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雪碧都來病房探視洛克,還親自照顧他吃藥,搞得洛克很是過意不去,但他只能在心裡對雪碧說:對不起,不管你如何對我,我都只能當你是妹妹。
一天傍晚,洛克感覺好多了,就起身到外面散步。他慢慢地踱著,不知不覺間就走出了王宮。
來到尤卡坦已經一個多月了,他還從來都沒有仔細地看過這座城市,因爲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牀上養傷。洛克一邊走,一邊欣賞路邊的景色。
這是一條古舊的街道,地面是用粗糙的青石板鋪成的,曲曲折折的向遠處延伸。街道的左面沒有建築,而是一片叢生的荒草,間或長著一些開著或白或紅色小花的顴木,右面是一堵高大的圍牆,牆體是用暗紅的有點兒發黑的石塊砌成的,那些石頭縫裡還生長著斑駁的青苔和小草。
從圍牆裡探出的一些枝幹,上面綴滿了一串串花朵,它們有紅色的,也有粉紅色的,看起來很美,可是,它們的枝幹上只有花,卻沒有葉子。有風拂過的時候,那些花枝的影子就和牆縫中的小草一起搖曵起來,使原本古舊的城牆看起來有一種頹廢的美。
它們爲什麼只有花朵而沒有葉子呢?難道它們就不覺得孤單嗎?洛克停下來,扭轉頭,定定地看著那些花枝出神。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伴隨著美妙的樂聲,還有一個男子的歌聲。這首歌洛克很熟悉,是“鳳琴鳥之歌”,雖然曲調是一樣的,歌詞也沒有變,但是聽起來味道卻完全不同。從前,由凱西女王口中唱出來的“鳳琴鳥之歌”是滿含著悲傷和絕望的,而這首歌聽起來不像先前那樣會令人感傷,但是,卻飽含著一種莫名的孤獨和惆悵。
會是誰呢?難道是他?洛克朝歌聲傳來的方向疾步走去。轉過圍牆,穿過一片綠蔭,眼前出現一條清清亮亮的河。河面不是很寬,上面有一座石橋。橋上有一個人。
那人盤膝而坐,背對著洛克,他在彈琴,歌聲就是從他的嘴巴里飛出來的。他穿著一襲冰藍色的長袍,那上面鑲著銀色的花邊,衣領特別高,遮擋住了他的頭部。這裡的風很大,那襲冰藍色的袍子被風吹得舞動起來。
不是那個人。洛克不禁有些失望,他轉過身就要往回走。
“怎麼,你的傷好了?竟然會有如此雅興,逛起景兒來,不打算過來坐一下嗎?”
一個極具磁性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洛克再熟悉不過了。不是那人又會是誰?眼睛驟然一亮,洛克驚喜不已,遂疾步走上前去。
“我以爲是誰呢,原來是你啊,竟然跑到這裡來,還慼慼哀哀地述說著什麼孤獨啊,寂寞的,跟個女孩子似的。難道你就沒有國事處理嗎?”
修羅擡起頭,一臉的驚訝:“寂寞?你能聽出來寂寞,我怎麼聽不出?”
“這就叫當局者迷。”洛克在修羅的身旁坐下來,“我不僅聽到琴聲裡的寂寞,還看到了你眼中的寂寞。”
“我眼中,寂寞。”水藍色的眸子黯了黯,修羅擡起頭,看著天邊的雲霞,還有那一輪即將西沉的太陽,幽幽地說道,“皓渺塵寰外,千重離恨天。時空隔萬里,欲渡星河難!”
“說什麼呢?”洛克聽得一頭霧水,“說吧,找我什麼事兒?有任務了?”
