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毒辣,馬路上熱氣蒸騰。
夏末站在地鐵終點站屋檐下的陰影裡,望著來來往往的汽車。約定的時間已到,接她的車子還不見蹤影。
那位薛太太說悠雲(yún)山莊比較遠,沒有公交線路,跟夏末約好時間地點,派車來接她。夏末把停在地鐵口的一排汽車瞧了一遍,車牌號都不對。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fù)?吭诼愤叄嚿礓{亮,在陽光下光彩奪目。和它一比,停在地鐵口的那些車子,成了灰頭土臉的土老冒。夏末瞄一眼車牌,尾號確是三個六,就跑過去趴著車窗向裡望。車裡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夏末左看右看,車窗突然無聲降下,一個男人坐在駕駛座上問道:“你是李俞而?”
“是,是。”
男人大拇指向後一翹:“上車。”
夏末拉開後車門上了車,後座上已經(jīng)坐了個女孩,打招呼道:“你好,我叫賈玲玲。”
夏末迴應(yīng)道:“你好,我叫,呃,李俞而。”
“鯉魚兒?”賈玲玲笑眼彎彎,“你考上T大,算是跳了龍門了。”
夏末說:“不是河裡的鯉魚,我姓李,叫俞而,俞是那個人字頭的俞,而是而且的而。”
“人字頭的餘?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餘?”
“不是這個餘,是另外一個俞。那個俞,唉,那個俞沒法組詞。”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汽車在馬路上高速行駛,窗外的行道樹飛速後退,車內(nèi)悄無聲息,感受不到一絲顫動。夏末摸著深灰色的皮座椅,頭靠上印著精緻的“R”字Logo。
“這輛車真是漂亮。”夏末感嘆道,“從裡到外都很漂亮。”她從沒坐過這樣高檔的車。
“勞斯萊斯幻影。”司機說,“價值八百萬。”
“哇哦。”夏末一驚,八百萬,這個數(shù)字大得令人難以想象。
賈玲玲說:“悠雲(yún)山莊還有比這更貴的車子。”
夏末想:她倒是對悠雲(yún)山莊蠻熟悉的,問道:“你是護士吧?”
“你怎麼知道的?”賈玲玲奇怪。
“你身上有醫(yī)院的氣味,但看上去很健康不像病人,年紀比較小,不可能是醫(yī)生,所以我猜你是護士。”
賈玲玲拍著手笑道:“猜對了,不愧是T大的高材生。我是聖心醫(yī)院的護士,去給凌公子作常規(guī)檢查。”
“聖心醫(yī)院?”夏末只知道人民醫(yī)院。
“我們是私立醫(yī)院,高端大氣,設(shè)施一流。你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到聖心醫(yī)院來,病人少,環(huán)境舒適,不像人民醫(yī)院,擠滿了人,排隊排老長,醫(yī)生都忙不過來,哪有空給你仔細查。”
夏末有一次咳嗽發(fā)燒,扛不住,去了趟市立人民醫(yī)院,掛了兩瓶水,配了一盒藥,花掉三百多塊錢,讓她心疼了好久。這種私立醫(yī)院,收費不曉得多高,她哪裡敢走進去。
“當然,最好是不要生病。”賈玲玲說。
“你們還提供上門服務(wù)?”夏末問。
“是啊,”賈玲玲回答得理所當然,“我每週給凌公子作一次身體檢查。原本都是上午去的,薛姨說你第一次來,路途遠,怕你不放心,就改到下午,讓我陪你過去。”
“不放心什麼?難道怕被人拐賣了?”夏末笑:“我還沒見過開八百萬豪車的人販子。”
汽車拐了個彎,開上湖濱大道,一面明鏡似的湖泊突然展現(xiàn)在眼前,遠處是隱隱青山。
“哇哦,白沙湖!”夏末驚歎,趴著車窗向外望。在嘈雜擁擠的城市裡呆久了,見到這麼開闊的景色,心情無比舒暢。
道路兩邊是茂密的樹林,湖景忽隱忽現(xiàn)。夏末看到樹林裡掩映著粉牆黛瓦,用手指著問道:“那就是悠雲(yún)山莊?”
