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麪具下的歐陽少衡,面色漲紅,因慍怒而冷冽的眸子中,淡淡寒光流轉,他就那麼望著於忠,誓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於忠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坦坦蕩蕩的迎視著歐陽少衡那逼人的眸光,拂了拂袖子上細微的浮塵,挺直了身板,義正言辭道:“歐陽先生問咱家爲何如此?那麼咱家也要問一問歐陽先生,咱家作爲皇上的近侍,有責任保證皇上的安危,當咱家發現有人謀害皇上時,咱家應該姑息養奸麼?”
“虞貴妃當年的確對皇上忠心耿耿,對整個璃國恩澤厚重,是百姓擁戴,羣臣敬重的娘娘,然,正如當年顧丞相也忠君報國,後來卻成了亂黨反賊,娘娘她因當年喪子之痛,因沈大人之死而對皇上存有怨恨,遂與納蘭雄此等賊子合謀,意圖毒死我皇亦是鐵證如山,證據確鑿,咱家爲何要縱容呢?”
說罷,他挑眉,逼問道:“倘若今日咱家爲了顧及當年娘娘恩澤,而放任不管,甚至連皇上被謀害,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家如何對得起先皇的託付?又如何對得起這璃國千萬百姓?”
他擲地有聲的說完後,便冷笑著望著歐陽少衡,一改剛剛咄咄逼人的語氣,轉而拱手悠悠道:“咱家‘在其位,謀其職’,哪一點做錯了?”
歐陽少衡望著絲毫沒有內疚之心的於忠,上前一步,質問道:“所以,你便可以不管不顧,讓那些獄卒隨意拿鞭子抽她,拿水潑她,拿鐵烙烙她麼?你有那麼多方式可以問她,爲何偏偏要這麼殘忍?”
於忠面色陰沉,他的確不知道,獄卒會下這樣的狠手,然而,以顧天瑜的罪名,她也當得起如此殘虐的對待。想及此,他冷聲道:“謀害君主之罪,縱是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也不爲過!歐陽先生見不得心愛的人受苦,卻來怨怪咱家,是不是太蠻橫了些?”
“你!”歐陽少衡少有如此慍怒之時,他渾身顫抖,指著於忠,高聲道:“於公公是真的要詢問,還是想假公濟私,好好折磨她一番?何況,無論你相信與否,我歐陽少衡今日就在這裡放一句話,天瑜她......今生今世,永遠永遠都不會傷害皇上!她與納蘭雄合作,本就是逢場作戲,是你不懂,是你太蠻橫,卻要讓一個女子無辜承受如此傷痛!”
似是因爲太過激動,歐陽少衡也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張皓軒忙上前攙扶他,一臉關切道:“歐陽先生,莫要太生氣,若現在你倒下了,皇上和娘娘該如何是好?”
於忠見張皓軒竟然稱顧天瑜爲娘娘,他面色一冷,旋即皺眉道:“丞相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皓軒自是看到了顧天瑜剛剛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他早前便想起自己夫人當年被拷上鐐銬,悽慘無比的下場,只是因爲顧天瑜有殺君之嫌,他也不好說什麼。但當確定了雲升真的就是顧天瑜時,他再也忍不住,擡眸望著慍怒的於忠,他反脣相譏:“於公公,看樣子你早就知道娘娘的身份,那麼,在下只問你一句,你當真覺得,娘娘會謀害皇上麼?”
於忠面容僵硬,久久不語,只是那原本慍怒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狐疑。
張皓軒繼續道:“在下不才,曾有幸與娘娘有過一次短暫接觸,若不是她,在下興許會對皇上心存怨恨,而非如今這般甘心侍君。更何況,於公公如此聰明,怎會不知,若娘娘真想謀害皇上,又何必迂迴曲折,她只要亮出身份,到時候,以皇上對她的深情,想要毒死皇上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歐陽少衡此時也平靜下來,他望著因張皓軒的話語,而開始遊移不定的於忠,搖搖頭道:“於公公你對皇上忠心耿耿,在下敬佩,但這不代表,你有權利這樣對待她!”
張寒暄頷首,贊同道:“沒錯,莫不說她是貴妃娘娘,她縱是普通女子,又如何能承受這樣的嚴刑拷打?在這種酷刑之下,她縱是招供了,也有屈打成招之嫌。於公公,難道這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麼?”
於忠望著這二人,他們的話自然刺激到他,沒錯,他於忠人如其名,就是個愚忠的奴才,所以他的確沒有考慮那麼多,何況,顧天瑜對皇上的恨,是發自內心的,爲了保證皇上的安全,他又怎能考慮這麼多?