修羅搖了搖頭,說道:“暫時還沒有,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看我?誰相信啊。”洛克把修羅上上下地打量一遍,心想:這身裝束,再加上那張冰雕一樣的臉,十足就是一個妖孽。
“穿成這樣,我還以爲是哪國的王子呢,該不會是去相親吧?”洛克揶揄道。
“這是什麼話?你不相信就算了,我走了。就當我沒來過好了。”修羅冷冷地說道。他生氣了,站起身就要走。
“喂,等等,開玩笑的嘛,你怎麼當真了?”洛克一拉他的衣袖,修羅整個人就被他扯進了懷裡,鼻尖碰上了鼻尖。
“哦,好香!”洛克翕動了幾下鼻子,臉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你……你要幹什麼?”懷裡的人一臉的驚恐。修羅掙扎著想逃脫,卻被那雙手死死地按住。他很怕那雙手,也知道那雙手的力量,它們曾把他那重逾萬斤的黃金戰車給扶了起來。
“還不承認,那你爲什麼要穿成這樣?不說實話,我就把它剝下來,一件一件的,直到把你剝光爲止!”洛克兇巴巴的樣子把修羅嚇壞了,他的身子顫抖起來,很塊,水藍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片閃亮的星子。
修羅現在穿的這一襲袍子很長,幾乎拖到了地上,領口呈“V”字型。袍子是敞開著的,雪白的內衣上是一排閃亮的金屬鈕釦,那寬大的衣襬正隨風舞動著,煞是好看。
“這是我喜歡的顏色,我從前一直都這樣穿著,而且,綺兒的衣服款式跟我的是一樣,只不過顏色不同罷了。你總不能以爲誰穿上這種衣服都會去相親吧?”修羅慌忙說道,他後悔起來,心想:這個惡魔,真不該來招惹他。
“綺兒?”眼前彷彿出現一個穿著紫紅色衣裙的女子,正含著笑向自己走來。“綺兒,綺兒……”洛克輕聲喚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手下的力量卸了去,他放開了懷中的人。
修羅乘機脫了身。
“你告訴我,綺兒究竟在哪裡?”洛克突然問道。
“不知道。”修羅冷冷地拋出一句,他很惱火,心想:該死的傢伙,難道不記得我是女王了嗎?
“不說是吧,嘿嘿嘿!”那張可惡的臉上又露出了壞笑。洛克欺身上前一步。
“你……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修羅被逼到橋欄邊。那頭烏黑的長髮凌亂地飛舞著,拂過那張驚恐的臉龐,也拂上洛克的面頰。
“哈哈哈……”洛克放肆地大笑起來,“逗你玩呢,瞧把你嚇成這樣。就算你真的跳下去,我也能把你接住。”他那眼神超邪魅,“說吧,來找我到底什麼事兒?再不說實話,我讓你跳舞給我看!”洛克惡狠狠地說著,他還是不相信,亞特蘭蒂斯,那麼大的一個國家,他一個當“女王”的就這麼有空兒?
“你……”修羅氣得說不出話來,“唉!”他長嘆一聲,“遇到你,真不知道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他瞪了洛克一眼,“我得到一件寶物,想拿來給你看,誰知道你這樣欺負我!”
他把先前彈的那張琴捧到洛克的面前。這是一段木頭一樣的東西,顏色是暗紅的,上面有很多紋理,還呈現出一種亮色來,顯得古香古色,形狀看起來就象是鳥的尾巴,上面還雕刻著花紋,佈滿了一根根閃亮的金屬絲。
“這是什麼?”洛克很驚訝,他從來沒見過這種怪東西。
“它叫鳳尾琴,是東土大陸的使者進獻來的。”
“鳳尾琴?”
“不錯。它能演奏出許多個曲調來。”
原來是這樣,洛克明白了,他知道,亞特蘭蒂斯的樂曲只有三個調子。
“那你再唱一遍鳳琴鳥之歌給我聽好嗎?”洛克的眼睛閃亮起來,他以爲這張琴是有魔力的,能把憂傷的曲子變成歡快的調子。
修羅瞪了他一眼,方盤膝坐下來。他把“鳳尾琴”放到自己的腿上。於是,洛克便看到了,修羅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金屬絲上跳躍起來,就像蝴蝶在舞蹈一樣,隨著手指的舞蹈,一串串音符從指尖逸出,飄向天空,飄進綠水,飄進叢林,飛向遙遠的天際。
他在想一個人,他在向那人召喚,那人會是誰呢?洛克有些迷惑了,眼神變得漸漸迷離起來。他聽得癡了。
“咯咯咯……”“哈哈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夾帶著爽朗的大笑傳了過來。琴聲戛然而止。
洛克扭頭一看,是雪烈兩兄妹。
“你們怎麼來了?”洛克深感意外。
“我聽到了鳳琴鳥之歌,還以爲女王來了,沒想到,你也跑到這裡來,讓我們好一頓找。”
“還說呢,都怪你!出手那麼重,洛克哥哥的傷還沒完全好呢,這裡的風這麼大,會加重傷勢的!”雪碧劈哩啪啦的說了一大堆,就跟他的哥哥一樣,小丫頭的嘴巴也很少有閒下來的時候。
“喂,怎麼又是你?洛克說你已經回去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雪烈翕動了幾下鼻子,他嗅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咦?你的身上怎麼會有女王的味道?”雪烈用手扯起冰藍色的一角,用他那比耗子還靈的鼻子嗅起來。
修羅皺了皺眉,目光轉向洛克,眼睛裡滿是疑惑,他是在詢問洛克:難道他把你弄傷了?
