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第一次見到言舒雅的時候, 他正被十幾個地痞流氓堵在小巷子裡,那時他來這個世界還沒幾天,西門吹雪也還沒出生, 還在他母親的肚子裡。
他不過是因爲(wèi)一時好奇, 沒能管得住自己的腳, 沒想到就粘上了此後一生都沒有甩掉的一塊牛皮糖。
那個時候言舒雅還小, 最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長相清秀漂亮,卻很瘦,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更是說明了他當(dāng)時困窘落魄的情況。
一個貧窮落魄, 還是孤身一人在外的孩子自然很容易被人欺負,何況他還長得那麼漂亮。
凌霄雖然不愛管閒事, 但遇上這樣的情況還是不介意順手而爲(wèi), 教訓(xùn)幾個敗類的。
然後一轉(zhuǎn)眼就看見那個孩子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站在一邊, 也不知怎麼的一時心軟,就拉著他買衣服買鞋襪, 飽飽的大吃了一頓。
他和言舒雅整整相處了一個多月,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他看著安靜的少年從暗暗的戒備到對他的信賴,再到那雙墨黑的眼睛一直一直的圍著他轉(zhuǎn)。
他教他武功喂他靈藥,讓他強身健體, 不受人欺負, 而效果也是顯著的, 一個月之後他就胖了一圈, 整個人白白嫩嫩, 就像富貴人家嬌養(yǎng)出來的小公子,再沒有了以前骨瘦如柴的影子。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的武學(xué)天賦, 明明沒有基礎(chǔ),卻能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短短月餘時間就進步顯著。
他並不討厭與言舒雅相處的日子,甚至還是頗爲(wèi)喜歡的,這樣一個乖巧懂事的少年,總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很聽他的話,他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都是順著他的意的。
只是,雖然兩人的生活很舒適,但他到底還是要走的,因爲(wèi)他的任務(wù),也因爲(wèi)他不想與這個世界的人有太多的牽扯,怕沾惹因果。
於是,在感受到西門吹雪即將出世的那一天,他留下大堆銀票,招呼都沒打一聲的消失在言舒雅的生活中。
自此一別,他以爲(wèi)兩人再不會有見面的機會,畢竟只是三十多天而已,太短了,短的在他這漫長一生中都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當(dāng)他幾年之後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差點都沒認出來。
一個在他眼中還是個孩子的人說出口的喜歡,他當(dāng)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只以爲(wèi)那是因爲(wèi)他落難之際自己幫了他一把,所產(chǎn)生的感激,卻被他誤解成了愛情。
所以他刻意疏離,避而不見,就是想拉開兩人間的距離,讓他熄了對自己的心思,可他萬萬沒想到他是如此執(zhí)著!
以爲(wèi)他死掉的那一刻,他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他活得太久,世間的男歡女愛他雖沒經(jīng)歷過,卻也看得太多,心境早已靜若古井,波瀾不驚。可即使這樣,那樣炙熱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情感,依舊在他的心中投下了些許漣漪。
他們之間糾糾纏纏近三十年,雖然於他而言不過是眨眼的時光,但對於一個凡人卻是他一半的人生了,一段被他視爲(wèi)少年情懷的感情,竟被他堅持了那麼長時間,讓他無法再刻意去忽略,去說服自己對方只是因爲(wèi)得不到而產(chǎn)生的不甘而已!
而且他不是沒有感覺的,只是那感覺太淡,與對方的偏執(zhí)瘋狂比起來簡直就是微不足道。
感覺雖淡,卻又清清楚楚的擺在那裡,讓他無法再視而不見。
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當(dāng)他在言舒雅的頭上發(fā)現(xiàn)幾根銀白的髮絲時,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雖然對方很強大,雖然對方面容依舊,可他到底只是個凡人,是人都有會老會死的一天,誰也無法避免,言舒雅也不能。既如此,那他是不是該對他好一點?
帶著這樣的想法,凌霄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雖然不知道對不對,但他卻不會後悔的決定!
他將自己的本體陷入長眠,用各種仙丹靈藥做了一個人類的身體,一個會老會死的身體,然後附身其上。
變成“人”的凌霄和言舒雅安安靜靜的生活在萬梅山莊,偶爾悶得慌了就去皇宮逛一圈,調(diào)戲調(diào)戲他的徒弟,抱抱他的徒孫,這樣的生活對談不上什麼幸福快樂,卻也是安穩(wěn)閒適的,似乎沒什麼不好,而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有一個身影靜靜的跟在身後,就在他一轉(zhuǎn)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於是,人的這一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當(dāng)他們頭髮白了,牙齒掉光,手拉著手躺在牀上的時候,他是微笑著的,心中平靜安逸,就像午後暖暖的陽光......
......
凌霄一睜開眼,就對上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他嚇了一跳,一把抓住對方長長的鬍鬚,他茫然說道:“你是,老妖怪?!”
司命星君疼得唉唉直叫,他努力的伸長脖子,抓狂道:“鬆手,趕緊給我鬆手!”
凌霄終於被殺豬似得嚎叫叫的醒過了神,他放開手中的長毛,神情間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司命揉了揉泛疼的下巴,沒好氣地說道:“你的因果已了,自然是回來了,難不成還沒玩夠?還想在下面多玩一段時間?”
看著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聽著老頭熟練的嘮叨,他終於確定自己是真的回來了。
細長的眸中閃過一抹幽幽暗暗的光芒,他突然勾脣,小小的酒窩在臉頰綻放,“我沒在的日子裡,你又沒有偷喝我的藏酒?”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老頭猛搖頭,面色漲得通紅,“我是那種會偷雞摸狗的人嗎?我是神仙,神仙,怎麼可能做那種有損形象的事,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把酒藏什麼地方啊......”
凌霄懷疑的瞇了瞇眼,“我只不過是隨便問了一句,你有必要一下子說這麼多嗎?難道是心虛?”
“我有什麼好心虛的!”老頭的聲音更大了,“你這是污衊,是懷疑我的人品,我當(dāng)然要解釋清楚了!”
凌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說道:“暫時相信你,我先回去了,好久沒回去過了。”說著他擺擺手,轉(zhuǎn)身離開。
司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小聲咕噥著瞬間飄遠,“死了死了,這下死定了,我還是先躲躲吧......”
......
凌霄廣袖飄飄,安靜地走在無鋒山的山道上,眼前的一景一物慢慢的和記憶中的重疊了起來。
“這裡就是無鋒山了,是我費了大力氣才弄到手的,前面是我的仙府——”
他習(xí)慣性的偏頭介紹,但入目空空蕩蕩的一片卻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短短幾十年時間而已,原來他已經(jīng)這麼習(xí)慣了嗎?以至於現(xiàn)在,竟是說不出的失落。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眉宇間瞬間黯淡了下來。
就在這時,小道旁的灌木叢中竟突然跳出一隻渾身髒兮兮的禿毛貓,毛是不起眼的灰色,身上還帶著傷,圓溜溜的眼睛碧綠碧綠,就像陽光下的湖水。
明明顏色並不相同,但眼神卻那樣的熟悉,帶著一貫的只對他一人獨有的偏執(zhí)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