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和馬忠國帶著阿所剛走出雞棚，這時在伙房外面刷洗炊具的馮春秀看到了林平和馬忠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在一旁和婦女說說笑笑的王新明也閉上了嘴停止了笑臉，他們都知道馬忠國老師在雞棚裡爲他那死去的老驢哭泣的事情，也看得出來此時的馬忠國的心情確實不是很好。

王新明張了張嘴想說兩句話安慰一下馬忠國，這時馮春秀搶先開口說道：“林校長、馬老師，那……驢怎麼辦？”

馮春秀問完這句話，所有人都看著林平和馬忠國，這不僅是馮春秀想問的問題，也是他們想問的問題。

林平?jīng)]有回答看著一旁的馬忠國，這老驢畢竟是馬忠國的私人物品，他沒有權(quán)利做出任何處置。

於是所有人都在等著馬忠國如何回答，這頭驢雖然死了，但是有些殘酷的說它的屍體仍然是有價值的。

是埋還是吃？

對於其他人來說毫無疑問的傾向於後者，畢竟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連豬肉都吃不起的大夥難得能碰到一頭驢死去，沒有人不想吃上一口驢肉喝上一口熱乎乎的驢湯。

而對於馬忠國來說，這是一個很殘酷的選擇。

馬忠國佈滿老繭的大手緊緊的攥住了阿所的稚嫩小手，林平看的出來馬忠國內(nèi)心滿是糾結(jié)與難以抉擇。

馬忠國畢竟不是一個地道樸實的苦山山裡人，他是一個外來的知青，他年輕的時候也受過很好的教育，又經(jīng)歷過人生的磨難和挫折，他的內(nèi)心還有著文化人的那份敏感和所謂的矯情，即使是在這大山裡待了三十多年的歲月，他也幾乎沒有朋友，因爲他還是有著一份知識分子矜持和清高，無法徹底的融入文化程度較低的山裡人之間。

他說的話山裡人不愛聽，山裡人說的話他嫌太粗魯。

而老驢是最近這麼多年來唯一能在夜裡傾聽他、能陪伴他走在山間崎嶇坎坷的道路上的對象，馬忠國早已把老驢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吃掉老驢，對於馬忠國來說，那將會是一種良心上的譴責。

馬忠國的內(nèi)心掙扎了良久，最後一臉淡然看著大夥笑了笑說道：“還能怎麼著？這麼一大頭驢埋了就是在浪費啊，難得大傢伙和孩子們可以吃頓驢肉，就燉了，分分吃了吧。”

在現(xiàn)實的集體利益面前，馬忠國還是對自己的良心進行了妥協(xié)，畢竟他也是從那個吃不起飯的特殊時期走過來，知道吃不飽飯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他也看得到學校裡學生們生活的艱苦，有的學生家庭甚至幾個月才能吃一頓肉，馬忠國感覺沒有理由也沒得選擇讓這麼一頭驢白白埋掉。

馬忠國畢竟是個老了的人，他知道有些感情，總是要向現(xiàn)實屈服的。

而在說出把老驢燉了分分吃了後，馬忠國整個人好像又蒼老了幾歲，往前邁出的一步?jīng)]有站穩(wěn)差點一個踉蹌跌倒，林平趕緊把他扶住。

林平扶著馬忠國往教室裡走去，然後說道：“馬老師，要不你先回宿舍休息吧，你們班上的課我看看調(diào)一下。”

馬忠國堅決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林平看了看馬忠國的樣子，心中也莫名刺痛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這頭老驢，學校會以市場價來收購，到時候我把錢補給你。”

馬忠國停下腳步，看著林平笑了笑說道：“大學生，咱倆，誰跟誰啊，不用。你給我錢我也沒用，現(xiàn)在有吃的有住的地方，颳風不怕冷，下雨不會淋，還能繼續(xù)教學生，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

林平和阿所繼續(xù)馬忠國往前走，這時阿所說道：“馬爺爺，林老師給你錢，我們可以再買一頭小驢來養(yǎng)著啊。”

林平聽了後笑著說道：“對啊，阿所說的對，我改天再給您買頭小驢。”

結(jié)果，馬忠國有些冷淡的搖了搖頭：“別了，意義已經(jīng)不同了。現(xiàn)在學校條件這麼好，我也用不到驢了。而且……”

馬忠國頓了一頓，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想再把它送走了。”

馬忠國的語氣在這初冬的寒風格外淒涼，讓人聽了不禁有些難受。

曾經(jīng)滄海難爲水，對於馬忠國來說，即使是一匹汗血寶馬也無法取代他心中老驢的位置。

中午第四節(jié)課才進行到一半，全校的學生們就都坐不住了，因爲驢肉的香氣從伙房飄滿了整個校園。

山裡的孩子因爲很難吃到肉的緣故，對於肉的香氣格外敏感，正在上課的他們一個個聳動著鼻孔貪婪的吸著從伙房飄來的香氣，根本沒有心思上課。

“都專心聽課。”林平拍了拍手，然後開著玩笑說道，“我要是發(fā)現(xiàn)誰不專心，等過會兒誰就無法吃今天的大餐。”

終於熬到第四節(jié)下課，孩子們迫不及待的拿出飯盒，然後跟著各自的老師身後排著隊前往伙房，他們恨不得能脫離隊伍飛到伙房打飯窗口前立刻吃上香氣四溢的驢肉，可惜自從上次插隊事件發(fā)生後，林平就制定了很嚴格的按照班級進行打飯的制度，沒有學生敢擅自離隊違背紀律。

而打完飯之後，各個班的學生也會回到各自的班級在老師的監(jiān)督下進行吃飯，監(jiān)督的意義在於阻止學生們浪費，如果有學生浪費，就會被老師記錄然後報給林平，被記錄的學生在下一頓飯的時候就會被減量。

忠國希望學校的學生沒有資格浪費食物，苦山出來的孩子沒有理由浪費食物。如果感覺吃不完，或者肚子疼不想吃，那就需要提前給老師或者伙房阿姨說，吃多少打多少，不夠再補，學校裡堅決杜絕浪費現(xiàn)象。

而忠國希望學校的學生們也確實很節(jié)約或者說很能吃，浪費食物的現(xiàn)象幾乎爲零。要是忠國希望學校養(yǎng)條狗，狗可能都會被餓哭，因爲根本沒有剩飯剩菜能給它吃。

而今天這頓驢肉，更不可能有人會浪費。

學生們端著飯缸，在回教室的路上就忍不住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鮮美的驢肉湯，連燙嘴都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