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餐的時候，夏末見到了王淵深。

長餐桌上鋪著雪白的餐布，王淵深坐在餐桌另一端，面對著宮太太。他是個嚴(yán)肅的中年男人，神情冷峻，不茍言笑。有他在場，飯桌上的氣氛就像結(jié)了冰，就連廢話最多的王嬌婻也一聲不吭。

菜餚一道一道呈上來，餐廳裡悄無聲息，只有杯盤輕觸的叮噹聲。

夏末邊吃飯邊在心裡盤點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宮太太和凌宮梓是母子，王淵深和王嬌婻是父女，王淵深和宮太太是表兄妹，凌宮梓和王嬌婻是隔了一層的表兄妹。雖然是表親，坐在一起吃飯的樣子，在旁人看來就像是齊整的一家人：威嚴(yán)的丈夫，美貌的妻子，英俊的兒子，嬌憨的兒女。夏末強(qiáng)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個外人，不該出現(xiàn)在餐桌上，也許就是自己的存在，人家纔不好隨意聊天談家事，氣氛纔會這麼僵硬。

“反正是最後一頓晚餐，”夏末自我安慰，“明天就走了，不再打擾他們了。”

王淵深吃飯很快，宮悠雲(yún)吃得很少，晚餐很快就結(jié)束了。

凌宮梓照例回自己臥室，閉門休息。王嬌婻跟著夏末去房裡說上一陣子話。

“我爸爸平時就是這樣的，不愛說話?！蓖鯆蓩R說，“做總經(jīng)理時間長了，越發(fā)的沉默寡言。你不用管他。”

夏末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等王嬌婻走後，夏末又去了趟農(nóng)舍，跟老人道別，最後看一眼酷似家鄉(xiāng)的景色。

“老伯，吃過了嗎？那天晚上，我情緒失控，在這裡哭了一場，沒有嚇到你吧？真是不好意思?！?

老頭弓著背坐在小竹椅上，嘴上的菸頭忽明忽暗。

“我明天就走了，不回來了，過來跟您道個別，您老保重身體，再見了。”

老頭顛巍巍站起身來，一手拽著夏末的胳膊，一手指著遠(yuǎn)處黑暗的樹叢，“那邊，那邊出事了?！?

在農(nóng)舍的西邊，有一排平房，周圍雜樹環(huán)繞。夏末曾在白天從那裡走過，屋子裡黑乎乎的，門窗緊閉，玻璃窗上隱約有貨架和傢俱堆疊的黑影，想來是倉庫或者雜物間。

倉庫會出什麼事？夏末馬上要走的人，並不想管人家的事情，但老頭執(zhí)拗地指著那個方向，神情焦急，似乎有什麼東西驚擾到了他。老頭孤身住在這偏僻的角落裡，年老體衰，連條作伴的狗都沒有—— 當(dāng)然他沒法養(yǎng)狗，莊園裡有兩條藏獒在，別的狗子無處容身。

夏末決定過去瞧瞧，如果沒有異常，就回來寬慰老人，讓他安心。

庫房外沒有路燈，黑魆魆一片，夏末打開手機(jī)電筒功能，把那排房子前前後後照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照到最末一間屋子，隱約聽到裡面有響動。她過去敲了敲門，問了聲：“有人嗎？”沒有任何迴應(yīng)。

夏末轉(zhuǎn)到窗戶邊，鋁合金窗外裝著鐵柵欄。夏末用手機(jī)照著玻璃窗，湊在鐵欄桿上朝裡望，突然間，一隻蒼白的手掌出現(xiàn)在窗玻璃內(nèi)側(cè)，夏末猝不及防，嚇得渾身冰涼。

“救命！”裡面?zhèn)鞒鑫⑷醯那缶嚷暋?

“你是誰？爲(wèi)啥關(guān)在裡面？”夏末問。

“救命……救救我……”裡面的人不住呼救，聽聲音像是女性。

夏末過去推門，鐵製的防盜門相當(dāng)厚實，紋絲不動。

夏末轉(zhuǎn)回窗戶邊，正要詢問緣由，忽見一道光柱穿過樹林，車道上傳來說話聲。

夏末不知來者何人，急切間找不到藏身處，便躬著腰鑽進(jìn)牆邊密集的灌木叢中。粗糙的枝葉刮擦著她的皮膚，無數(shù)蟲蠓撲面而來，蜘蛛網(wǎng)糊了一臉，夏末心知此事蹊蹺，雙手抱肩，蹲在裡面，不敢亂動。

