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越雙手都在發(fā)抖，他真不敢簽字，但又不得不籤。

遼南諸衛(wèi)，在明代中期非常特殊。他們屬於邊鎮(zhèn)系統(tǒng)，卻又常年不歷戰(zhàn)事，同時享受邊鎮(zhèn)福利和後方安定。

明代中期對遼東做出的改革努力，基本選擇從遼南地區(qū)下手。比如收回官方牧場，都只恢復遼南牧場；又比如設立兵備道，也是先在遼南設立兵備道。

爲啥？

遼南諸衛(wèi)更好對付！

這裡的邊軍早就糜爛，作戰(zhàn)能力比江南強不了多少。而且就算釀成兵變，因爲不挨著異族，又毗鄰山東海域，隨時可以走海運調(diào)兵鎮(zhèn)壓，就算耽擱一兩年都不怕釀成大患。

那些遼南軍官，有著遼東武將的跋扈，但真正遇到強勢文官，就會立刻被打回原形。

說穿了，欠收拾，心裡沒有一點逼數(shù)！

此時此刻，若換成遼東的北路、西路、中路或東路邊軍，肯定沒那麼容易被王淵嚇著。但遼東的南路邊軍，還是算了吧，這些傢伙遇事都是些慫包。

“很好，”王淵笑著收起供狀，說道，“各位的冤屈，本督已經(jīng)瞭然，這就帶著諸位去擒拿蔡裕！”

王淵帶著衆(zhòng)將出城，又發(fā)令招來他們的軍隊。剔除那些充數(shù)的雜兵，只帶三千正軍前往，並且所有將官都被約束在身邊。他們只能老實聽話，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部隊，指揮權(quán)被王淵臨時奪走了。

蔡裕帶兵駐紮的地方，距離永寧監(jiān)城大概十二里，王淵還在半路上就被發(fā)現(xiàn)了。

“王二真帶兵來了？”蔡裕驚駭莫名。

這貨一直表現(xiàn)很沉著，篤定王淵不敢硬來。因爲即便是總督，也無權(quán)直接抓捕大員，就算認定誰有罪，也只能上疏朝廷進行彈劾——地方文武，若被總督糾劾，必遭朝廷查辦，靠山再硬也要走程序查一遍。

怎麼辦？

蔡裕瞬間六神無主，不敢真的發(fā)兵對抗總督。兵變這玩意兒就像原子彈，屬於戰(zhàn)略性武器，發(fā)揮作用總在扔出去之前。

於是，蔡裕又病了。

苑馬寺卿凌相，騎馬來到營門之前：“復州指揮使蔡裕，強佔軍田、侵吞牧場、役使軍士、縱容逃軍、策劃兵變、貪污子粒……今遼東總督王淵，奉旨清軍，只論首惡。蔡裕，還不快出來領(lǐng)罪！”

此言一出，營中軍士惶恐不安。

王淵對蔣越說：“你去喊話吧。”

蔣越只能硬著頭皮過去，來到營門口說：“各部放下兵器，把蔡裕那廝押出來領(lǐng)罪！”

蔣越可是復州衛(wèi)的二號人物，居然投靠了總督。便是普通士卒，都知道蔡裕大勢已去，紛紛選擇放下武器，有投機者甚至飛快打開軍營大門。

蔡裕裝病躺在裡面，被王淵派人押出來。他既恐懼又憤怒，一路大喊：“吾乃正三品武官，沒有兵部之令，你們無權(quán)抓我。王總督，你也是正三品，咱們平級的，你不能這樣壞規(guī)矩！”

王淵微笑不語。

蔣越嘆息道：“蔡兄，事已至此，不要再廢話了。”

蔡裕大怒：“你這混賬，吃豬油蒙了心，竟勾結(jié)外人背叛於我！老子犯的那些事，哪樣沒有你的份兒？”

蔣越義正辭嚴道：“我一心忠於朝廷，又不是忠於你，哪來背叛的說法？那些糟爛事，都是你逼著我乾的，王總制自然會明察秋毫。來人，將這廝的嘴堵上！”

