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何須要緊張至此?!鄙蚰钜惠p聲言道,他的手指已經(jīng)找到關(guān)鍵所在,馬鬃的底下,軍營中的馬匹都刻有烙印,有些在臀位,有些更加隱匿,以防被敵人發(fā)覺,“勞煩你告訴我,這個又是什麼?”
那人神情尷尬之極:“這個,當(dāng)時只覺得是匹好馬,既然主人家手頭不方便,要來兜售,我們急於收貨,就沒有看的那麼仔細?!毕肓讼耄?jǐn)E高聲音,給自己壯膽,“公子是什麼人,管這等的閒事做什麼!”
沈念一壓根不吃他這一套,手指繼續(xù)在烙印處細細摩挲了下,這匹馬的印記,果然是寧夏生帳下的,這個人千里迢迢騎著馬來,難道就不準(zhǔn)備回去了?
那人見他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有些發(fā)急,想要將黃驃馬順勢拖走,只要旁人找不到馬,就沒證據(jù)說他販賣軍馬,但是沈念一看似輕描淡寫,一隻手搭住馬背,那人偏偏就是拖不動,他詫異的看了看沈念一,再看了看那匹馬。
到底是見過場面的人,知道是遇到行家加高手了,那人居然放開手,給行了個禮:“在下是卓明馬市的二掌櫃,不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這馬市是知府閔大人名下的產(chǎn)業(yè),要是有什麼地方不妥的,請公子多多包涵纔是。”
沈念一淡淡笑道:“閔大人,閔子衿?”
二掌櫃聽他直呼閔大人的名諱,知道是碰到硬茬了,一雙眼溜溜轉(zhuǎn),像是在琢磨怎麼將人給應(yīng)付過去,天朝律例,軍馬不得私自買賣,他也是貪了那個小便宜,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錢沒賺到,已經(jīng)有人尋上門來。
“原來,閔大人還涉足做馬匹的買賣,真是叫人驚喜?!鄙蚰钜粦械霉苓@些閒事,“我也不想找你們家大人說話,就問幾句話,問完了,這匹馬我?guī)ё撸瑳]有其他的事情,要是你回得我不樂意,那麼按照律例一件一件慢慢來算?!?
二掌櫃知道,這是給了他退路,趕緊的點頭答應(yīng):“是,是,公子想問什麼,儘管問便是,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鋪子裡頭還有好茶,不如公子去喝杯茶,慢慢說話?”
“不必多事,我先問你,將此馬賣給你的人,可是我方纔說的那個長相?”沈念一問的咄咄逼人,在有些人眼睛裡,越是兇神惡煞的,才越得罪不起,沒必要裝客氣了。
“是,是,公子說的不錯,那人就是皮膚黝黑,方正臉孔,左邊嘴角有道刀疤?!倍茩櫷低挡亮瞬晾浜?,“說話的口音也有點古怪,應(yīng)該不是天都人?!?
“這匹馬,你怎知是他的?”
“我做馬市生意十多年了,這匹馬是良駒不錯,不過性子也烈,要不是主人,哪裡肯乖乖聽話訓(xùn)從,那人手勢輕巧,卻將此馬管得服服帖帖,手底下有些本事?!倍茩欀酪鍪诌@樣一匹馬必然有些蹊蹺,當(dāng)時也是被錢迷了心,這會兒不敢瞞著掖著,生怕後頭還有天大的事情等著麻煩。
沈念一嗯了聲:“他來賣馬,開價多少,你又給了多少?”
二掌櫃額角的汗又慢慢滲了出來:“開價八十貫。”這個是比行價稍低的,那人應(yīng)該也知道,要收下這匹軍馬,是要擔(dān)待著點風(fēng)險的,所以沒有多說,“後來,那人實在急於出手,四十貫就放了?!?
“他同你說爲(wèi)了什麼要將自己的坐騎賤賣?”沈念一暗暗冷笑,這樣的黃驃馬,正是壯年值價時,少說也要一百二十貫,才換得四十貫,真正叫做賤賣。
“我是問了,他沒細說,好像是等著錢用,急用,你也知道客人的事情,我們不能問的太多,既然馬匹也不是偷來搶來的,他又主動肯坐地還價,交易自然就成了?!?
沈念一又細細想了那具屍體,小唐徹底檢查,帶著個隨身的搭袋,裡面統(tǒng)共不過一兩貫的現(xiàn)錢,再沒有其他的了,四十貫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一個轉(zhuǎn)身,錢又去了哪裡?
“公子,這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公子可否行個方便通融?”二掌櫃實在瞧不出他的神情底下是何等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沈念一知道是問不出其他的了:“那人收了錢,是往哪裡去了,你可知曉?”
二掌櫃茫茫然的搖了搖頭道:“這邊都是馬市的地盤,他就往來的這條路走的,真沒多問?!?
