當時也好奇那個女生爲什麼要來找他而不是找其他女生一起來——後來知道了,是因爲女孩子不好意思。
幾個女孩子組隊來看籃球賽容易被人誤會成花癡,拉上一個男生,就像是來陪男朋友看的了。陸思汿對這個理由感到無語,但既然來了,那就看看。雖然他不打球,可好歹懂點球,偶爾坐下來看看也不是不可。
女生看得興致勃勃,還忍不住抓了陸思汿的手臂:“啊啊啊對方的大前鋒真的好帥啊!”
陸思汿這才切身處境地感受到,要是幾個女孩子坐在一塊兒這樣,那場面的確嚇人——但作爲男生來看,還是有些羨慕的。
女生的眼裡似乎裝著的只有對方某個球員,每次對方進球時,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握拳或鼓掌,滿臉高興。
陸思汿小聲地問她:“你認識那個大前鋒?”
“誒?”
“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學校隊員得分的時候你都沒什麼反應,但是每次對方大前鋒一得分,你就明顯很激動的樣子。”
“……”女生愣了一秒,雙頰瞬間就紅了,“……沒有、沒有吧,只是覺得他很帥的,所以忍不住想爲他加油……”
太明顯了。
陸思汿忍不住更想逗她:“是嗎?但我感覺剛纔他好像也有意無意地往這邊在瞟眼神啊,我還以爲他是在看你呢?”
“……真的嗎?!”
陸思汿得意地看著她笑。
女生這才意識到陸思汿這麼說是在逗她。
“好啦好啦,其實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女生抓抓長髮,“其實我跟他是一起長大的……”
“噢,青梅竹馬啊……”
“纔不是!”女生羞赧地瞪了他一眼,“只是單純因爲家住得很近,小時候要相比其他小朋友接觸更多一些……我們以前關係還挺好的,經常一起玩,但是後天突然有一天就開始不說話了……一直到最近才重新開始說話,所以今天特別想爲他加油……”
“……”
這幾句話聽得陸思汿心塞。
如果不是確定他跟這個女生是讀大學後才認識的,他都要以爲這是她故意說來諷刺他了。
因爲他跟周澈就是這樣。
因爲家住得特別近,兩個人一起長大。從小關係最好,彼此接觸的最多。但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就冷淡疏遠,再也不說話了。
跟女生所說不同的是,他跟周澈還沒有和好說過話,今天也不知道周澈會來,更沒有想過要爲周澈加油。
這麼想著,目光就不自覺地往周澈身上去看了。
其實假期回家的時候還是有碰面的,在陸媽媽的強迫之下他也有去周澈家送過東西。周澈的外婆每次看到自己依舊熱情,自己的妹妹每次看到周澈也依舊很沒出息——可他們就是不再說話了,就算當著大人的面能假惺惺地客套幾句,但私下連對方的手機號碼社交賬號刪的乾乾淨淨。
陸思汿心裡認定了他們會這樣是周澈的錯,而且事實就是這樣。
只是過去兩三年,該氣的部分也氣完了,對周澈當年做的事情,陸思汿就只剩下冷冷的漠然了。
“……你們是怎麼和好的啊?”他莫名其妙地問了女生一句。
“嗯?”女生反應過來後道,“也沒什麼特別,就是他爸媽叫我們家一起去烤肉……我想幫忙搭個帳篷,結果差點被砸腳的時候,然後他過來替我擋了一下……”
“不錯啊。”陸思汿聽著說道,“挺浪漫的啊。”
“……纔不是。”
球場內有一方請求暫停,片刻時隙,陸思汿感覺自己好像跟周澈對視了一下。
很短,可能就零點幾秒,但就是對上了。
完了。
被他知道自己在看他了。
陸思汿趕緊低下了頭。
作爲陪伴自己來看籃球賽的回報,比賽結束後女生說要請陸思汿喝冷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大概是一夥的——在自己學校裡看比賽時,目光卻只盯住了對方球隊的人。
“C大的籃球隊真是厲害啊,我們學校完敗啊。”女生的語氣表情都不像是在可惜,還好聲音夠輕,不然陸思汿都怕周圍會有人上來打她。
陸思汿喝著手裡的檸檬水。
“不過他們的校區好像要搬遷了,說是十一月份就要搬到我們學校旁邊了。”
陸思汿差點就把嘴裡的檸檬水噴出來:“……啊?他們的校區不是在另一座城市嗎?”
“他們分校區好幾個吧。而且C大是好幾年前就決定要搬校區的,隔壁那地建了那麼多年,現在終於完工了而已。”
“但一般都是開學的時候搬吧?他們擱在學期中間搬?”
“據說一開始是決定開學時候搬的,可好像有什麼原因來著的……我也說不清,然後他們就要十一月再搬了。”
陸思汿平時根本就不關注只方面的事情,突然聽說了這樣的消息,只覺得驚嚇——這不就意味著周澈要搬回來了嗎?這不就意味著要是有事沒事回趟家,他跟周澈碰面的可能性更大了嗎?
“我倒是挺開心的。”女生捏著手裡的吸管攪著,“這樣說不定來我們學校打練習賽的機會就變多了,以後可以經常看到了呢……”
“……”偏偏這恰巧是陸思汿最擔心的事情。
那時已經是九月底,兩天之後,就是深受全國人民喜愛的國慶節。
他們學校九月中旬纔開學,上了沒幾天課又放假了,陸思汿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一點都沒有開學的感覺。
他就讀的A大可謂全國有名,學生優秀,學術氛圍濃重,當年高考爲了來這裡陸思汿也是拼了老命地發奮學習。最後成績勉勉強強,憑藉著運氣踩線踩進了這所學校——不過也是在進來之後,陸思汿就廢了。
高考是他人生的知識巔峰,大一時憑藉著老本低分飄過了四級六級之後,他再也沒有好好聽過一節課,知識巔峰開始走向了下坡。
對此,陸思汿保持毫無所謂態度,只堅持無所謂高分原則,達到績點分數就好政策。
他在家本地,距離學校也就二十分鐘的地鐵。
陸媽媽早就看厭了他在家,見他回來,面無表情地道了一句:“你怎麼又回來了?”
陸思汿撇撇嘴,他就是回來咯,怪他咯?
陸媽媽燉了紅燒肉:“不過來的正好,我剛好燉了肉,你拿一碗過去給楊外婆。”
楊外婆是周澈的外婆,從小待他就很好,陸媽媽也很照顧她老人家。
陸思汿不是很想去:“你自己去不好嗎?我剛回來很累啊。”
“到家就這麼點路你還累?你在累些什麼東西?”陸媽媽比較霸道,“叫你端過去就端過去,哪裡嘰嘰歪歪這麼多廢話。”
陸思汿不太情願,主要是怕會遇上週澈,但還是乖乖聽話,端起了砂鍋。
“這麼拿!不然燙!”
“好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