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曹變蛟的凹凸陣，最後當袁宗第苦澀的報出估算的傷亡人數(shù)時，劉宗敏幾乎要暈過去。

粗粗統(tǒng)計，此戰(zhàn)闖營死傷人數(shù)竟達二千多騎，加上攔截以來一系列的戰(zhàn)鬥，闖營馬兵傷亡已近三千，這個結(jié)果讓闖營各將不可思議同時，又覺痛入骨髓，個個騎在馬上身體發(fā)顫。

革、左五營還好，總共傷亡人數(shù)不會超過五百騎，不過也足以讓他們呱呱叫了。

這還不算，還要加上失落的軍心影響，某些成爲驚弓之鳥的馬兵已經(jīng)被打得膽寒，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沒什麼戰(zhàn)鬥力。

反觀曹變蛟的部隊，被圍困來，就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困境中越戰(zhàn)越勇，陸續(xù)的，他們還得到大量死馬傷馬作爲軍糧，這一路去，想要圍困拖延他們更困難了。

劉宗敏心中又苦又澀，他再次喃喃道：“爲什麼，朝廷新軍如此之勇？”

“怎麼辦？”

不論闖營將領，還是革、左五營各人，都覺茫然無計，只覺什麼手段，都擋不了曹變蛟前進的步伐。

郝?lián)u旗神情焦慮，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嘴巴，本來按原先計劃，他與李過率一萬騎，作爲第三波攻擊隊伍，這個計劃在袁宗第與劉希堯等人敗歸後，緊急叫停了。

郝?lián)u旗滿心不甘，內(nèi)心深處，又覺這纔是明智決定。

面對朝廷新軍，似乎以前的經(jīng)驗完全派不上用場，匹夫之勇，沒有任何用處，按自己以前的打法，怕也只是繼續(xù)給曹變蛟送去首級與死馬軍糧的事。

流營這邊死氣沉沉，將帥憂慮，衆(zhòng)人心思焦灼，明軍那方。則又再次鼓樂鳴響，伴隨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

聽著那宏亮的“萬勝”聲音，流營各人又氣又恨，個個又覺臉上熱辣辣，似乎明軍在那邊嘲笑自己。

不過再聽到他們的鼓樂聲音，各人心理卻產(chǎn)生奇怪的變化。

早前看他們行軍還吹著曲，奏著樂的。均想當這是大戲院嗎？或是唱著歌送死？

此時聽之，刺耳同時又覺悅耳，似乎那種鼓樂聲音，充滿一種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氣勢，很是振奮人心。

明軍再次浩浩蕩蕩起程行軍。仍是疏陣展開，不過流營這邊卻不敢輕舉妄動了，看他們列陣行軍，一直行到響水邊，劉宗敏只是焦急道：“怎麼闖王還不到？”

他不斷派出塘馬，終於，在近酉時中（快下午六點）。要近黃昏時，在接到一騎回報後，劉宗敏哈哈大笑：“闖王率老營到了，還有數(shù)萬的步軍！”

……

酉時中，在豪州方向，奔來了如潮的馬軍，飄舞一片的闖字大旗，其中一些人。舉止比普通的馬軍更加矯健，更爲彪悍，卻是闖營的數(shù)千老營驍騎。

遠遠綴在這些馬軍後面的，是更加浩大的步卒，又離得更遠的，是浪潮般的飢兵。

李自成領軍到了，與高一功、田見秀等人一起。率領闖營餘下的一萬數(shù)千騎趕到，然後，至少數(shù)萬步卒也很快會到，再各股步卒饑民陸續(xù)彙集。比如說羅汝才他們。

畢竟是專心趕路，後勤還有饑民等運送，相對曹變蛟明軍的列陣而行，走走停停，間中大仗小仗還打了不少，極大拖延行程，緊跟馬兵的闖營步軍，還有一些飢兵青壯，則走得很快。

此時之人耐力遠比後世爲高，一個五、六十的老大爺，挑著百十斤的重擔，一天走個百十里也很正常，當然，許多饑民隊伍，婦孺流民什麼，因要推車運貨，趕著騾子、牛羊什麼的，就動作慢了。

主力到達，讓劉宗敏等人喜出望外，聽他們吞吞吐吐，將前方的戰(zhàn)情一一告知，田見秀等吃驚，李自成神情卻沒什麼變化。

他來到前方，眺望曹變蛟的軍陣，久久不語。

良久，他說道：“此陣，不可用騎，只可用步，或步騎相合，可破。”

衆(zhòng)人陪在他身旁，連革、左五營各當家的都恭敬許多，畢竟闖營越發(fā)勢大，雖是聯(lián)盟，衆(zhòng)賊中，也隱隱以李自成馬首是瞻。

牛金星整整自己的長鬚及衣冠，一路顛簸趕路，他覺得自己骨頭都要散去了，還好終於趕到地方，只有宋獻策那個坐輪椅的，遠遠還在後方。

先前劉宗敏等人訴說他也聽在耳裡，他撫須哈哈一笑，卻覺嗓子眼像被什麼堵住似的，急忙咳嗽一聲。

他說道：“闖王高見，曹變蛟雖勇，然聽劉總哨所說，眼下他們新軍不到五千，就算他五千人，鳥銃居半，不過二千五百桿。以大陣推之，臨戰(zhàn)四面，每面五、六百桿，又分數(shù)層，每層不過一百餘桿。再以這個疏陣而論，每小陣更只有數(shù)桿，十數(shù)桿，我?guī)熞圆阶錉懝ィ芘栖囕v，就算他們有精良的東路火銃，一氣可打十五發(fā)，又待如何？”

