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朦朧。
大概在一個多時辰之前,月還未上中天的時候,他就依照著那羅夏指點的方法,從困住他的石陣當中爬了出來,現在的他正一路向西走著,因爲羅夏說那東西就在西邊不遠的地方。
“一個破石陣還要七拐八繞的……”姜炎一邊走著,一邊在嘴裡嘀嘀咕咕的抱怨起來,“叫我幫忙還在我身體裡下了禁制,這都是什麼人……”
胡亂抱怨了一通,姜炎好像壓根就忘了還是自己提醒了羅夏,他纔會給自己下禁制,不過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爲他發覺前面似乎有些動靜。
右手摸了摸背後奔雷劍的劍柄,姜炎心說快些來點狠角色,讓自己肆意劈砍一陣,來發泄發泄胸膛中已經翻滾起來的怒火吧,不過等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原來前面是一小羣正依在一起過夜的長角野牛而已。
長角野牛這種動物,可以說是冰原上性格最溫和也是最狂躁的了,它們溫和起來人畜無害,就會在那慢騰騰地啃草而已,可一旦觸了它們的逆鱗,叫它們發起狂來,那便真是惹到了麻煩,因爲它們瘋起來的時候,甚至面對著雪虎都敢揚起牛角,上去戰個三五回合。
於是姜炎小心翼翼地從那羣野牛的邊緣繞了過去,——畢竟他不準備稀裡糊塗地就跟一羣頭上長角的傢伙亂戰一通。
眼瞅著自己兜了一個大圈子卻依然沒能繞開那羣野牛,姜炎不禁暗道一聲奇怪,這是怎麼個情況,難道是因爲月光不明,自己在黑暗中繞錯了方向嗎?
想到這裡,姜炎不由自主地擡頭看了看天空,原本遮住月光的幾縷薄雲在這一瞬間不知飄向了何處,於是銀光灑地、恍若白霜,姜炎就藉著這短暫的明亮往前一眺,——嗬,這麼多長角野牛!
通透的月光一閃即逝,很快就又被隨後而至的薄雲給遮住。
姜炎咂咂嘴,起先他只注意到了約莫幾十頭長角野牛,便以爲這裡大概是個小型的野牛棲息地,但在剛剛那一眺之後,他看著不下數千頭的野牛所組成的牛羣,暗想自己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羅夏告訴自己只要一路向西,卻並沒有告訴自己究竟是取什麼東西,只說到時便會知道,想到此處,姜炎忍不住煩躁起來,眼前這麼大個野牛羣擋在那裡,自己還怎麼繼續向西。
“這都是個什麼事,”姜炎憤憤地於周圍來回踱了幾步,轉而覺得腳下觸感不對,就低下了頭來,“這裡的草甸子怎麼這麼厚?”
這裡距離那石陣其實並沒有多遠,但姜炎清清楚楚地記得,石陣周圍可是幾乎寸草不生的,即便有些草,那也是生滿了荊棘硬刺的雜草,而不是像這裡,那草葉子又青又嫩,都跟一塊塊翡翠似的。
“向西去吧,等你到了地方便知道了。”
羅夏的話語又在姜炎的腦袋裡播映了一次,然後姜炎反覆琢磨了一下,覺得眼目前這茂盛得不合常理的草甸子,大概就是第一條線索吧。
心懷忐忑地向著長角牛羣接近著,姜炎本來是想將奔雷劍給握在手裡的,可他走了幾步之後又覺得這樣不好,因爲野牛怎麼著也是野獸,而野獸對於危險的牴觸感是很強的,自己與其握著奔雷劍躡手躡腳地行走在牛羣當中,還不如兩手空空,平心靜氣地走在當中呢。
等姜炎真正站在了牛羣的邊緣時,他的內心又不禁七山八下起來,因爲這些野牛的塊頭也實在太大了,肩高普遍在一丈朝上,行走在這些龐然大物之間,哪怕它們只是瞪著一雙牛眼在看自己,姜炎也還是覺得壓力巨大。
額頭上的汗珠子就沒停過,姜炎卻沒有心思擦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怕個什麼東西,總之就是不想去做那些多餘的動作,——現在於他看來,除了喘氣和邁動兩條腿,其他都算是多餘的動作。
“這些野牛可比暴風雪夜所見到的那些還要大上幾圈,”姜炎在不停心裡咕噥起來,以此稍稍緩解緊張之感,“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牛,誰叫這裡的草質那麼好呢,連牛都大了不少……”
“哎喲……”
敢情是姜炎光顧著琢磨自己的小心思了,一個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頭牛的屁股,看那野牛的體型,好像是一頭還沒成年的小牛。
那的確是頭小牛犢子。
它本來正在睡覺呢,突然沒個東西從後面頂了一下,身子一抖就朝前躥出去兩步,扭過一顆牛頭來朝後一看,卻是個從來也沒見過的東西。
長的跟自己不一樣,頭上也沒角,而且不是用四條腿走路……
小牛圓睜著一雙牛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姜炎,看它那副吃驚的樣子以及張開的牛嘴,好像馬上就要因爲受驚而叫出聲來。
“哞……”
這一聲聽上去略顯生硬、奇怪的是牛叫,卻不是那頭小牛所發出來的,而是姜炎。
姜炎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爲什麼會鬧這麼一出,——居然爲了安撫一頭小牛而對著它學牛叫,自己這不是昏了頭還能是什麼?
