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碗香氣撲鼻的桂花粥端上來,小二又爲兩人端了兩碟小菜。
顧天瑜盯著熱氣騰騰的桂花粥,拿起勺子嚐了一口,然後心滿意足的笑起來,淡淡道:“當然不是,我只是不喜歡你笑的樣子而已。”說罷,她擡眸,目光清定的望著表情訝異的王月,然後無奈一笑,擺擺手道:“罷了,這粥很香,你嚐嚐。”
王月點頭,也不再追問,只是悶頭喝桂花粥。
顧天瑜望著他,想起公子玉簫第一次喝粥的模樣,想著想著自己便笑了起來。她不是討厭歐陽少衡,也不討厭王月,卻討厭前者的儒雅,後者的邪魅,因爲......這兩者加在一起,便與公子玉簫十分相像。
而她,已經下定決心將對公子玉簫的感情冷卻,如果辦不到,那麼她便逼著自己討厭他。討厭,總比喜歡來的輕鬆。她這樣想,便執著的厭惡著能讓她想起公子玉簫的一切。
可是,看到桂花粥,她還是想吃。三丫告訴她,他就是在皇后那裡,每日也必喝桂花粥,她想,至少他喜歡過一樣與她有關的東西。
王月擡眸,目光疑惑的望著怔忪出神的顧天瑜,此時她歪著腦袋,烏髮依然溼嗒嗒的披散著,一張櫻色薄脣緊抿,兩隻杏眸中暗淡無光。她很美,然此時他心中沒有讚賞,卻滿是心疼。
“既然喝粥會讓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何必要逼著自己去想?”他終究忍不住說道。
顧天瑜微微一愣,隨即惱羞成怒道:“要你管?”可是再也沒有吃粥的***。
王月沉默著望著她,目光沉沉幽深,似是在探尋,又似在悲憫。顧天瑜在這種目光中,莫名感到煩躁,她匆匆起身,付了粥錢便往外走。
王月隨後便跟了上去。付錢時,小二笑嘻嘻道:“公子,是不是和你家娘子生氣了?”
不待王月否定,他便熱情地說:“今晚風城戲院有唱戲的,女子都愛聽,要不,你帶姑娘往那看看?”
王月斂眉道了謝,又給了賞錢,這才匆匆出門去。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分明人流攢動,遠處依依呀呀之聲盪漾開來,引導許多人往那裡走去,一切都顯得混亂。然而,他一眼便看到了她。
淺藍色的長裙,在這衣香鬢影數不清的大街上,雖顏色淺淡,卻十分醒目。纖瘦的腰肢似不堪一握,她步履有些彷徨,似有千萬心事積壓在心底,悵然若失。
王月追了上去,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對她產生這種憐惜的感覺,只是,一想到下午在茶棚遇到她時,她那駭人的氣勢,獨具一格的氣質,都讓他以爲,她該是個開懷之人,可是,不過幾個時辰之後,她竟露出這般柔弱的模樣。
他不接受!顧天瑜,你究竟是怎樣的?王月喃喃開口,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今日下午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然而,他卻率先入戲......
“你要去哪裡?”攔在顧天瑜身前,王月柔聲道。
顧天瑜頭也沒擡,轉身繞過他,淡淡道:“四處逛逛罷了。”
“哦,那我們去聽戲,如何?”想了想,王月還是決定接受那小二的建議。
顧天瑜眼眸微亮,欣喜道:“這裡有戲聽?”
王月點點頭,便轉身,含笑道:“跟我走。”方纔他已經找人問過戲園子的所在,本以爲顧天瑜會拒絕,不曾想她顯得這般高興。他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幾分。
兩人來到戲園子之後,這裡早已經是人山人海,前面密密麻麻全是聽戲的,以顧天瑜的個子,只能面前看到紅紅黃黃幾個人影罷了。
王月見她焦急,問道:“想不想看清楚些?”
顧天瑜沒好氣道:“廢話!”
王月見她終於又變回那個神氣的人,不由開心一笑,突然攬住她的腰,不待她反抗,便凌空一躍,竟穿過人羣,乳燕投林般輕盈而迅捷的飛至最近一處的觀戲臺之上。
此戲臺上站滿了貴婦人們,她們本被王月的瀟灑身影所吸引,待他落地時,便由驚奇變爲驚恐,剛要大喊,王月已經利落的放下顧天瑜,衝這些人微微躬身,語氣客氣道:“各位夫人,在下帶小妹前來觀戲,無奈臺下人太多,不知各位夫人能否騰出點地方,讓舍妹也好有個看戲的地方?”