已經(jīng)上了王淵的賊船，蔣越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扣押蔡裕之後，王淵懶得自己動手，直接讓蔣越回覆州抓人。抓捕蔡裕的直系親屬，包括一個千戶和幾個百戶，其中甚至有蔡裕的女婿。

至於蔡家的財產(chǎn)，王淵親自派人查封。

是查封，不是查抄。因爲王淵還得稟明朝廷，由朝廷派人過來查案定罪。對於正三品武官，他根本就沒有論罪的權(quán)利，便是擅自將蔡裕扣押，都隱隱有著越權(quán)的嫌疑。

究竟是不是越權(quán)，全看皇帝怎麼想。

主要還是總督和巡撫的權(quán)責，一直沒有明確定位，只歸納爲一句話：“奉敕行事，因時因事因地因人而異。”

這個規(guī)定太扯淡了，導致督撫的職權(quán)，可以無限放大，也可以無限縮小。

如果窩囊廢當督撫，有可能連知縣都指揮不動。如果遇到鐵腕督撫，一鎮(zhèn)總兵也是說殺就殺，便如袁崇煥擅殺毛文龍那般。

王淵顯然是個鐵腕總督，因此衆(zhòng)將被嚇尿了，生怕他突然提刀砍人，那些復州將領(lǐng)也在恐懼之下倒戈。

接下來幾天，蔡家直系全被收監(jiān)。

有個蔡姓屯田千戶，還想舉兵頑抗，都不用王淵出手，蔣越就將其收拾了。這又給蔡家添一罪證，而且是叛亂大罪，王淵恨不得多叛幾個。

盤踞復州百餘年的蔡氏，就這麼一朝瓦解，整個遼東都爲之震驚。

在皇權(quán)面前，他們這些土皇帝，可謂連個屁也不算！

王淵順勢清查復州牧場和屯田，並且解放那些淪爲農(nóng)奴的軍餘。蔣越及以下各級軍官，此時哭都哭不出來，乖乖把吞進去的田產(chǎn)給吐出來——他們手裡能打仗的部隊，都被王淵臨時收走，誰敢頑抗就是蔡裕的下場！

同時，王淵又上報朝廷，請求抹去復州積欠的屯田子粒。

這種請求，朝廷一般不會反對，每年都有“免去某地逋賦”的政策。因爲朝中大佬們都知道，積欠賦稅根本收不上來，硬要收取往往釀成民變或兵變，還不如下令免徵來彰顯德政。

在王淵的努力之下，復州軍戶積欠的屯田子粒被抹掉，另有兩萬多農(nóng)奴般的軍餘被解放。沒有田產(chǎn)的軍戶，有些佃耕收回的軍田，有些直接重新分到田地。

如此種種，令王淵在復州威望大漲，底層軍戶恨不得爲王總督效死！

王崇問道：“先生打一開始，便已經(jīng)有全盤打算？”

王淵笑道：“那你說說，我是如何盤算的？”

王崇說道：“永寧監(jiān)兵變，先生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以此爲藉口，用王命旗牌調(diào)來各衛(wèi)軍隊，同時也把蔡裕從復州城引出。這些武將來到永寧監(jiān)，便遠離了各自轄地，再無兵變的風險。又以壽宴爲名，震懾挾持這些武將，暫時收攏他們的部隊，順勢將那蔡裕收押。如此，便已成勢，借勢而整頓復州局面，則如水到渠成一般輕鬆。”

“你也可以這樣想。”王淵微笑道。

王崇敬佩道：“先生之韜略，弟子只窺得一斑，便已是受益無窮。”

師徒二人說話之際，周邊諸衛(wèi)軍官已被嚇壞了，但又不敢跳出來反對，只能祈求王淵別盯上他們。

與此同時，王淵又上疏朝廷，言明戰(zhàn)馬的重要性，請求遼東苑馬寺卿，兼管復州、蓋州、金州三衛(wèi)民政。多出來的那些軍戶，請求轉(zhuǎn)爲民戶，設民政官進行管理。

文官紛紛贊成，除了兵部。

兵部尚書王瓊，只能在家中哀嘆：“這個王二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