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吹著窗紗窸窣,滿地黃花搖曳,窗外流光傾瀉而入,打在那一張因震驚而雙眸大睜的蒼白麪色上,顯得有些猙獰。
顧天瑜望著面色認真的李婉兒,吞嚥一口苦澀,喃喃道:“表......將軍他是因爲這個,才娶得嫂子你嗎?”
李婉兒垂下眼簾,一滴淚滑落臉頰,她抿了抿脣,輕聲道:“是不是很吃驚?我也知道自己當初有多不要臉,可是......我想賴在他身邊,哪怕是要學著那虞貴妃活潑明快,哪怕是用自己不擅長的方式與夫君交流,我也不要......不要看著他孤獨一生。”
顧天瑜斂眉垂眸,睫毛與身軀一同微微顫動。她銀牙緊咬,眼底一派懊惱淒冷,腦海中是當初自己的懇求,和他每次來時,眼神中的悵惘,她只當他是不捨,卻不知,原來他爲了自己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她扶著案幾,身體劇烈的顫動著,連著案幾上的毛筆也一分分的顫動。李婉兒有些失落的擡眸問道:“你是不是很生氣?我其實是最沒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罷,什麼沈夫人,什麼侯爺唯一的妻子,咯咯,我不過是......不過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女人罷了。”
顧天瑜搖搖頭,“不,你沒有做錯,我也沒有瞧不起你......只是,我只是覺得沈將軍太傻,何必爲了一個那樣狠心的女人而......糟踐了自己,糟踐了你,你也是......也不該承受這些......不該......”
是不是當初選擇回去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顧天瑜自認爲自己狠心,恨透了那樣的自己,卻沒想到,沈墨濃爲她付出的代價,是那樣的慘重。
而這個可憐的女子,她端莊秀麗,貌美如花,原本該有一個奉她爲掌上明珠的夫君,卻也因爲顧天瑜而遭受這樣的夢靨。顧天瑜不敢想象,當李婉兒如願穿戴上鳳冠霞帔,忐忑坐在牀榻上等待著心心念唸的夫君掀蓋頭,等來的卻是一張沒有柔情的面容,她的心情究竟有多複雜失落。
李婉兒搖搖頭,淺笑道:“不,這一切都是我選的,我早就知道,嫁給他不可能是百花爭豔,只可能是一片荼靡,但是因爲是我選擇的,所以我不後悔,只要能看著他,能親自在他身邊照顧他,我對所遭受的一切,甘之如飴。”
又是一個癡情的人兒啊,可是爲什麼這些癡情人,永遠都得不到幸福呢?而她薄情寡義的顧天瑜,有何資格得到他們的愛......
李婉兒見顧天瑜不語,拉著她往梨木花桌前坐下,爲她斟了一碗茶,繼續道:“可是這樣的苦,嫂子一個人受便夠了,妹妹,你也莫怪夫君無情,他能收你爲‘義妹’,待你定會不薄,日後你會找到一個待你千萬分好的男人......過著和和美美的日子,不像姐姐這般,縱然使出渾身解數,他對我也只有厭惡和疏離。”
顧天瑜有幾分愕然,不曾想沈墨濃竟要收自己爲義妹,她自然明白沈墨濃的良苦用心,只是這樣一來,她越發內疚。
李婉兒見她怔忪不語,以爲她不願做這義妹,無奈太息道:“妹妹,若他點頭,你入了這沈家的門,做了這沈家的媳婦,嫂子也毫無怨言,只可惜......他的心裡說到底只能裝得下那一位奇女子,縱然兩年前她已經因病離世,可他的牽掛,從未斷過。”
顧天瑜點點頭,努力壓下眼底淚水,哽咽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對將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看到他過得不好,看到嫂子這麼辛苦,我若獨自幸福,那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倒不如離開這沈府,尋一個簡單的去處......各自相忘的好。”
李婉兒恨不能將頭搖成撥浪鼓:“傻丫頭,莫要胡說八道,你已經無依無靠,在這京城魚龍混雜,你又生的這般嬌俏,一不小心便會遇到壞人,我們怎會讓你離開?”
“可是......”
可是她如何有勇氣面對這樣的沈墨濃和李婉兒?如何有勇氣,看著他們因爲自己而悲劇的生活。
門外,站立許久的沈墨濃緩緩撫上門框,啷噹的響聲讓顧天瑜與李婉兒愣在那裡,下一刻,沈墨濃推門而入,目光沉沉望著目光恍惚的顧天瑜,努力壓下心底苦澀,頷首道:“你就在這裡住下吧,就像你嫂子說的,在外面的話,我......如何能夠放心?”
他就那樣目光幽幽的望著顧天瑜,看得她恨不能立即消失在他那繾綣深情中,可是直到最後,她潰不成軍,只能點頭,聲音喑啞道:“......好。”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有何資格拒絕?
沈墨濃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顧天瑜一向說一不二,若她真的堅持離開,他又怎麼會強行將她留下?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勉強的便是她......
