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方纔輕輕噓口氣道:“人要衣裝,太皇太后見著沈夫人這般的盛裝,心中必然很是歡喜的,宮中的馬車已經停在外頭,夫人要是想要帶隨行之人,也只能帶一人,這是宮規。”
冬青本來想要步步緊隨的,聽聞只能帶一人,往後趕緊退了一步,將紅桃退了上去:“你保護好夫人。”
她的話語聲雖輕,也正好落在白芨的耳中,眼波一轉道:“長春宮是天都城內最太平的地方,何須保護,不用她去,便是你跟著前往就好。”
白芨本來就看不上紅桃粗魯的樣子,那身材,那相貌,千萬別衝撞了太皇太后纔好,她可不敢擔這個風險,瞧著旁邊的丫環倒是面容清秀,懂些規矩,直接指了冬青。
冬青一聽有些慌神,夫人的話就在耳邊掛著,明明說的是,最近要小心謹慎的,要是出了岔子,她根本不能和紅桃的身手相比,還待要開口,孫世寧發話了。
“既然白芨姑姑已經指了你,便是你跟隨前往,去見太皇太后也是你這輩子的大造化了。”孫世寧生怕冬青爲了她,說出得罪白芨的話,要是傳到宮裡去,對誰都不好,“有勞帶路了。”
白芨點點頭,走在前頭,孫世寧不溫不火跟在其後,冬青走幾步就回頭看看,紅桃想要跟上來,終究還是站在原地,她知道不能強求,小碎步的緊緊跟在其後了。
待兩人在車中坐穩,白芨沉聲道:“我在另一輛車中,要是沈夫人有不適,可以喚我。”
孫世寧微微笑,輕闔首,表示領會。
冬青見她一路都閉緊嘴巴,知道有隔牆有耳這句話,車中說話的聲音,多半會被趕車的聽見,那也是太皇太后的人,萬萬得罪不起。
她正急的額角發汗,孫世寧輕描淡寫的抓過她的手,在掌心中寫道:“不用驚慌,無事的。”
“太皇太后會不會爲難夫人?”冬青趕緊像是抓著救命稻草般的,緊緊抓住她的手指,飛快的寫道。
“應該不會。”孫世寧的確是在揣測,她剛從邊關回來,又不曾出過岔子,這個檔口,太皇太后著意讓人來帶她進宮,目的何在?
要是一定有個理由,只怕是與皇上有關了,她爲了跟上沈念一帶著的三百輕騎兵,向皇上請了願,皇上非但沒有拒絕,還將四匹雪龍駒一併借給她,甚至寫了一道聖旨,讓她帶著防身。
也難怪闕英傑在見到,她居然需要四匹雪龍駒來拉動馬車時,那種震驚的神情,雪龍駒是先帝最愛的良駒,平日裡,誰想要騎動都難,何況是用來拉車。
“或許是因爲皇上。”孫世寧緩緩寫下這四個字時,心裡頭暗暗嘆了口氣。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闕英傑本來就是太后的孃家晚輩,就算這些事情不是他搬弄出來,勢必也會有人多嘴多舌。
冬青有些迷糊,先是在想皇上怎麼同夫人又牽扯到了干係,再一想,新帝繼位,皇上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夫人小姑待嫁之時就認識的那位六皇子。
她甚至還記得那位相貌很是英俊爽朗的六皇子,給孫家送了很多很多的牡丹名品,還讓二夫人吃了癟,明明想發作的,卻連一個字都不敢大聲說出,那樣子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夫人那時候與六皇子是兄妹相稱的,明明聽見大妹兩字時,每次夫人的眼角都吹抽抽,但是看著六皇子燦爛的笑容,誰也不忍心發作拒絕,更何況他是六皇子!
