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六緊緊攥著的拳頭,卻在顧天瑜那無限哀傷的眸光中,緩緩鬆開。
顧天瑜微微抿脣,露出一抹苦笑,旋即目光犀利的望向燕小六的右手,蹙眉道:“今日之事,辦的如何了?”
燕小六走上前,將那麪皮丟到桌子上:“這是張公公的麪皮,按照姐姐的吩咐,今夜駐紮在宮中的那批張公公的人,也已經(jīng)被斬殺掉了,加之趕到郊外的那一批,足足有兩千人?!?
顧天瑜微微頷首,面上並無多少驚訝,她語氣淺淡道:“接下來,只要安靜等待士兵的成熟,拿下西涼,再在全國製造些混亂,與朝廷的正面對決,指日可待?!?
燕小六目光炯炯的望著顧天瑜,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又一副怕她生氣的模樣,他蹲下身子,將那細(xì)碎的瓷片一片片收拾好,目光卻往對面那空空如也的牀榻上瞟去。
顧天瑜何其細(xì)膩,怎會不知道燕小六想知道什麼?遂她緩緩開口道:“她被公子玉簫抱走了,今夜,於忠應(yīng)該就會帶著她離開,你若牽掛,便去見她最後一面吧?!彼f這話時,不似平時對他那般柔和,而是帶著幾分吃味。
燕小六搖搖頭,忙道:“姐姐莫要誤會,她是公子玉簫的人,小六不見也罷,只是......”
“好了,別再說了。”顧天瑜卻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聲音又多了幾分冷意道:“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藉口!我還沒有那麼笨!”
她說到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燕小六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fā)那麼大的脾氣,一時間,他茫然站在那裡,臉上帶著幾分犯錯的不安,一雙眸子越發(fā)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
顧天瑜自己也愣在了那裡,她雙手緊緊抓著被子,渾身因爲(wèi)慍怒而微微發(fā)抖,她大口大口喘息著,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情,而後,終究無力的喃喃道:“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
燕小六沉默良久,方緩緩開口道:“姐姐......對不起。”
“出去......”顧天瑜雙手捂頭,面色中滿是痛楚。
燕小六飛快的逃離房間,他的大腦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惹怒了顧天瑜,在她的心千瘡百孔的時候,他又往那傷口上深深插了一刀。
他頹然的走在二樓的長廊中,直到走到盡頭,看到一身黑衣的阿大斜倚門前,面色冷硬的望著他,突然就覺得很委屈,燕小六咬了咬脣,豆大的淚卻依舊不受控制的落下來,他搖搖頭,聲音哽咽道:“大哥,我沒想過要惹姐姐生氣的......”
阿大目光怔怔的望著燕小六,記憶裡,這個努力學(xué)著他們,自很小時候便忘記了該怎麼笑怎麼哭的少年,而今,卻似個普通的孩子般,聾拉著腦袋抽泣著。阿大無奈搖頭,眼底閃過一抹心疼,他拍了拍燕小六的肩膀,語氣難得柔和道:“不要再自責(zé)了,主子只是心情不太好,你若再露出這種表情,她只會更難過。”
燕小六聽了後,慌張的擦了眼淚,然後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沒錯,我不能讓姐姐再傷心了,姐姐......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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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沒有說話,像他們這樣一出手,便註定爲(wèi)了別人而拋棄生死的人,興許永遠(yuǎn)都不會明白,那蝕骨的愛情,究竟有多麼讓人戀戀不捨,以至於他們明明在千瘡百孔之後,依舊執(zhí)著的想要抓住它。
“走吧,餓了。”阿大再次拍了拍燕小六的肩膀,便拉著他下樓,“主子也該餓了,我待會兒去給她送些飯菜,你今天就別過去了,知道了麼?”
燕小六扁了扁嘴巴,眼角還掛著幾滴淚痕,他卻倔強(qiáng)的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
......
房間內(nèi),顧天瑜將自己裹成一團(tuán)麻花,只露出小小的半個腦袋,那雙剔透有神的眸子赤紅,卻始終無淚滑落。
“***!”良久之後,她只是憤恨的低罵一句,而後將被子一踢,一骨碌從牀榻上爬起來,她的身體已經(jīng)有些孱弱,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的動作。她將那人皮接過,而後便開始認(rèn)真的打磨,清洗,一時間,方纔那悲傷的她,瞬間消失不見。
公子玉簫站在門外,透過縫隙,他安靜的望著忙碌的她,他的眼底,同時滿滿都是訝異,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在傷痕累累後,能如此迅速的便恢復(fù),不,有一個人......想及此,他胸前一震,突然想起還有一個人,也是如此。
顧天瑜......
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出現(xiàn),雖然是每日都有的事情,然而此時想起,他的後背突然沁出一層冷汗。因爲(wèi),那個他今日才努力壓下來的思緒,而今突然涌出,再次成爲(wèi)他決心的羈絆,這怎能不讓他震驚?
雲(yún)升是......顧天瑜?他捂著心口倒退數(shù)步,眼底有關(guān)於過去的一切,如海浪般翻涌而來,那些屬於顧天瑜的,屬於雲(yún)升的,屬於那張魅惑面容的,那些他夢中的,現(xiàn)實(shí)中的,瞬間記起來的,竟就這麼突兀的在他眼前浮現(xiàn),一切的一切,壓的他透不過氣來。
一柄劍,突然精準(zhǔn)落到公子玉簫的脖頸前。他蹙眉,轉(zhuǎn)過臉,望著一手執(zhí)劍一手拎著飯盒的阿大,眼底思緒瞬間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悠悠的藍(lán),如海之心般的冷,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yán)。
阿大的目光卻沒有一分變化,他只是安靜的望著公子玉簫,手中的長劍,沒有要刺下去的趨勢,同樣沒有要收回的模樣,兩人就這樣無聲對峙著。
不過,出乎公子玉簫所想的是,阿大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質(zhì)問,而是平靜中帶著幾分嘲諷道:“你既然記得小魚兒姑娘,應(yīng)該也記得,當(dāng)年你盛寵的虞貴妃,是我姜國皇帝心繫之人?!?
