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
定國公府,大廳。
定國公葉公明端坐在主位上,一張威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身爲一名軍人,定國公長得很是威武,身軀高大,面目棱角分明,很是英武。脣上有須,一身長袍,頗有儒將之風,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劍,劍氣凜然,令人望而生畏。
就是這身氣勢,令得府上的人幾乎得怕他,就連至親的兒子女兒也不例外。定國公在兒女面前也是嚴父之象,就更讓人覺得難以親近而不敢親近了。
一路回來,葉流光整個人幾乎是掛在平樂身上的,偏偏他還不老實,動來動去的,大大增加了平樂工作的難度係數。“公子,你能不動來動去的嗎?待會我們都要摔倒了。”
可惜葉流光不理他,一路上自顧自扭得歡快。
這對主子有著抱怨的話出自一個小廝的口中,本來就是大逆不道的,但平樂就是這樣毫無阻礙地說了出來,不是因爲他不把公子放在心裡,而是公子允許他這麼隨意的。
被分到公子的身邊伺候公子,別人對他都是羨慕得很,因爲公子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更是國公爺最爲喜愛的兒子,能在這樣的主子身邊伺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的確是求不來的福氣,但平樂知道,只因公子是很不一樣的人。
在他只是下等僕人的時候,在府中就聽說了不少僕人因爲伺候不當被主子責罰打罵的事,更有一個叫阿林的僕人因爲在上菜的時候不小心把湯水撒在二公子的身上,就被二公子罰了四十杖,打得血肉模糊的,第二天就去了。
這裡的每一個國家的制度等級森嚴,像他們下等平民的卑賤身份,惹怒了主子,打了殺了都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公子不會,他從不打罵任何下人,做錯事改過了就好。平樂覺得公子是他見過最溫和的人了之一。當然,還有那位漂亮得不像話的顧公子。
那位顧公子是公子最好的朋友。平樂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已經看癡了。什麼明月清風,玉鬆清俊,昭昭朗朗都不足以形容顧公子的俊儀風質,這已經是平樂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詞彙了,可惜都用不了,只能說很漂亮,漂亮到沒朋友。
後面這一句話是公子說的,總感覺公子說這話的時候帶著毫不掩飾的怨念。誒呀,公子你雖然沒有顧公子這麼好看,但是也是疏疏朗朗的玉質公子一枚的。他可忘不了每次跟著公子參加什麼宴會的時候,那些世家小姐看著公子餓狼一樣的眼光,公子還是很受歡迎的。
不過公子說顧公子“漂亮到沒朋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顧公子的姿容,就連那些世家小姐見之都要自慚形愧,都不看再看一眼,生怕驚擾了這絕世的佳人。好吧,每次看見顧公子,總是深深地覺得,其實他們這些人是老天爺隨手扔出來的吧?他覺得以後照鏡子要有多麼大的決心和毅力才能忍得下心去看,還讓不讓人活了。
突然想到一件事,顧公子比女人都要漂亮,以後哪個女子還敢嫁給他。這要天天對著一張比自己還要漂亮的臉,姑娘還不得羞愧死啊!
看來顧公子不是漂亮到沒朋友,而是漂亮到沒人敢嫁!
回到定國公府,葉流光醉醺醺的接受了一路的問安,來到了大廳裡。平樂看見老爺黑著一張臉,心道不妙,公子你自求多福吧!頂著國公爺的殺人氣場,平樂剛要把葉流光扶到椅子上,突然聽得國公爺一聲怒喝,“不許扶,孽子,你給我跪下!”
平樂嚇得一個哆嗦,差點手抖把葉流光給扔地上。“是,老爺。”小心翼翼地放手,葉流光就像軟泥巴一樣滑到地上,手中依舊死死攥著從拓海樓拿回來的酒壺。不得不說,葉流光的酒品還是很好的,醉了就醉了,不會沒品的撒酒瘋,安安靜靜的做一個美男子。
可惜了,這次安安靜靜美男子是做不成了,國公爺要發怒了!
眼看著老爺越來越黑的臉,平樂抖著手把葉流光扶起來,擺成了跪著的姿勢,退在一邊,不敢說話。葉流光嘟囔了一聲,老老實實跪著了,更像攤著。
“你這孽子,整天出去鬼混,喝的醉醺醺的回來。不上進,也不去考科舉,我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定國公一看他這個不成器的樣子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的,開口就是怒喝,“從今以後,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府裡,不許出去。不然打斷你的腿,聽到了沒有?”
