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李娜老公病危)
夢琪快步地跑著,她感覺到自己有點氣喘吁吁,內心感嘆,不服老還真不行。“老”,一個讓人害怕又富有一定意味的詞。想到已婚的兒子和即將訂婚的女兒,夢琪感嘆自己真的就老了。在丈夫去世的時候,她那時候也感覺自己老了。
夢琪接到電話,得知李娜老公,病情一下惡化了,她連外套和錢包都沒來得及拿,就衝了出來。她不記得自己上次闖紅燈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者說壓根就沒有過吧,這次她連闖3個紅燈,也顧不得攝像頭會不會拍攝下來了。之前老張也有過突然急救進救護室的例子,但是這次給她感覺不一樣。人真的很奇怪的,到了一定年紀,當死神來臨的時候,可以輕易認出他。當初丈夫快離世時候,她就明白了這一點。現在她走在醫院的走道里,她清楚這一次死神離老張不遠了。
老張的糖尿病應該是遺傳的,但是醫生說如果早點治療,是可以很好控制的。但是他始終不肯去醫院好好醫治,總是能找到各種藉口。一會是子女需要照顧,一會是李娜需要照顧,唯獨忽略了自己。等子女和李娜反應過來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出現問題了。
“他沒事吧。”夢琪對著房間里正在拆透析儀的護士問道。儘管心裡已經有了答案,護士都在撤掉他身上所有的儀器了。
護士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聲對她說道,“快了。他愛人出去電話叫子女了。病人又睡著了,我們輕點。”說完看看病牀上的老人,對夢琪做虛的動作。
夢琪從護士眼中看到了真誠的關心和淡淡的感傷。
護士走了出去,夢琪轉身輕輕關掉門,好讓外面聲音傳不進來。然後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牀被護士搖高了,這樣他就能呼吸稍微容易點。夢琪聽到氧氣的嘶嘶聲,他的鼻子上還插著一根透明的管子。
夢琪輕輕地給他掖好被子,繞過手臂上的點滴管。他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筋和點點斑駁的斑點,再次感嘆,他們確實在逐漸衰老。
他睜開了眼睛,微微張開那種,感覺花了很大力氣,輕輕轉頭,目光定格在夢琪的臉上。然後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
夢琪已經經歷這樣的情況了,她傷心的想到。先是陪丈夫那麼多年,現在又是多年好友,李娜的老公。太快了。這一世的光陰,才過了一半,就要分別消失,未免太快了。丈夫的過世已經讓她痛不欲生,現在又是老朋友。
她也努力擠出笑容,看到他眼裡的空洞與困惑——那種眼光夢琪熟悉,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又爲什麼在這裡的迷惑。
“家……我要回家。”他一遍遍重複著,聽起來像哀求一樣。
“這裡就是家哦,李娜一會就帶孩子們過來。”
“夢琪,幫我照顧李娜,拜託了。”
“嗯,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姐姐的。”夢琪說道,她心裡很清楚,人到這個時候,說的話都是走心的,丈夫那個時候也是,一直交代要照顧好自己,讓孩子們照顧好她。
他繼續絮叨了兩句,夢琪沒聽清楚,就看他又閉上眼睛,陷入沉睡狀態,一種由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導致的忽醒忽睡的狀態。呼吸很沉重、很困難。不一會,他又醒了,睜開眼睛。神志也清醒了,感覺人一下精神了很多。
“夢琪……”
”我在這裡。”她趕緊靠近過去。
“趁我清醒,要好好感謝你輩子對我們的恩情,下輩子我一定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看你說這個幹嘛,我也要謝謝你和李娜這麼多年來的幫助照顧呢,沒有你們,尤其是李娜,我都不知道當年怎麼走過來。”
“我這半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讓李娜好好享福,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家人都不認了,還脫離了教派,我欠她太多了,我走了後,還要麻煩你幫忙多照顧照顧她,謝謝你了。”說完要做鞠躬狀。
夢琪嚇得趕緊扶好他。
“夢琪,你去找他吧,我相信他還在等著你,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夢琪,聽我的,你去找他吧,至少試一次,不要給自己留下終身遺憾。”
夢琪看著老張,欲言又止,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夢琪握著他的手。感覺出冰冷的、枯瘦的手還是那麼有力氣。“我們都——”他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知道其實你心裡一直有他的存在,這麼多年,我和李娜都爲你揪心,你是應該爲自己活一回了。”他的呼吸緩下來。
“去找他。”
他說完這句,又睡著了。他的話消失在氧氣輕微的嘶嘶聲中。
夢琪把車停在了醫院,她覺得要是現在開回去,不會就是闖幾個紅燈那麼簡單,爲了安全起見,她叫了出租車,出租車裡迴響著鄧麗君的經典歌曲,她不自覺的跟著哼了起來。熟悉的旋律,彷彿那時。她不自覺的想起了樸元進,那時帶她去唱歌,還會唱歌給她聽。她也忘不了自己曾經對他說這輩子只愛他一個人的話。每年夏天,她都會想起他,但是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包括丈夫。當然她更不會對兒子、女兒說。就曾經有一次對李娜和她老公說過,而現在,李娜老公也要走了,這讓她很是傷心。
不知不覺到了家,她渾身疲憊,把外套扔在沙發上,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橙汁。而後來到自己的房間準備休息一會。
牀上放著一套精緻的裙裝,白色系列,咋一看有點禮服式樣,但是又不是那麼張揚,似曾熟悉的感覺。旁邊還有一雙配套的白色皮鞋。窗前是自己多年不用的行李箱。打開著,裡面放著幾套衣服,隱約還有化妝品等,她恍惚回到了當年支教的時光,那時候和李娜就是各自拉著大大的行李箱,裡面塞滿衣服、鞋子、化妝品和書,只是眼前這個箱子比曾經那個小了很多,精緻了很多。
拿起裙子,一張機票掉落到地上,她撿起來,看到是機票,漢城的往返機票。
“媽媽,這是我和樸勇俊送給 您的禮物。”女兒童童站在門口說道。
“人家孩子都是把老人送到養老院的,你卻要把我送到另一個國家去。”夢琪打趣道。
“哈哈,不僅如此,媽媽,我還要用時光機把您送到過去。”
夢琪看著機票,看著漢城字樣,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她對漢城陌生又熟悉,那裡有她日思夜想掛念的人,但是那個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自己弄丟了。她覺得心裡一陣刺痛。
“哈哈,你是要把我送到延吉去嗎?”
“如果能找回你錯過的東西,或者你放手的東西,不管是延吉也好,南極也好,我都願意送您過去。媽媽,您不必有心理負擔,你對爸爸的照顧,對我和哥哥的照顧,我們都很感激的,您已經爲我們做太多了,是時候輪到我爲您做點什麼了。”
夢琪再次低頭看看手機的機票。
“我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媽媽,我知道,您對爸爸一直都是忠貞不貳的,我們也知道,您永遠都不會去做這件事情。所以我就替你做了,您女兒替你做了,您的行李我也都替你收拾好了,一會我們送您去機場,您要去漢城……”
“什麼時候?”
“媽媽,我們定的是今晚的機票,如果您有事情耽擱,我會幫您改簽的哦。”
夢琪看看手腕上的手錶,然後看看女兒,堅定地說,“我會去的,但是去漢城前,我先去個地方”
上一次,她錯過了,這次她拒絕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