還別說,姜炎這一聲牛叫還真是穩住了局勢,那頭即將叫出聲的小牛怔在了當場,一對牛眼睜得更大了,——以至於姜炎都開始擔心它的那對眼珠子會不會從眼眶裡掉出來,一張牛嘴也是張得更開了,而它醞釀已久的一聲叫喚,卻被生生憋回了肚子裡。
不過,姜炎的那一聲牛叫卻引起了別的一些不太好的效果。
在他身體周圍一圈的長角野牛,幾乎是同時轉過了牛頭,將之對準了姜炎,而且每一頭牛的表情都是一個樣,——驚訝到呆滯。
一下子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姜炎甚至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腦袋一低,連面頰都有些紅了,他此刻真是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也總好過被不下百雙的大眼睛盯著看。
牛羣漸漸開始騷動起來,幾乎每一頭長角野牛都知道在牛羣裡來了個怪傢伙,長得難看也就算了,叫聲也特別難聽,於是大傢伙就都想來看個熱鬧與新鮮。
“你們夠了……”姜炎牙齒都咬得“咯嘣”直響,腦門上青筋亂跳,“都別再看了,再看可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驟然一聽姜炎在那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羣牛頓時震動起來,一個個地一面交頭接耳,一面朝後拉出個空當,與姜炎保持了安全距離。
最搞笑的是先前被姜炎撞了一下的那頭小牛,它反應似乎比同類們慢了一下,直到人家都已經退開老半天了,它才撒開四蹄兒跟抽了瘋似的在原地胡亂蹦躂,最後一個不穩當,結果摔倒在了地上……
哪怕是已經摔倒了,它還依然瞪著牛眼,滿面驚恐地看著已經快要暴走的姜炎……
“哞……”
一聲低沉且威嚴的牛吼聲登時將姜炎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給定格住,他警惕地四下一掃,就見正前方羣牛分開處,正有一頭體型比同類大了不少的巨型長角野牛朝自己緩步走來。
對方的腳步沉穩篤定,清冷的月光灑在它那身偏向青黑色的皮毛上,沒有絲毫的反光,而它還時不時地晃晃額前一對寒光四射的長角,眼神中隱隱閃爍著冷靜從容的光芒。
好一頭神駿的長角野牛……
也許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會將神駿兩個字與一頭牛扯上關係,但此時此刻,姜炎腦海中所能想到用來形容這頭長角野牛的,也就只有這兩個字了。
姜炎估摸著,這八成就是這羣長角野牛的王了。
甩了甩碩大的腦袋,鼻中又噴出了兩道白氣,那長角牛王半瞇著雙眼,審視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姜炎,也不知道它那顆牛腦袋裡在思考著什麼。
姜炎雙手一攤,完了完了,自己的黴運又要來了,按著自己的預想,接下來肯定是在經過一片無聲的沉默之後,那長角牛王便得紅著牛眼跟自己拼個死活,誰叫自己大半夜的闖入了人家的地盤呢……
“哞。”
令姜炎驚奇不已的是,那長角牛王居然沒有一上來就拿牛角戳自己,而是朝自己一點頭,然後低低叫了一聲……
姜炎是一個腦袋兩個大,自己又不是野牛,怎麼能明白你在說什麼,只好左右擺了擺腦袋,那意思其實是想說:我只是從這裡路過而已,對你們沒有什麼惡意。
其實他就是搖搖頭罷了,也不知道姜炎是憑什麼認爲,對方能從他這一簡單的動作裡感受到他所想表達的那麼多內容的……
長角牛王看姜炎在搖頭,先是一縮脖子,然後牛眼中怒氣一閃,緊接著又對姜炎“哞”了一聲,這一次,那語氣就不像是先前那樣了。
“壞了壞了……”
姜炎也是一縮脖子,雖然他依然不理解長角牛王在跟自己說什麼,可他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對方叫聲中的憤怒,——看樣子,八成是自己剛剛搖頭搖出問題了……
不等姜炎再做其他動作,那長角牛王早已經一張牛嘴,發出一聲粗重的吼聲,然後牛頭一低,將它的那一對閃爍著清冽寒光的牛角對準了姜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