沈念一也是順著這條路過來的,來往的人不多,都是直奔馬市而來,有些又空手而回,要說離開的往哪裡去了,除非是明說,否則應(yīng)該是不太清楚:“好了,暫時我也就能想到這些,要是再有關(guān)鍵的,我會再過來問清楚?!?
手中的繮繩一抽,二掌櫃眼睛一花,卻見沈念一已經(jīng)翻身上馬,坐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偷偷吃了一驚,這樣烈性子的馬匹,馬背坐了個陌生人,居然連鼻子裡都不敢多哼一聲氣,都說畜生最通好歹,知道是得罪不起的,才主動順從,以免受傷吃虧。
二掌櫃也是那識得眼色的,見沈念一策馬離開,都沒敢提四十貫進貨的錢,等沈念一走得遠了,纔敢在自己手背上重重掐了一把,真是倒黴,這筆壞賬要是自己身上出,那麼要白乾一年,而且被閔大人知道,怕是這份活計都要保不住。
天殺的,這一位到底是從何而來的高人,雖然長得極好,但是板下臉孔來,讓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平日裡,就算是見著閔大人,也不至於會得如此,見鬼了,真是見鬼了。
沈念一騎著黃驃馬,果然四蹄撒開騰空如飛,是匹良駒,他的手在馬鬃處拍了拍,以示安撫,依舊不明白那人爲(wèi)什麼會將自己的坐騎賤賣,他慢慢俯下身體,湊在黃驃馬的耳邊,低語道:“你可知道,你的主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黃驃馬忽然長嘶了一聲,似乎聽懂了他的話,狂躁起來,沈念一壓在馬背上的壓力逐漸加大,剋制住它企圖想要將他甩下來的衝動,都說良駒通人性,有些事情,別人不知,它可知道?
“你的主人不在了,你不想替他報仇嗎?”沈念一真把它當(dāng)成是什麼都聽得懂,強行按住了馬首,繼續(xù)說道,“你陪著他也不是一天兩天,到底是什麼更加重要的事情,讓他要棄你而去,或者說,他覺得把你放在馬市裡,會得到更好的照顧!”
黃驃馬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慢下來,不用沈念一拉扯繮繩,自行站在路邊,不再舉步,沈念一躍下馬背,站到它的身前:“難道被我說中了,他將你賣掉,只是爲(wèi)了讓你能繼續(xù)活下去?!?
這樣一匹良駒,就算經(jīng)過販子之手,買回去的人也不會用來充當(dāng)苦力,只要它性子不至於會烈到傷害人身,應(yīng)該會被很好的照顧周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人已經(jīng)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所以才做出這樣艱難的決定。
“你的主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帶你來到天都,可還去過其他什麼地方,你要是明白我的話,就帶著我都去走走看看,沒準(zhǔn)會找到蛛絲馬跡,讓你的主人不至於白白葬送了性命。”沈念一不覺得站在路邊,衝著一頭牲畜說話有任何的不妥。
倒是有過路的,好奇的目光射過來,卻在他的面前,被氣場壓迫不敢再往前分毫。
沈念一伸出手來,拍了拍馬首:“你要是聽得懂我的話,就告知一聲。”
黃驃馬一動不動,卻有人在背後嗤的一聲輕笑起來:“它是一匹馬,又不會說話,你讓它怎麼告知,難道要它說好的,纔算得當(dāng)?”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素雅,雙髻垂肩,容貌秀美文靜,抿著嘴角笑著,一雙杏仁眼卻不敢直視過來,只是不遠不近的望著沈念一,她身邊還有個婦人,一個勁的在那邊拉扯她的衣袖,似乎是在說落她,不該當(dāng)街與陌生男人搭訕。
兩人身邊停著一輛馬車,應(yīng)該是走了遠路,正好在此處歇息。
沈念一只輕輕瞟了一眼,也不搭話,當(dāng)著兩人都是透明,牽著黃驃馬慢慢前行,走過年輕女子身邊時,都沒有再多看一下。
“哎,我同你說話呢?!蹦贻p女子心有不甘,在他身後嚷嚷道。
沈念一壓根不理不睬,這樣的對話對他尋找線索毫無益處,只會徒增了麻煩,所以他更不會回頭去看,對方絕對也沒膽子追過來,等他走出十來步,黃驃馬忽而將馬首湊過來,在他衣袖處蹭了蹭。
他擡頭看去,卻見一雙琥珀色的大眼中,慢慢流下眼淚來,他低聲道:“試試看,要是能尋到線索是再好不過,要是你也不知,我再盡力而爲(wèi)之?!?
只是,所剩餘的時間當(dāng)真已經(jīng)不多了,沈念一想過,要是明天寧夏生真的出現(xiàn)在客棧中,不知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他擡起頭來,看了看天際,正是一片微微藍的顏色。
隨即,再次翻身上馬,任憑黃驃馬發(fā)力,向著西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