雖說定國公這些年看了不少書薰陶了一下自個,隱隱有些讀書人的儒生氣質了。但骨子裡還是改不了當兵的那股子痞氣,氣急了動不動就要打斷腿。對此,葉流光表示,他已經免疫了。不過,那人估計快行動了。葉流光睜開眼睛,黝黑色的眼眸似一潭深水,深不見底,哪有喝醉後的迷糊之態。
“知道了。”好吧,跪著的人終於出聲了,聲音還帶著酒後的綿長。
見葉流光終於出聲了,定國公臉色便緩了下來,嘆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十日後就是春祭了,你好好準備一下。”
祭?葉流光輕挑了下眉,不說話。
定國公招手示意一旁的平樂把他扶下去。
春祭對於整個聖樞王朝的子民來說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日子,上到天潢貴胄,下到平民百姓都十分重視這個節日。於皇親貴族而言,但凡可以出席祭祀大典的,則是對個人家族身份的承認,乃至繼承人身份的確認;於平民百姓而言,則是可以向天道真神祈求獲得幸福,家寧和樂。而對於皇帝而言,則更是上到神明,下到家國百姓對他至高無上的權力地位和身份認可。春祭第一天,皇帝往往要登上九十九層天階,立身於祭壇上,想神明禱告,祈求國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而對於元疏帝而言,這次春祭則是重中之重,馬虎不得。
春祭三年一次,而這次的春祭則是元疏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按聖樞王朝歷來的宗法,新任的帝王將於第一次春祭之時祭天,由宗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輩授予除玉璽外象徵帝王身份的帝皇佩劍一一開皇劍,至此,新皇的身份才徹底的被承認。
相當於前三年對於元疏帝來說只是代理期,而春祭上的授劍纔是真正掛牌上崗。
“公子,爲什麼您每次都要氣老爺?萬一老爺真的打您了怎麼辦?”平樂一邊擰著毛巾裡的水,一邊把眉毛皺的緊緊的,憂愁的問道。公子和老爺不對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記得他來定國公府的時候就是這樣了。他的公子有才有貌,就是其他院的那些個少爺也是比不上的,可惜就是沒有上進心,科舉也不去考。
葉流光接過平樂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把臉,隨手一扔到平樂的手上。“我就是不愛聽他的話。”躺到寬大的牀上,手一伸扯過被子把整個人蓋住,“好了,天黑之前不許吵我。”
平樂無奈,捧著水盆出去,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門。
顧從烽一步一步地行走在聽聖山上,這被視爲禁地的弘都第一高峰,儘管是那麼的雄奇秀麗,宛若仙境,他此時卻不敢放鬆一刻。因爲這聽聖山之上處處是禁制,傳聞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喪生。這些禁制,是爲了防止不軌之徒,妄圖竊取山上的重寶。
和風清朗,山間盪出的霧氣,不時吹來的清風,讓他感到無比的愜意,就是多日來的胸中憂鬱之氣也消散了許多。長日來被煩憂和思慮困擾的大腦一下便清醒許多,令他思考起一些他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事。
即使是被父皇接出了冷宮,恢復了他皇子的身份,許多賞賜也源源不斷的下來。皇后當年暗害母親一事也明瞭,但父皇只是下令奪去皇后鳳令,禁足半年,此事便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當時他憤恨,卻也知道無濟於事,皇后在宮中多年,所經營之深之廣是難以想象的,更何況在朝堂之上還有根深蒂固的皇后外家一一太師府爲皇后撐腰,父皇是動不得皇后的。
太師是兩朝元老,還是父皇的太傅,地位非同一般。要動搖太師府的根基是難如登天。但他不信也不甘,他知道只有努力更努力才能讓他的那個父皇看到他這個庶子。甚至,要讓他的父皇放棄那個嫡子太子,他才能成功復仇。
他付出了千倍萬倍的努力,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終於換來了父皇的器重。更是得到了父皇的承諾,要廢掉太子,立他爲儲君。
可是太師府勢大,皇后也權謀深重。只是,最後的遺旨上仍是讓顧從燁繼位,不是他。
以前,他以爲父皇仍是對顧從燁心存期望,給他的承諾不過是口頭上的,什麼君無戲言,反正也沒有人聽到不是麼?庶子和嫡子,分的是十分清楚。
天家無情,就是如此。
那一夜,皇帝駕崩,連帶著皇后也跟著去了。世人皆讚揚“皇后情意深重,隨先皇一同西去”,他是高興的,因爲那個女人終於死了。
只是,現在想來,事情處處有著難解之處。
不知不覺間,顧從燁已來到峰頂。舉目望去,是一座樸實大氣的宮殿,漢白玉修成的長長階梯,一直延伸到宮殿眼下的階梯。規格堪比帝皇行宮,卻又比之多出了神聖之感。看似樸實無華卻處處透著莊嚴和肅穆,讓人看之心生敬畏。
正是這莊嚴肅穆的宮殿門口,站著一名少年。
陽光的餘暉透過一旁如虯龍般的樹木,在潔淨的白玉石鋪就的地面上灑下了斑駁的光影。少年背對著光,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模樣。遠遠的,顧從烽看見,那修長玉立的纖長身姿立於檐下,淡藍色的袍子迎風而動,宛若神臨。
不自覺地走進,近了才發現,少年竟是此等的容貌,讓人驚歎。
顧從烽搜遍腦海,除了漂亮一詞,再難以形容。白淨的臉上,清幽如月,黑色的瞳孔中似有無盡的漩渦,讓人一眼望之難以自拔;像一塊質地絕有的稀世寶玉,溫潤清和。
新文《西幻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