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對兄長友愛,願意讓他服這個軟,那麼就先到長春宮也是好的。”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皇上放心,寅容心裡頭但凡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都交給祖母,祖母一定都給他梳理順當,讓他看清楚眼前的事實。”
“那就好,朕也可以放心了,回頭到了御書房,朕與兄長希望能夠和睦相談,祖母若是方便,朕便招他入長春宮。”寅迄有商有量,完全一副事事將太皇太后放在首位的慎重。
“既然,他已經(jīng)風(fēng)塵僕僕的回來,那麼就讓他過來。”太皇太后輕輕嘆口氣道,“哀家也委實想念他。”
“那麼,朕就先回避了。”寅迄站起身來,又細心的叮囑兩句噓寒問暖的,讓太皇太后心中受用,方纔往外頭走去。
太皇太后一看孫世寧還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這一站也夠久的,他們祖孫倆又說了那許多話,她倒是不招眼,不惹煩,再加上皇上來了一次,將大婚人選給訂了,選的還是她最爲樂觀其成的那個,心情大好。
“世寧真是個福將,一到長春宮中,哀家就事事順心了,稍後還有其他客人要來,沈夫人且回去吧。”太皇太后覺得皇上既然都沒將此女放置在心,她今天也已經(jīng)敲打敲打過,很是夠份,再留著也沒有多大的意思。
“世寧就先回去了。”孫世寧又行了個大禮,白芨纔要將她送出去。
太皇太后忽然想到要緊的事情:“稍後二皇子要來,將另幾個畫軸取出來,回頭給他也挑選挑選,他也沒個正經(jīng)的王妃,別總惦記那些不作興的心思。”
孫世寧已經(jīng)退到門口,白芨又走了回去,太皇太后的這句話,頗有些不中聽,她自然是不能夠發(fā)作的,再行個禮就獨自往外走去,知道從她來的車馬還停留在那裡,她總不會得在宮中迷路的。
才走出十來步,見個公公攔在面前,臉上笑容款款道:“沈夫人,請隨我來。”
孫世寧不認得他,站定腳警惕的看著他。
那個公公還是好笑容道:“皇上讓我在這裡候著夫人,皇上說,二皇子稍後就會過來,太皇太后忙於應(yīng)對,一定不會再留意沈夫人是怎麼離開的。”
孫世寧低低應(yīng)了聲道:“那就勞煩公公帶路。”
哪裡需要帶路,就在下一個轉(zhuǎn)角,寅迄背手而立,身形比她記憶中的還要高大,最後一別好似還在夾圈道,她被楊公公帶去見他,中間一下子隔了千山萬水一樣的遙遠。
後來爲了要追上沈念一,她不敢不顧的到宮中來請命,卻連他的臉都沒有瞧見,隔著御書房的門,他已經(jīng)都替她安排妥當,給她最快最好的良駒,又著身邊的公公將寫好的聖旨放到她的雙手中。
方纔,皇上在太皇太后面前十分生疏,她倒是覺得情有可原,都已經(jīng)要端坐在那個位置上頭,總不能對那個舊識都有說有笑的。
從皇子到皇上,已經(jīng)不是一字之差,也不是一個臺階可以跨越的。
寅迄低下頭看著她,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輕輕咳了一聲,身邊數(shù)人很識趣的盡數(shù)都退開,卻又在有限的範圍內(nèi),站定了腳,以防有人無意中衝撞過來。
“見過皇上。”孫世寧不知他要同自己說什麼,竟然比方纔在太皇太后面前都更加緊張了。
“喊朕六哥。”寅迄板著臉道。
“啊?”孫世寧沒反應(yīng)過來,怔怔的擡眼看著他,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爲什麼離得那麼遠。
寅迄嘴角捲起點笑容,咬著牙,在她的額角輕輕彈了一下道:“朕的話,沒聽明白,喊朕六哥!”
孫世寧的臉刷得紅了,低下頭來低聲道:“皇上,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的,朕說什麼便是什麼,爲了報答朕讓你隨夫君去邊關(guān)的聖恩,你也不該讓朕失望的。”寅迄居然用這個來要挾。
孫世寧的尷尬也是很快就穩(wěn)住了,想一想,決定不負聖意,聲音不大卻很堅定的喊道:“六哥。”
“不對,以前不是這樣喊的,重新來。”寅迄還各種挑刺,各種不滿意。
孫世寧目光與他的笑眼一碰,也是上了火氣,知道明明是在長春宮中,各種容易寅迄誤會,他還這般任性,虧得前一刻,她還暗暗比擬,說他已經(jīng)像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子。
那個美好的假象,這麼快就被他親手又給打破了。
“六哥,六哥,六哥!”孫世寧豁出去了,反正抱著喊完走人的心態(tài),她的嗓音清脆,揚起來的時候,格外好聽。
“哎,哎,哎。”寅迄居然連應(yīng)三聲,眉開眼笑道,“大妹,還是你喊的最好聽。”
孫世寧的後槽牙都咬得發(fā)痛了,皇上到底是想鬧哪般!