幾位夫人的眼眸同時亮了幾分,看也不看顧天瑜,盡圍著王月,笑瞇瞇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顧天瑜被擠到一邊,這處恰好是圍欄處,她轉身,衝王月笑了笑,以示謝意,然後便轉身,開始專心聽戲了。
王月耐心的陪著幾位夫人聊天,然背後那隻手,卻輕輕摩挲著,似要將剛剛的溫軟刻骨銘心的記下。
原本是要散心,然這場戲聽罷後,顧天瑜的心情非但沒好,反而急轉而下。曲終人散時,她依然癡傻的站在那裡,恍恍惚惚中,耳畔都是那句戲詞“我欲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他方。”
王月站在她的身後,並沒有去打擾,他在等,等他的人放信號彈。而她此時不說回去,於他而言也算一件好事。
“王姑娘不是說,‘若一個人讓你不舒服,你要做的便是讓他更痛苦’麼?可是現在,王姑娘爲何一人獨自悲傷?”終究忍不住,他淡淡開口道。
顧天瑜斜倚欄桿,悠然轉身,月光下,她的一雙眼眸如嵌了珍珠般明亮。她柳眉輕挑,冷冷道:“你究竟是誰?”
王月長眉輕蹙,有些意外的望著顧天瑜,訕笑道:“我是王月啊,姑娘怎麼了?聽完這一場戲,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
顧天瑜不再回答,她提起裙襬便往樓梯口跑去,就在剛剛,她腦海中閃過一道思緒,而她,從來都敏感異常,當抓住那思緒後,她再也按捺不住,今夜出門前的詭異,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怎麼想王月出現的都太及時,而自己也昏了頭,竟然被他的激將法弄的,意氣用事下竟連一人未帶。
天空中,一枚信號彈炸開一朵絢爛的花,顧天瑜望著天空,心下越發冰冷,不由更加迅速的往客棧奔去。
今夜,是歐陽少衡與這邊人馬接頭的時候,若真出了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王月遠遠的跟著她,看著她的腳步凌亂,黑髮飛揚,看著她撥開人羣,堅定不移的往前方趕。突然覺得,若他們相遇不是在這時該多好。
悅來客棧此時一片漆黑,短短時間,竟然人去樓空。
顧天瑜推開門,跌跌撞撞上了二樓,推開歐陽少衡的房門,一股詭異的香氣撲鼻而來,身後,王月一把將她拖曳出去,急急道:“小心!”
顧天瑜一把推開他,語氣波瀾不驚道:“這位公子,本姑娘似乎與你不熟。”
王月抿了抿脣,眼中閃過一抹悲慼,淡淡道:“你很聰明。”
“聰明?若我真的聰明,也不會被你戲耍到這種境地了,你說是不是,姜帝?”顧天瑜一字一句道,望著面前人的眼神中帶著淡漠疏離。
王月的身子僵了僵,下一刻,脣邊揚起一抹了悟的笑意,下一刻,竟如變臉一般,眼眸沉黑,犀利如電,森森的望著暗影中的顧天瑜,聲音冷若冰霜道:“不錯,朕正是姜帝姜弄月,虞貴妃,既然你已經知道朕的身份,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不消朕多說了吧?”
顧天瑜面色慘白,銀牙緊咬,眼底滿是憤怒,她沒想到,一個人竟然會變得這麼快。姜弄月,這位以冷酷無情聞名於世的皇帝,雖年僅十九,卻殺伐果斷,從不留情。但凡成爲他的獵物,那麼你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顧天瑜正是因爲知道他的狠厲,才萬萬沒有想到,那翩翩俊俏又愛調笑的少俠,竟然就是她千方百計想要對付的人,更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一直隱忍不發。
“爲什麼不早些將我拿下,而要由我上街?”
王月不語,轉身,對暗處一人道:“好好照顧顧姑娘。”
“是。”牆後面轉出一個人,顧天瑜仔細一瞧,不正是下午那位要尋死逆活的女子麼?
顧天瑜冷冷一笑,輕挑道:“喲,姑娘,又見面了。”
那女子面色一紅,躬身道:“顧姑娘莫要怪莫離......”
......
顧天瑜在馬車上安靜的睡著。自那夜起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姜弄月以爲她會因爲惱他而不吃不喝,甚至會諷刺他,辱罵他,然而,她卻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吃好喝好睡好,縱然見了他,也全然漠視,裝作沒看見。
姜弄月也終於明瞭,原來她真的能夠讓一個惹了她的人感到“痛苦”,她的不動聲色,讓他覺得被深深蔑視了,然他卻無法發泄內心的怒氣。
馬車轆轆向前行進,顧天瑜睡醒之後,看到坐在馬車裡的姜弄月,依舊面無表情的坐起來,掀起車簾,眼眸中不由閃過一道欣喜。
只見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岸,海岸旁,高矮不一的蘆葦草在風中微微搖擺,與波光粼粼的海面交織在一起。幾隻海鳥自蘆葦蕩中飛躍而出,潔白的身影遮住一抹陽光,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後,便雀躍著沿著海面低旋,“咕咕”叫著。
海面深處,朦朦朧朧似蒙了一層雨霧,青山遠立,隨著車馬的行進而緩緩挪動,風不清究竟是車在動,還是它在動。
“這是姜國唯一一片海,是不是很美?”姜弄月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驕傲。
顧天瑜頭也不回,“沒有對比,自然算美,若是與璃國那一片海域相比,又算得了什麼?”聲音中,帶著幾分輕蔑。
姜弄月陰沉著一張臉望著她,她卻安穩躺下,背對著他再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