如果沒有大人,沒有姑爺的話,冬青沒有敢繼續往下想,有些事情千萬千萬不能想,否則即便不說出口,那也是欺君的大罪。
所以,她的手被孫世寧緩緩放鬆開,一臉發白,頭髮根都被拉扯發緊了。
馬車緩緩駛動,從宮門一角,無聲無息的進去了,孫世寧也算是進宮數次,所以能夠不能撩開窗簾,也知道外頭約莫是到了哪裡,待馬車停下,她依舊紋絲不動。
等著白芨先下車,再過來攙扶她:“沈夫人,長春宮到了。”
身後已經有一聲疊一聲的通報聲傳了進去,冬青落地的時候,腿肚子有些發軟,見她鎮定如初,眉宇間敞開,嘴角略有笑意,一切都那麼恰如其分,忽然平白無故的生出了勇氣。
待兩人一直走進長長的通道,冬青被留在外頭,白芨皺皺眉道:“只能沈夫人一人進去見太皇太后,你便在此處安靜等待,不許隨意行走,也不許高聲說話。”
可憐的冬青,腦袋點得像是撥浪鼓,孫世寧留給她個笑容,徑直而入了。
太皇太后端坐在其位,面目有些模糊,孫世寧漸漸的走近了,她明明已經見過這位數次,然而從來沒有擡起頭來,認認真真的看過,所以根本記不清其長相。
“世寧,你來得倒是快。”太皇太后的聲音,依然如昔。
“世寧見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她四平八穩的行了大禮,有人送了軟墊過來,她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不用這樣生疏,見過幾次,哀家很喜歡聽你說話的,便是隨意些纔好。”太皇太后直接喊了免禮,“過來,到哀家身邊來坐。”
孫世寧哪裡會真的做到她身邊,在下座離得近些的位置坐了,太皇太后有些悵然的看著那個空位道:“這是以前鳳慶郡主最喜歡坐的,她被寵得無法無天,什麼都敢說,哀家就是喜歡她這點天真。”
這些話不過是尋常,孫世寧帶點笑容,認認真真的聽著。
“後來,鳳慶嫁了那個薛郡馬,又隔了沒多久,夫妻兩人一定要搬出天都城,搬得極遠,要回來一次很是不便,哀家面前也就少了一個能夠說得上話的人。”太皇太后輕輕嘆口氣道,“她也曾經在哀家面前誇過你。”
孫世寧依然沒有回答,太皇太后想要有個人來聽她說話,未必是要有問有答的。
她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無緣無故的,她如何會來長春宮,其中端倪不言而喻。
“你穿的是明錦?”太皇太后對她的態度倒是很滿意,話鋒一轉,繼續往下說,“這個顏色,哀家年輕的時候也是喜歡的,你穿了倒是好看的,這顏色最襯清秀大方的長相,那些狐媚子的穿不得。”
孫世寧心裡頭暗暗苦笑,連狐媚子三個字都說出來了,誰不知道皇上少年繼位,而且在當皇子的時候,心就不在男女之情上頭,所以身邊根本連個自薦枕蓆的女子都沒有,如今六宮空空,哪裡來的狐媚子,千萬別說她就是狐媚子,她還當真是擔當不起,這麼嫵媚的稱號。
“你看著清秀可人,膽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跟著沈愛卿直抵邊關要地,聽英傑說,你不畏不懼,很是能幹,好些事情都是你幫忙處理的,連寧大將軍的數萬兵馬被困,也是你解開了機關的。”太皇太后說著話,一雙眼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
“闕隊長讚譽了,不過是湊巧,主要還是大家齊心合力。”孫世寧十分謙虛的將這個唾手可得的功勞輕輕的給推開了。
“說起來,倒是有些意思。”太皇太后輕輕笑起來道,“你當日還沒有嫁給沈愛卿的時候,曾經也進過宮一次,你應該記得的,那時候,先帝還在世,他實則動了讓你進宮的念頭。”
孫世寧臉上波瀾不驚,實則深深吸了口冷氣,這個話題,又在這個時候提出來,絕對不是好兆頭。
“哀家很好奇,皇上是動了什麼心思,後來又怎麼打消了念頭的,說是你與沈愛卿自小就有婚約,那麼皇上成人之美,也是應該的。”太皇太后笑了笑又道,“你的手曾經受過重傷對不對,哀家瞧著如今似乎大好了。”
“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孫世寧始終低著頭道。
“過來些,讓哀家看看傷勢。”太皇太后這一句話等於是命令了。
孫世寧趕緊起身,走到其面前,太皇太后示意她將雙手擡起,輕輕捏著她的指尖道:“雖然還是能夠看出受過傷,不過也恢復的很好了。”
將她的雙手翻過來又翻過去,太皇太后笑著道:“說來有意思,沈愛卿向哀家討要那副手套的時候,哀家還奇怪,這些本是宮中的密物,哀家也不愛炫耀,是何人在他面前提起的,後來,哀家才知道,原來是皇上,也是了,皇上小時候愛到長春宮中翻箱倒櫃的,哀家的這些寶貝,每一件都是落了他的眼中的。”
“他自小頑劣,哀家一直以爲他看過摸過,不會都記得,偏偏他就記得了這一件,那時候,你們就已經相識了,是不是?”
“回太皇太后的話,皇上在大理寺前,曾經與我遇到過一次。”
“只是一次嗎?”
“後來還見過幾次。”孫世寧自覺呼吸都漸漸的困難了,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太皇太后到底想要知道什麼!該知道的,早就攤開在面前,她也沒有過異心,如今早就嫁與人婦,到底有哪裡還令人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