“走吧。”寅迄居然這樣就作罷了,“過來走這邊,沒有其他人會看見的,你放心吧。”
孫世寧趕緊低頭跟了上去。
“你的丫環(huán),朕已經(jīng)安排她在車攆中等著,回頭你會看到她的,不用擔心。”寅迄的聲音很溫和,“祖母不知從哪裡聽到的謠言,沒有爲難你吧?”
孫世寧搖了搖頭道:“沒有,就是給我看了好些美人圖。”
“美人圖。”寅迄冷笑一聲道,“以後不會再巴巴的拿出來給人看了。”
孫世寧不言語,皇后人選都挑好了,他爲什麼還很不滿意的樣子。
“你沒有要替朕挑一個吧?”
孫世寧趕緊搖搖頭。
“很好,你沒有挑選才好,太皇太后心中早就定好了人選,朕不會讓她失望的。”寅迄居然又問道,“你知道,爲什麼朕選了哪一個嗎?”
“不知道。”她老老實實的答道。
“那個是太皇太后的表外孫女。”寅迄毫不掩飾的解釋給她聽道,“選了這一位,以後太皇太后的孃家勢力就會更加強大昌盛,她自然是極爲滿意的。”
孫世寧一點也沒聽出皇上有滿意的意思,一丁點兒也沒有。
寅迄先一步笑起來道:“朕要感謝的幾個人中,首要的便是祖母,沒有祖母運籌帷幄,可能朕都沒有命在你面前說話。”
明明是極爲兇險的過程,如今回過頭去觀望,只覺得鮮血鋪就,也是再值得不過。
“不管怎麼說,祖母的心還是向著我的,所以給祖母的孃家一點甜頭,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寅迄很看得開,“反正都是出挑的美人,朕一點都不吃虧,對不對?”
孫世寧趕緊點點頭道:“不吃虧,一點都不吃虧。”
寅迄又摸了摸下巴道:“要是論姿色的話,我倒是覺得沈正卿有點吃虧。”
“那是,我們一起照鏡子,絕對是他貌美如花。”孫世寧想都沒想,就接話上去。
把寅迄逗得哈哈大笑道:“大妹,你越來越有自知之明,難怪連太皇太后都對你發(fā)不出脾氣。”
那些站得遠遠的公公,聽得皇上的笑聲,心裡頭暗暗吃驚,也就是這位沈夫人的本事,皇上真是極難極難這樣展露過歡容。
“車攆就在原處是吧?”孫世寧兩條腿走得不慢,“那皇上暫且留步,我自己過去就成,同冬青一起回去,不會出問題的。”
“大妹。”寅迄忽然在她背後喚了一聲道。
孫世寧壓根都不敢回頭去看他,悶聲道:“皇上還有什麼囑咐?”
“再喊我一聲。”他明明是在笑著說話的,明明連那個自稱都給摒棄了。
孫世寧卻不知從哪裡聽出了無邊的寂寥,她微微掙扎了下,盡力回想著以前是怎麼個心不甘情不願喊的樣子:“六哥,我走了。”
“嗯,以後,朕再不提這兩個稱呼,你也忘了吧。”寅迄的嘴角帶點笑容,眉梢眼角都是柔情,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或許,他已經(jīng)同個從未謀面的女子成婚了。
既然做好的決定,那麼就盡力去做到最好,寅迄目送著孫世寧的身影消失在臺階處,沉聲道:“立刻回御書房,留下兩人觀察好二皇子。”
暗處有人前後應(yīng)了,他揮袖大步地從另一個出口離開。
孫世寧走下高高的臺階,底下確實停好了車攆,冬青不知道撩起窗簾看了多少次,見她出現(xiàn),恨不得飛撲過來,知道這是在宮裡頭,一言一行皆有定數(shù),這才強行忍住了衝動。
她很冷靜的撩開車簾,坐上去,輕聲道:“有勞了,請出宮。”
冬青雙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袖,她安撫的拍了拍其手背,在太皇太后面前,在高高在上的權(quán)力者面前,她根本談不上委屈兩字,不過是找她閒聊幾句,恐怕以後也沒有下一回了。
一直到出了宮門口,趕車的有些猶疑:“這位夫人,我只能送到這裡了。”
冬青一聽就怒了,難道要將她們兩個扔在此處,不聞不問嗎,剛想上前去辯駁,被孫世寧一把按住:“既然不便,我們自行找車回去。”
那人也不吱聲,默然不語。
冬青臉都氣白了,孫世寧卻是好整以暇的下了車,也不多看趕車的一眼,篤悠悠的往前走。
“夫人,你爲何不據(jù)理力爭!”冬青不解的問道,既然能夠從府中接了來,爲何就不能原路送回去,要是想討賞,又不是拿不出手,難道說,這就是宮裡頭的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