公子玉簫的瞳孔驟然一縮,他震驚的望著阿大,卻聽他繼續(xù)用平淡的語氣道:“長寧帝的話,你當(dāng)真不明白?這世上唯一一個能爲(wèi)你做到那種地步的人,除了虞貴妃,還有誰?”
公子玉簫後退一步,此時,他只覺得周身佈滿冷意,阿大的眼底閃過一抹譏誚,似是爲(wèi)顧天瑜感到悲哀,他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失望,“縱然被封鎖了記憶,你既然記得她先前的模樣,爲(wèi)何不能記起她歸來之後,發(fā)生的一切?”
公子玉簫呼吸一滯,他瞪大眼睛望著阿大,阿大冷然一笑,眼底滿是譏誚:“你自己應(yīng)該清楚,這世上可能有兩章一模一樣的面容,卻不可能有兩個人,爲(wèi)你做同樣的事情,同樣被其他男人包圍,她們的經(jīng)歷一模一樣,你不覺得,這很荒誕麼?”
阿大長這麼大,也許都沒有說過這麼多話,可是今夜,他似變了個人,說完這些,他目光冷冷的在公子玉簫身上掃了一圈,而後嫌棄的收回劍,淡淡道:“若當(dāng)年主子選擇跟了姜帝,而今,她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何德何能,能得到她那麼執(zhí)意而又絕望的愛?”
說罷,他轉(zhuǎn)身,餘光掃過僵直了身子站在那的公子玉簫,最後補(bǔ)充道:“莫要以爲(wèi)我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你還有一丁點(diǎn)的良心,就不要做那些齷齪的事情??v然你不動手,這天下......我們主子也不會要!”
公子玉簫猛然擡首,目光震驚的望著顧天瑜,阿大的話,如一記重心錘,狠狠捶在他的胸口,他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然而......他怎麼敢相信?
阿大叩響朱門,顧天瑜頭都沒回,淡淡道:“進(jìn)來。”
阿大推門而入,見顧天瑜坐在窗戶邊上忙碌著,不由蹙眉道:“主子,您的身體還沒有好,這些事情,等身體好了再說吧。還有......您躺了一天,快過來吃飯吧?!?
顧天瑜微微頷首,卻依舊沒有回頭,淡淡道:“放在那吧,我沒關(guān)係?!?
阿大斂眉,無奈的將飯菜擺好,等了許久之後,卻不見顧天瑜轉(zhuǎn)身。他安靜的站在那裡,似是打定了主意,只要顧天瑜不吃,他便不走。
被一雙深沉的眸子盯著,顧天瑜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她終於無奈的丟下手邊東西,轉(zhuǎn)身望著阿大,挑眉道:“你什麼時候也學(xué)的這麼刁鑽?”
阿大面無表情道:“主子身體不好,阿大除此之外,不能爲(wèi)主子做任何事情,阿大惶恐?!?
顧天瑜“撲哧”一聲輕笑出聲,她搖搖頭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恭謹(jǐn),我還是喜歡你和小六一樣......”說至此,她突然住口,臉上的笑意也帶著幾分尷尬。
阿大垂下眼簾,聲音依舊冰冷道:“和他一樣,只會惹主子生氣?!?
顧天瑜面上微微飄過一抹緋紅,她坐到桌前,有幾分無奈的望著阿大,悠悠道:“你就莫要取笑我了。他沒事吧?我下午心情不太好,一時間沒有控制住自己,代我跟他說句抱歉吧。”
阿大沒有說話,他見顧天瑜動手吃飯,微微頷首,似是很滿意這個結(jié)果,便躬身告退離開了。
顧天瑜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有幾分感慨,說到底,對她最好的,永遠(yuǎn)都不是公子玉簫,姜弄月也好,歐陽少衡也好,他們都在竭力的保護(hù)著她,無論生死,都留下一分牽掛。然而她心心念唸的公子玉簫,卻只讓她覺得疲憊。是不是......這便是愛和被愛的區(qū)別。
想及此,顧天瑜又沒了多少胃口,可是一想起阿大那張沉黑的面容,這傢伙雖然沉默,卻是個細(xì)心的人,指不定待會兒會親自上來收拾碗筷。想及此,她又硬逼著自己多吃了幾口飯,無論何時,無論是誰,她都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更不希望他們因自己而失望。
吃著吃著,她霍然起身,幾步便來到門前,將門大力打開後,她蹙眉望著蹲在對面牆壁上的公子玉簫,此時他臉色泛白,額上滿是細(xì)汗,望著她時,那雙幽深的眸子中不知翻滾了多少滾燙的情緒,似那自半山腰陡然下落的瀑布,永無平息之時。
顧天瑜被那樣的眸光盯著,周身都泛起一層冷意,她冷聲道:“你在這裡作甚?”
公子玉簫扶著牆緩緩起身,他垂下眼簾,有幾分抗拒的別過臉,良久,他沉聲道:“沒什麼。”說罷,他便一步步向自己的房間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