他森寒一笑：“這便是不義之師的結(jié)果，我義軍等貴賤，均貧富，不當差，不納糧，以大義討不義，振臂一呼，從者如雲(yún)！他們則是死一個少一個，新軍再強悍，慢慢耗，也可耗死他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爲無道朝廷賣命，最終不會有好下場。”

他語中的森寒刻骨之意，任誰聽了，都要不寒而慄。

闖營雖陸續(xù)收羅幕僚謀士，不過多是底層失意文人，他們加入闖營原因各種各樣，但大多有一個共同點：恨！

如牛金星，天啓七年舉人，“通天官風角諸書，亦頗講孫吳兵法”，曾做過塾師，因兒媳之死，與姻翁王士俊反目興訟，被官紳合謀誣陷，逮進大牢，革去功名。

還有宋獻策、李巖、後來的顧君恩等，都曾遭受過官府迫害，或科舉落第，具有失意後強烈報復社會的想法，對朝廷痛恨，對繼續(xù)效忠官方的人更恨之入骨，也掩飾他們從賊後的失落。

畢竟在古時大義當頭，賊對上兵，總沒什麼心理優(yōu)勢，需要爲自己心理輔導。

牛金星的話，讓衆(zhòng)人聽了很舒服，心想軍師果然是軍師，就是會說話，只需將語氣略略轉(zhuǎn)變一下，比如說將殺官造反說成替天行道，將打家劫舍說成劫富濟貧，給人的感官就完全不一樣。

義軍在這些破落文人加入後，確實起了很大改善，特別在他們提出“等貴賤，均田免糧”等口號建議後，真是從者如雲(yún)，當然，這裡面很大部分是被裹脅的，這點大夥心神領會便可，不必說出。

李自成一笑，他雖然起用一些下層失意文人，也採納“五年不徵”、“不當差，不納糧”、“等貴賤”等口號，但他號召羣衆(zhòng)時，其實說得最多的，還是“從我可富貴，無爲交手死”等話語。

跟著他造反纔可以得到“大富大貴”，冒著殺頭危險造反爲什麼？除了活不下去的，很多還不是爲做人上人，來日過上富貴的生活？如能將以往畏懼的，仰望的踩在腳下，就更痛快了。

象羅汝才那樣妻妾數(shù)十，帳下女樂數(shù)部，被服紈綺，未必不是各人內(nèi)心真正渴望。

就算打江山的時候不能玩物喪志，造反成功後，肯定必須要好好享受一下。

劉宗敏也一樣大笑：“軍師高見，小曹已被我軍拖纏在此，再以步卒攻擊，官兵必敗！”

什麼以大義討不義這類哲學上的問題，劉宗敏是沒興趣的，不過對牛金星與李巖等人編傳的歌謠，如“吃他娘，穿他娘”，劉宗敏就拍手叫好了，這歌謠太合他的口胃了，太切合自己的抱負了。

羅汝才說得好啊：“官府一直罵我們是賊，愚民也罵我們是賊，賊就賊，做賊有什麼不好？想我老羅貧寒的時候，連個媳婦都討不上。現(xiàn)在看看，官家的大小姐，富貴家的女子，什麼樣的姿色沒有？往常她們正眼也不看我一下，現(xiàn)在呢，哪個不順著我，求著我？做賊好啊，我就喜歡做賊！”

當然，劉宗敏不知道，也是因爲這類歌謠思想，讓闖軍背上沉重的負擔，“吃他娘、穿他娘”說得輕鬆，但誰會將好吃好喝乖乖送到嘴邊？除了搶沒有別的辦法，這也是歷史上李自成到了北京仍然還要搶的原因。

李自成定下了計議，接下來戰(zhàn)事，以步對步，以騎對騎，步若陷陣，騎則輒登，不能讓曹變蛟再走一步了。

早期馬兵的傷亡也讓李自成暗暗皺眉，近三千騎啊。

不過近年他越發(fā)喜怒不形於色，面上沒絲毫表露，也不好爲此懲罰老兄弟。

畢竟劉宗敏等最早跟隨他，水裡來火裡去，多年不離不棄，特別崇禎十三年被困魚復山時，很多部將都投降了，唯有劉宗敏殺妻明志，以誓追隨，言道：“吾死從君矣！”

潸然淚下的場面感染了一大批將士一同殺妻……

再說，劉宗敏鍛工出身，脾氣暴燥，受不得委曲，如果因爲一點小事就導致兄弟反目，不免衆(zhòng)將心寒，他能堅持到主力到達，還是有功的，算了，幾千士卒，死就死吧。

同時暗暗心驚，曹變蛟麾下如此強悍，若不是他們大衆(zhòng)爲步軍，己方擁有數(shù)萬馬兵，佔了極大優(yōu)勢，還真拖他不住。

劉宗敏私下稟報了革、左五營之事，李自成面上沒說什麼，但暗暗卻有了心結(jié)，心中還想：“革、左盡多精驍甲兵，若能收攏營下，號令統(tǒng)一，闖營聲勢將更爲浩大！”

“還有李定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