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朗遠遠看著冰冷的地面上，一張破草蓆裹著的嚴氏的屍體，失聲痛哭出聲，只是他的嗓音早已沙啞，從喉間發出的嗚咽聲像是在火裡淬過，聽在冷妍霜耳裡，心裡忍不住的痠痛。

冷妍霜實在擔心季連朗撐不下去，一連遭受這麼多的打擊，放在任何人身上，怕是早已受不住了，“朗大哥，你要堅持住，還有很多事等著你，你還要去查清楚到底是誰害了季連府、害了你爹爹和孃親，所以你不能有事！”

季連朗一拳砸到車壁上，鮮血瞬間涌了出來，他掙扎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空洞的雙眸裡漸漸染起嗜血的殷紅。

“朗大哥，清兒現在也需要你，清兒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現在是最需要朗大哥的時候，所以朗大哥一定不能有事！”

季連朗茫然的轉過頭，看向冷妍霜，乾裂的嘴脣發出一聲極爲粗啞的聲音，可冷妍霜聽的懂，他是在喊清兒。

冷妍霜忙擦了擦眼淚，用力點了點頭，“是的，清兒需要朗大哥，朗大哥你要堅持，我這就回去想辦法，一定讓朗大哥去見清兒。”

“清……清兒……娘……”季連朗緩緩伸出手，像是極力要抓住什麼。冷妍霜握住他伸在空中的手，與他的手緊緊纏繞在一起。

她心裡的痛楚太苦澀，她一直都知道朗大哥心裡有清兒，如今爲了朗大哥，她只能用清兒來喚醒他求生的意識。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是值得朗大哥留念的，也只有清兒了。

以前的她曾經很多次幻想與朗大哥在一起的美好，可此刻，她只希望朗大哥能活著。朗大哥心裡沒有她沒關係，只要他能活著，她就知足了。

當日，季連橫“自盡”在天牢後，是西鑰昇秘密派人去替季連橫收屍，秘密將他葬入了季連府的祖墳裡。如今嚴氏的屍體，也是西鑰昇秘密派人葬在了季連橫的邊上。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清兒，即使他知道清兒討厭嚴氏，可他也知道清兒絕不會忍心看著嚴氏的屍體拋屍荒野。

第二日，冷妍霜果然想到了辦法，爲季連朗易了容，隨著往昇王府送菜的商販潛入了王府。季連朗的身體雖然很虛弱，不過有風曲泠開的藥，加之他一心想見季連清，也勉強可以站了起來。

冷妍霜帶著季連朗找到風曲泠的時候，他正在房間裡配藥。之前風曲泠住在王府的時候，冷妍霜曾經來過他的住處，自然很輕鬆就找到了他。

風曲泠一眼就看出了易了容的季連朗，眉頭微微一皺，“你怎麼來了？”他根本不是關心季連朗的身份會被人發現，而是他做事向來不喜歡跟太多的人。

冷妍霜扶著季連朗坐下，答道，“我們擔心清兒，所以過來看看。清兒醒了嗎？”

風曲泠收回目光，依舊垂著頭配藥，“沒有。”

“等會讓朗大哥一起隨你去看清兒，我想清兒這時候最想見的人，就是季連府的人。”提到“季連府”三個字，冷妍霜的眸光閃了閃，目光輕輕掃了下季連朗。季連朗卻像木頭人一般，眼神空洞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冷妍霜心中嘆了口氣，越是這樣的朗大哥，越讓她擔心。他把所有的痛楚都埋在心底，表面看來起很平靜，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流血……

風曲泠拿藥的手頓了頓，並沒有接話。過了片刻，他的藥都配好了，這才擡起頭，慢慢向屋外走去。

冷妍霜知道他沒有拒絕便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心中一喜，忙扶起季連朗隨風曲泠出了房間。

他們來到瀟玉軒的時候西鑰昇也在臥房，看到來人，他沒有任何詫異，像是早知道有人會來。

冷妍霜說道，“我們進昇王府的時候，昇王應該就知道了。”

西鑰昇沒有接話，鋒銳的目光靜靜遞向季連朗。很顯然，他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風曲泠在牀榻前坐下，伸手探上季連清的脈搏。很快，他便站起身，“方纔我研製了一味新藥，已經讓人煎上了，也許對王妃的病情有幫助。”

西鑰昇疲倦的點了點頭，“有勞風神醫。”

冷妍霜聽聞，心中更是擔憂起來，她從未見過風曲泠對醫治的病人有猶豫的時候，可今日，她卻明顯聽出來，風曲泠話語裡的不確定。她將目光轉向牀榻上的季連清，心裡的擔憂更深了一層。

牀榻上的季連清安靜的沉睡著，氣息十分微弱，像是隨時都會停止呼吸一樣，讓每個人心絃都緊緊繃著。

冷妍霜輕輕咳了下，“昇王，能否讓朗大哥單獨與清兒呆一會？”她注意到，朗大哥從踏入臥房那一刻，目光再也沒有從牀榻上離開。

西鑰昇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季連朗，轉身往屋外走去，風曲泠與冷妍霜隨之也出了房間，屋子裡很快就只剩下季連朗和昏迷不醒的季連清。

季連朗沒想到，再一次見清兒會是這種模樣，物是人非，所有的人和事都已面目全非。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努力，纔在季連清身旁坐下。

手指顫抖的撫摸上季連清的臉龐，只是觸手的冰涼讓他指尖一涼，心驀然一痛。

“清兒，大哥知道你難過，你告訴大哥，你是不是想一直這麼睡下去，這樣就不會痛苦和難過了，是嗎？”