兩個人走到庫房門外，並不急著進(jìn)去。他們穿著保安的制服，手裡拿著手電筒。一人叼了支菸，另一人忙掏出打火機(jī)給他點著。火光映出抽菸人的臉，正是賓館面試時的西裝男，悠雲(yún)山莊的保安隊長張強(qiáng)。

“裡面的人你給看緊了，不能讓她跑了?！睆垙?qiáng)說。

“強(qiáng)哥，這女人是誰呀，王總把她關(guān)起來，算不算非法拘禁？”另一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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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誰，你管她幹嘛？不該你知道的事不要多問。”

“我是擔(dān)心犯法……”

“犯法也有王總擔(dān)著，你操個什麼心？把這袋子吃的送進(jìn)去，明晚我要陪王總外出辦事，這裡就交給你了?！?

保安打開門，裡面?zhèn)鞒龊艟嚷?，呼救聲又轉(zhuǎn)爲(wèi)斥罵聲：“你們憑什麼把我關(guān)在這裡……放我出去……”

張強(qiáng)站在門口說道：“你叫個什麼勁？這裡是荒山野嶺，你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

保安出來，鎖上門，兩人一起離去。張強(qiáng)邊走邊交待手下要定時過來查看，不要給別人發(fā)現(xiàn)。

等他們走遠(yuǎn)了，夏末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渾身發(fā)癢，她顧不得撣去身上的灰塵小蟲，趴在欄桿上，壓低聲音問道：“喂，你還好吧？”

沒有迴應(yīng)，裡面有隱隱的哭聲。

夏末放大聲音又問了兩遍，一隻手出現(xiàn)在窗戶上拍了拍。

“你是誰？”夏末問。

“我是個無辜的人。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裡面的人問道，雖然聲音微弱，在靜夜裡仍能聽得清楚。

“這裡是悠雲(yún)山莊，你怎麼會被關(guān)在裡面？”

“是德利集團(tuán)的人把我抓進(jìn)來的，求你救我……報警，幫我報警，求求你……”

報警？夏末本能地抗拒。只因未滿十八週歲，爲(wèi)了方便找工作，她用的都是假身份證，來山莊打工，也是冒用別人的身份。平時她見到警察心裡就發(fā)虛，怎麼敢輕易報警，把自己送到警察局裡去。

“你受傷了嗎？”

“他們打我，用鐵鏈子把我拴住……”

“我想個辦法救你，你要堅持住。我現(xiàn)在要走了，明晚再過來?！?

夏末不認(rèn)識這個女人，也不瞭解其中恩怨，她本可以不理會，一走了之，在流浪的歲月裡，她不是沒遇到過不平事，也不是每次都會仗義出手。

但是德利集團(tuán)……

夏末回到客房，王嬌婻在裡面，兩人見面都吃了一驚。

“你怎麼又來了？”

“俞而姐，你怎麼回事？”

“我怎麼了？”

“你去照照鏡子。”

夏末跑進(jìn)洗手間，鏡子裡的人臉上衣服上全是灰塵，頭髮上沾著一層髒兮兮的蜘蛛網(wǎng)。

王嬌婻跟到門口：“俞而姐，你去哪裡了？”

“我……就在前面樹林裡散步。”

“樹林裡有這麼髒？你看上去就像剛從深山老林裡爬出來的。”

“我要衝澡了。”夏末把洗手間門關(guān)上。

夏末洗過澡，用浴巾把頭髮上的水擦乾，披散在肩上，套上睡衣開門出去。王嬌婻躺在牀上玩手機(jī)，見她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她，也不說話。夏末把牀上散落的衣物收拾起來，想到明晚就要離開，招呼都不會打一聲，就不忍心趕她走。

夏末把衣服疊好，放進(jìn)櫃子裡，心裡盤算著明晚救人的辦法，忽覺得有人從背後抱住她，雙臂環(huán)繞在她的腰間，腦袋貼到她肩膀上。她一愣，剛要把人推開，王嬌婻已鬆開了手，笑著說：“俞而姐，你的小肚子上長肉了?！?

“怎麼不是，在這裡天天吃好喝好，又不幹活出力，哪能不長肉？”

“俞而姐，你別擔(dān)心長胖，明天我就帶你去表哥的健身房裡好好出把力?！?

“行吶。”

王嬌婻拉拉扯扯說了一會話才離開。她雖有些刁蠻任性，說到底不過是個缺愛的孩子，看到她對自己如此依戀，夏末心生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