沈墨濃轉動眸子,望著此時緊緊捏著茶盅,神色有些慌張的李婉兒,知道她怕是覺得他已經聽到所有的話,關於他對顧天瑜的感情,是任何人都不敢多說的事情,作爲他的夫人,李婉兒當然也懂得,所以,現在的她就好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沈墨濃轉過臉來,語氣淡淡道:“皇上賞了我一匹極好的織錦綢緞,我已經讓人送到了夫人房中。我回書房了,你們繼續聊一會兒。”說罷,不等兩人反應過來,他便轉身,平靜的離開了。
李婉兒捏著帕子,怔怔望著遠去的背影,旋即,笑靨如花,拉著顧天瑜的手激動道:“妹子,他沒有怪我......”
顧天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是啊,他怎麼會怪你,將軍他人很好,一定也知道這世上誰對他最好。所以,嫂子,千萬不要放棄,終有一天,我相信......院中***花會開的。”
李婉兒淺笑,兩頰染上一抹紅暈,她搖搖頭:“我不奢望***花開,但求他能放下心中執念,哪怕不愛我一分,也不要因那已逝之人而傷感。”
顧天瑜垂眸,然喉間有話,若再不說,她怕自己就要被逼瘋了。擡眸,她故作自然,眸子清明,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道:“剛剛嫂子說那虞貴妃兩年前已薨,聽說當初皇上與她伉儷情深,他......怎麼樣了?”
李婉兒搖搖頭,臉上閃過一抹譏誚,冷聲道:“自古帝王多薄情......皇上當年後宮只有虞貴妃一人,所有人都以爲他是癡情的種子,誰知......呵呵,不過一年,他又重新納妃,整個後宮如從集市,雞啊狗啊的,隨便都能進入。”
說至此,她眼底譏誚更甚,銀牙緊咬道:“你知道麼?現如今最得寵的妃子乃是一民間女子,潑辣兇悍,恃寵而驕,可憐了我那毫無心機的表妹,入宮只有三個月便被她逼死,皇上對此卻視若無睹,繼續對她十分寵愛。”
顧天瑜緊緊捏著茶盅,面色不定,眼神遊離,杯中茶水潑灑而出,她亦一無所知。
李婉兒有些奇怪道:“妹妹,你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說話間已經起身,“我這就去叫郎中來。”
顧天瑜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力氣之大嚇了她一跳,她轉過臉來,顧天瑜搖搖頭,容光慘淡,丹鳳眼中一派頹敗,若一地落花最終被付之一炬般,“我沒事,只是聽到這些事,難免感傷。嫂子說的沒錯,世間帝王多薄情罷了。”
打擊來的如此突然,雖然顧天瑜早就猜到,在公子玉簫的眼中,她是害死姜月華的兇手,已經是不值得愛的女子,他又是帝王,要將這朝代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又怎會坐視後宮冷冷清清呢?
只是,當事實擺在眼前,顧天瑜還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冷靜,還是會慍怒,失望,還是會想聲嘶力竭的怒罵公子玉簫一番。
爲何,多情總被無情惱?爲何願意爲她等上那一生一世的男子,永遠都不是他公子玉簫呢?
李婉兒悵然一嘆,“是啊,那位女子那麼優秀,若不是因爲......唉.....罷了,誰人不知她死前,已經與皇上的感情分崩離析,說到底,還不是爲了那姜皇后?總而言之,皇上其實誰都不愛,他最愛的還是自己的皇位,至於虞貴妃......唉,可惜了。”
顧天瑜緘默不語,原來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公子玉簫的三心二意是那樣的明顯。她卻一直在自欺欺人,縱是回到現代社會,也一直對他念念不忘。
“是啊,可惜了......”可惜了那一場本就迷離的夢,可惜了那孤注一擲的賭博,可惜了那短短精彩的一生中,她一步錯,步步錯,終究愛錯了人......
顧天瑜神色鬱郁,望著此時心情也有些低落的李婉兒,柔聲道:“嫂子,我有些睏乏,許是身體還沒好全,我想再去睡一會兒。”
李婉兒見顧天瑜神色慘淡,遂頷首道:“知道了,你好生休息,晚上我讓人備上熱水,醒了之後洗個澡,跟我一起去見爺爺和爹,他們兩個也很想見見你這沈家的恩人呢。”
顧天瑜點點頭,“沈老將軍身體如何?”已經兩年了,這位外公,當年因爲過於擔憂她,身體一直不好,不知道她的離開,又給他帶來多大的打擊呢?
李婉兒搖搖頭:“爺爺他因外孫女去世而傷心過度,罹患一場重病後便癱瘓了,現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
顧天瑜心中痛楚,不曾想自己一人,竟給沈家帶來這麼多災難,當下越發覺得無言面對那善良的老人。
“不過還好,現如今他辭官在家頤養天年,沒有多少心事,經過兩年,也算平復了心中的傷悲,現如今日子過得也算舒坦。”李婉兒補充道,在這沈家,老爺子待她也是極好的一個,所以她也很喜歡這位老人。
顧天瑜點點頭,淺笑道:“那就好。”
李婉兒離開後,顧天瑜恍恍惚惚來到牀榻上,躺在榻上,她細細喘息著,如脫離了水的魚,難道自己所愛的男人,真的這麼讓人失望麼?他難道忘記了曾經的誓言,難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麼?
以爲離開,會讓他難過,會多少對他有些影響,誰知......
多麼的可笑!
罷了,往事俱往矣,什麼柔情蜜意,不過是一場夢罷了。夢醒了之後,她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顧天瑜,而他,依然是那主宰一切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