“清兒，你答應大哥，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要勇敢下去。我知道你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了。可是你要記住，大哥永遠都在你身邊，我會保護你，所以，你不能丟下我，知道嗎？”

若是這個世上連清兒都離他而去，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就真的只剩下仇恨……

“你放心，大哥也會好好活下去，會好好照顧自己，季連府的血海深仇，大哥一定會查出來，爲爹爹報仇！”

季連清只覺得全身都被凍在了寒冰之中，這世上再也沒有溫度來溫暖她，她的世界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從身體一直到心靈。

她就這麼昏昏沉沉的飄著，模模糊糊裡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可她卻根本不想理睬，爹爹沒了，孩子沒了，她好痛好痛，只想就這麼飄蕩下去。

可到底是誰，爲何會在她耳邊提到爹爹？血海深仇？爲爹爹報仇？

爲爹爹報仇！對，她要爲爹爹報仇，她不能讓爹爹死的不明不白！

當季連清猛然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底一片朦朦朧朧的光圈，一直在眼前旋轉，她聽到有人驚呼的聲音，聽到失聲痛哭的聲音。

“清兒……清兒……”到底是誰在呼喚她？一聲又一聲在耳邊迴響，似乎響了很久很久，她是如此的熟悉，可爲何這聲音卻讓她心間驀然一痛？

季連清努力了很久，才終於適應室內的光線，可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她恍惚的看了看四周，還未看清衆人的模樣，又沉沉閉上了雙眼。

西鑰昇一聲驚呼，“清兒？”叫了好幾聲，季連清依舊沒有反應，他驚慌的看向身後的人。

一名滿頭銀髮的長者不緊不慢的說道，“昇王不必擔心，王妃不過是身體太過虛弱，休息幾日就完全無礙了。”

西鑰昇還是放心不下，急聲問道，“風先生，如果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來呢？”

風眠長老笑著搖了搖頭，“她的身體已無礙，即便是她自己不想醒來，她的身體也會讓她醒來的，昇王大可放心。”

聽到風眠如此說，西鑰昇這才重重舒了一口氣。他等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等到清兒醒了，那種每日都生活在驚恐裡的滋味，他此生再也不想嚐了。

他站起身，禮貌的說道，“今日有勞風先生了，本王已經命人收拾好廂房，風先生辛苦了一日，先去休息吧。”

風眠淡淡一笑，“昇王客氣了，只是老夫的身份特殊，實在不宜住在王爺的府上。況且王妃身體已經無礙，有泠兒在這裡照顧，昇王大可放心。”

西鑰昇心知留不住風眠，也不勉強，“好，那本王在此就謝過風先生了。明日本王就將謝禮送去風先生的住處。”

風眠眼裡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昇王不必客氣，無論昇王送什麼給老夫，老夫都不會接受。再說了，”他掃了一眼昏迷的季連清，慢慢說道，“老夫救王妃，自是有老夫的用意。”說罷，不等西鑰昇開口，他身影一閃，人已消失在屋內。

西鑰昇心中一沉，風眠此人的武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後面他若想與此人抗衡，看來要下足了功夫。

季連朗離開的第二日下午，風眠就出現在了嶧城。他一到嶧城，風曲泠立刻將他引入了昇王府。整整一個下午，他和風曲泠都在爲清兒診療，直到天黑，才見風曲泠從屋內出來，告訴西玥昇清兒已經沒事了。

在救下清兒這件事上，他確實欠了風眠一個恩情。可若是他想要以此要挾他，想要從他身邊帶走清兒，他西鑰昇不介意做忘恩負義之人，這世上，誰都不允許將清兒從他身邊帶走！

如果清兒是他的心魔，他心甘情願爲她墮入魔道，受世間非議，只願將她留在身邊。

聽月樓後有很大一片竹林，竹林之後有一座小木屋，屋內燃了燭，冷妍霜正跪在地上，座上坐著的，正是從昇王府離開的風眠。

冷妍霜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屬下奉長老之命來嶧城尋找夙教主遺孤，三年沒有成果，屬下辦事不力，甘心受責罰。”

風眠將水杯輕輕放到桌上，發出了很輕的一聲響音，聽到冷妍霜心裡，不禁心中一顫。

“起來吧，這件事回教內之後我再和你算，你和泠兒，誰都逃不了責罰。”

“謝長老不殺之恩。”冷妍霜又在地上磕了一記響頭，這才站了起來，白皙的額頭上已有了點點紅絲。

“長老，霜兒和風曲泠曾經多次試探過清兒，可她心性堅決，知道夙教主是被……堅決不肯隨我們回去。而且西鑰昇對清兒情意深厚，如今想要強行從他身邊將清兒帶走，也是十分艱難。”冷妍霜低聲稟報道。

“廢物！”風眠一掌拍到桌上，桌面頃刻起了五個手指印。

冷妍霜身形一顫，又跪了下，“屬下辦事不力。”

“區區一個昇王府，影靈門何曾放在眼裡。只不過影靈門從不與朝廷勢力往來，若因此事與昇王府起了衝突，不免會引火燒身。此事我已有了對策，你立刻通知泠兒，讓他呆在昇王府好好調理清兒身子，等候我下一步指令。”

“是，長老英明，屬下這就去辦。”冷妍霜剛想轉身出去，風眠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霜兒，你自小在影靈門長大，教內的規矩不用我再教你了。聽月樓裡住的那個人，你好自爲之。”

冷妍霜後背一僵，心裡明白風眠長老指的人就是朗大哥，影靈門向來不允許教內的人與教外人通婚，她知道風眠長老是在警告她。她並沒有回頭，生硬的答了一句“是”，匆匆出了木屋。

她比誰都清楚，朗大哥心裡，從來都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