氣氛此時十分壓抑。張皓軒有些無奈的望著此時依舊對峙的兩人,心裡有一肚子話想問歐陽少衡,卻苦於沒有機會。當初公子玉簫對外宣佈顧天瑜的死訊時,他就感覺到奇怪,雖說喪禮舉行的大張旗鼓,但在他的心裡,那位神一般的女子,根本就不可能簡單的死於宮闈爭鬥之中。
只是,顧天瑜回來雖然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可是,她爲何會換了一張臉,爲何又要戴著醜陋的面具而不讓皇上知道,這一切的一切,於張皓軒而言都是不解之謎。
不過,縱然再有一肚子疑問,現下他也不能問出來。見歐陽少衡和於忠依舊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他無奈嘆息,勸解道:“二位,我們都是效忠皇上之人,有什麼話說清楚便好,何必如此敵對呢?事到如今,我們不如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說罷,他便要拉歐陽少衡的袖子,想要他去太師椅上坐下來。孰知,歐陽少衡只是輕巧避開,面具下的眸子依舊寒光漣漣,他站在那裡,衣襬浮動間,露出那雙佔滿草屑的靴子。
他冷傲道:“不必了,我想於公公也不會對在下的話感興趣,在下也不想和愚鈍的人浪費口舌,只是,丞相大人,在下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天瑜絕沒有半分謀逆之心,此事定有隱情?!?
張皓軒見他如此固執,頗有些無奈,只好沉吟道:“我知道,我也相信,娘娘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說罷,他瞟了於公公一眼,斂眉道:“不過,現下說什麼都沒用,還是等皇上和娘娘醒來再說罷。如果真如先生所說,娘娘是有什麼目的的話,等她醒來,也許我們就能知道這幕後黑手了。”
於忠聽到這裡,若再不明白其中貓膩,就真的不配得到公子玉簫的器重和信任了。他望著歐陽少衡,有些不甘願道:“現下也只能如此了?!?
歐陽少衡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便入了內室。於忠和張皓軒心繫公子玉簫的傷勢,便也隨之入了內室。
公子玉簫與顧天瑜此時躺在兩張牀榻之上,因爲公子玉簫一直不願意鬆手,縱是在昏迷的時候,他的手也緊緊攥著顧天瑜的,所以,於忠命人在他的龍榻旁放了一張小牀塌。顧天瑜便是被放置在這張牀榻之上的。
一簾之隔,是兩張同樣蒼白憔悴的面容。兩隻緊緊相牽的手,在半空中垂落著,看似無力隨意,卻是這世上最牢固的同心結。
歐陽少衡爲二人把完脈,心中鬆了一口氣。他爲顧天瑜小心翼翼蓋好被衾,擡眸,望著她不知何時被淚水打溼的睫毛,越發心疼。伸手將她蹙起的秀眉撫平,歐陽少衡低聲呢喃道:“天瑜,醒來吧,我帶你離開這裡?!?
張皓軒站在一邊,他爲歐陽少衡的癡心所動容,同時,他也想起了沈墨濃。“先生,在下想冒昧問一句,墨濃他......是否知道娘娘還在?”
歐陽少衡緩緩擡眸,望著一臉關切的張皓軒,不由淺笑,頷首道:“他知道,他也相信天瑜,所以才答應天瑜,要她入宮。”
張皓軒搖搖頭,太息道:“那個傻瓜!”言畢,他望著顧天瑜,感嘆道:“這世間總有那麼多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
......
公子玉簫聽到耳畔有窸窣的聲音,低沉而又帶著幾分嘆息。他凝神靜氣的聽著,卻怎麼也聽不清他們的對話,然而,下一刻,一聲聲尖銳的揮鞭聲便傳入耳中,伴隨著這殘酷的鞭打聲的,是女子那悽慘的喊叫。
陰暗的天牢中,本該一燈如豆的牢房內,此時卻有熊熊烈火在燃燒,烈火中,被燒的通紅的鐵烙,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有人放下手中皮鞭,然後冷笑著拿起鐵烙,一步步靠近渾身冒血的女子。
“求求你......不要......不要......??!”淒厲的喊叫,帶著無法遏制的淚水,在空蕩蕩的牢房內迴盪開來。
公子玉簫驚坐而起,驚叫道:“天瑜!”
“皇上!”歐陽少衡三人驚喜的望著醒來的公子玉簫,公子玉簫卻顧不得三人,一雙眸子只焦急的向旁邊望去,待看到依舊昏迷的顧天瑜時,他舉起兩人緊緊握著的手,將她的手貼在臉頰上,然後緩緩走下牀榻,小心翼翼來到她的塌邊,柔聲道:“天瑜,對不起,朕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
歐陽少衡蹙眉道:“皇上,你剛醒,最好莫要下牀,這幾日還是好好臥榻休養吧?!?
公子玉簫頭也不擡,只是癡癡地望著顧天瑜的面容,聲音低低道:“少衡,天瑜她怎麼樣了?”
歐陽少衡垂下眼簾,有些難過道:“她很不好。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竟有一百多道,有的傷口,已經潰爛發炎,有的已經傷筋動骨,加之她幾日未進食,嚴重脫水,更有咯血的現象,五臟六腑都有損傷,這一次......能不能醒得來,只能看她的造化?!?
公子玉簫早在聽到第一句時,便已經心慌意亂,再聽到後面,他只覺得握著的手,更是一點溫度都沒有。他搖搖頭,喃喃道:“不......天瑜......不要......朕不要她這樣......”他擡眸,望著面色沉沉的歐陽少衡,焦急道:“少衡,救救她,無論用什麼方法!”
歐陽少衡的臉上露出一個悽慘的笑意,他望著公子玉簫,反問道:“我何嘗不想救她?可是......莫說她現在這樣,縱是她身上的傷好了,她若不願意醒來,我也無可奈何。”
公子玉簫頹然放下手,鳳眸中滿是悲傷。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