“切,那哪是悠雲(yún)山莊。”司機說,“那是碧波花園。”
汽車從碧波花園門前飛馳而過,一棟棟小樓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緊緊挨著。
“聯(lián)排三百萬,獨棟七百萬起價。”司機聲音裡透著不屑,“不及一輛勞斯萊斯。”
“悠雲(yún)山莊還有一段路程呢。”賈玲玲說。
“住在這裡真是好。”夏末心想,“每天可以在湖邊散步,釣魚,欣賞湖光山色。但是三百萬,這一輩子恐怕也賺不到那麼多錢。”
遠處的青山漸漸拉近到眼前,山上青翠蔥蘢,綠蔭叢中時不時閃現(xiàn)出亭臺樓閣。
“山上還有公園呢。”夏末說。
“那是穹窿別苑,位於半山的高檔別墅區(qū)。”司機回答,“那個就貴了,一套至少一千萬以上。”
“別急,”賈玲玲說。“繞過這座山,就能望見悠雲(yún)山莊了。”
汽車沿著環(huán)山公路繞了個大圈,被山體遮住的湖泊顯露出來,湖面寬闊,無邊無際,陽光灑在水面上,萬點金光跳躍。不一會兒,汽車駛進一個半圓形的水灣,岸邊的綠草被白色的細沙取代,碧水沙灘,彷彿來到了海邊。
背靠著穹窿山,一座紅頂白牆的高大洋房出現(xiàn)在夏末眼前。
黑色的大鐵門緩緩打開,汽車駛過長長的林蔭道,繞過一座圓形的白石噴泉,停在洋房門廊下。夏末跟著賈玲玲下車,司機打開後備箱,拎出一隻拉桿箱,箱蓋上有個紅十字。
“走吧。”賈玲玲說,拖起箱子帶著夏末走進大門。
薛太太在大廳裡迎接她們。賈玲玲和薛太太打過招呼,拖著箱子徑直走了進去。夏末站在一邊,震驚於眼前的奢華。大廳寬敞得像個禮堂,地面上大理石拼成碩大繁複的圖案,一支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屋頂正中垂下,上千只水晶球晶瑩閃亮。一道寬闊的大理石樓梯呈弧形騰空而上,連接到二樓的迴廊,彷彿是從樓上伸下來的手臂,環(huán)抱著廳堂。
薛太太笑瞇瞇地招呼她:“李同學(xué),歡迎來到悠雲(yún)山莊。”帶她坐到樓梯旁的沙發(fā)上,殷勤地問她一路過來的情形,又解釋道:“凌公子在檢查身體,估計要半個小時。你休息一會兒,要不要喝點飲料?”
“凌公子?我不是來給您唸書的嗎?”
“不是,”薛太太微笑著搖搖頭,“我是這裡的管家。你來是給凌公子唸書的。”
管家?
薛太太今天穿一身黑色香雲(yún)莎旗袍,披一條寬大的印花開司米圍巾,雍容華貴,皮膚保養(yǎng)得極好。夏末一直以爲她是悠雲(yún)山莊的女主人,沒想到這麼一個人物只是個管家。
薛太太說:“大家都叫我薛姨,你也叫我薛姨好了。我?guī)愕綐巧蠒咳サ攘韫印!?
夏末跟著薛姨走到二樓的書房。書房裡沒有人,光線幽暗,南面一排長窗垂著絲絨窗簾,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薛姨按了下門邊的開關(guān),柔和的亮光充斥了整個房間。夏末擡頭,天花板上沒有水晶燈,也沒有其他燈具,不知亮光是從哪裡來的,感覺很舒服。
薛姨說:“你不要拘束,隨意一點好了。我叫人送飲料過來,你要橙汁還是西瓜汁?都是鮮榨的。你喜歡喝茶的話,我們有綠茶、烏龍茶。”
“橙汁吧。”夏末回答。
薛姨退出去。不一會兒,身穿制服的女傭用托盤端來一杯冰鎮(zhèn)橙汁,放在書桌上。
夏末環(huán)顧四周,房間很大,正中放著一張大書桌,桌面上散放著幾本書,桌邊兩張老闆椅。黑色的書架延伸到天花板,佔據(jù)了一整面牆壁。此外沒有別的傢俱,房間裡顯得很空曠。
夏末走到書架前,上面擺放著各種書籍,人文歷史經(jīng)濟地理,種類繁雜。夏末心想,這位凌公子倒是興趣廣泛,涉獵頗多。不過常聽說有錢人家買書是用來當擺設(shè)的,不見得會真正去讀。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英文原版書籍,讓夏末暗自驚心:她已經(jīng)兩年多沒碰英語了,雖然上學(xué)時成績好,但隔了這麼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如果要她讀英文書的話,立馬露餡。
夏末在房間裡轉(zhuǎn)了兩圈,喝掉半杯橙汁,不見有人進來,好生無聊。她惦記著來的路上看到的海濱風(fēng)光,從這二樓的窗口望出去,應(yīng)該能夠看到。
她走到窗前,拉開半幅窗簾,碧水藍天映入眼簾,湖水拍擊著白色的沙灘,一條棧橋長長伸向湖中央。這片湖岸包含在莊園裡面,是私家領(lǐng)地,沙灘上豎著太陽傘,傘下放著躺椅,卻空無一人。
“好美,好美……”夏末心中雀躍,兩隻腳不住蹦躂,恨不得立刻跑出去踏浪戲水。但她心裡清楚,她是來幹活掙錢不是來玩兒的,再美的風(fēng)景也只能遠遠觀望。
“誰把窗簾拉開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夏末回頭,看到一部輪椅悄無聲息地滑到書桌旁,輪椅上的少年臉上架著副大墨鏡,頭戴一副巨大的耳機,巴掌大的耳罩遮住了大半個臉龐,只露出尖下巴和薄薄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