“哦,是……是這樣的……”洛克見修羅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很爲那個魯莽的小子擔心,於是急忙說道,“修羅落下一樣東西,回尤卡坦來取,我出來散步,剛好遇到他。怎麼,你們剛纔笑得那麼開心,在聊什麼啊?說出來讓我們也聽一聽,分享一下你們的快樂吧!”
洛克急忙轉移話題,他怕雪烈惹惱修羅。
“洛克哥哥,我講給你聽吧,真是搞笑死了,咯咯咯……”小丫頭又笑起來。那一串串的銀鈴如果落到河水裡,都能激起一陣浪花。
洛克擡頭看了看,西邊的天空只餘下最後一抹紅霞。
“走了,回王宮去吧,天快黑了,我們一邊走,一邊聽。”洛克拉起兩兄妹的手就往橋下走,他很怕雪烈那魯莽的性格會惹出禍事來。
“好哇好哇,在這裡呆得太久了會生病的。”雪碧擔心洛克的身體,就大聲地嚷嚷起來。
三個人朝橋下走去。洛克一扭頭,發現修羅沒有跟上來,他又站住了,詫異地問:“怎麼,你不跟我們一起回王宮嗎?”
“不,我要回去了,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處理。”修羅轉過身,手裡提著那張鳳尾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裡的風很大,那一襲冰藍色的袍子被風吹得飄起來,露出了裡面裹著白衫的單薄的身體。那頭長及至腰的烏髮隨風舞動著,雖然凌亂,卻又十分的好看。洛克突然很擔心,他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從壁畫裡面走出來的,那麼單薄的身體,說不定一陣風就能把他給捲走了。
一行人下得橋來,朝來路走去。
“洛克哥哥,你不知道,雪烈哥哥在波克斯可糗大了。咯咯咯……”雪碧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嚮導被吸血妖怪給害死了,我又聽不懂那些鳥語,結果……結果……”雪烈的臉紅了。先前,他只在洛克的面前炫耀自己如何如何英雄,如何如何戰勝怪物的,卻沒有說把波克斯王城攪得雞飛狗跳那件事。
“哥哥,都是你自作聰明。波克斯的語言聽起來是很長,可是意思卻很簡單,衛兵跟你說‘嘰了咕,嘰了咕,嘰了嘰了嘰了咕’,他那是在問你‘你要進城嗎?’。”
“哈哈哈……”洛克大笑起來,他沒想到雪烈的波克斯之行竟然會有這麼一段小插曲。
真是衰透了!雪烈羞得滿臉通紅,他想起硬闖王城後,還啃了滿嘴的臭泥巴。
“那他們做這個動作又是什麼意思啊?”雪烈紅著臉問。他把手放在胸前筆劃起來,那是在城門口時,領頭的衛兵所做的手勢。
“這個嘛,就更簡單了,是‘請’,讓你進城的意思。咯咯咯……”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又自雪碧的小嘴巴里飛出來,撞擊在那堵垂有花枝的牆壁上,就連花朵都搖曵起來。
“我靠!”雪烈差一點兒沒吐血。
“這還不算,他還有一段豔遇,被若婭姐姐逼婚呢。咯咯咯……”
“臭丫頭,不許你亂說話!”雪烈舉起拳頭,作勢要打雪碧。
“哥哥害羞了,哥哥害羞了!”雪碧急忙跑了開去。兩兄妹追打著,朝前面跑去。
“哈哈哈……”“咯咯咯……”,他們走過的路上灑下一片歡快的笑聲。
洛克看著兩兄妹遠去的身影,突然猶疑了一下,他站住了,然後猛地轉過身,他突然覺察身後有點兒不對勁兒。在那堵牆的轉彎處露出了冰藍色的一角,它被風吹得飄拂起來,拂過了從上面垂下來的花枝。
難道修羅沒有走?洛克往前緊走幾步。到了那個拐彎處,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看見,他又擦了擦眼睛,是什麼都沒有。難道是自己看錯了?洛克疑惑地轉過身,又往回走。
洛克並不知道,就在他往回走的時候,從那片綠蔭裡飄出一聲幽幽的輕嘆,然後轉出一個單薄的身影,那個身影與他背道而行,最終,兩個身影都融入了蒼茫的暮色。
由於在橋上吹了太多的風,洛克又病倒了。當然了,他是裝病,他是從雪碧的話裡得到的啓發。
洛克躺在病牀上,一直在琢磨那晚看到的情景,他總覺得這件事跟修羅有關,而修羅的突然出現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不相信,修羅來尤卡坦的目的,難道僅僅是爲了給自己看那張鳳尾琴?
他在等機會,他要悄悄回一趟亞特蘭蒂斯,倘若不探個究竟,他總感覺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