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
文峰
序
村子裡依然如故,男人們依舊打牌,女人們也閒著……村東頭的商店最是紅火了,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的,一波接著一波,人羣總也沒斷過。 村民們的生活其實都不富裕,可人們卻並不在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很平常,就連全村最窮的胡四也悠然自得,整日四處閒逛,無事可幹,似乎他真的窮慣了…… 然而,這樣的場景並沒有延續多久,一次次的經歷之後,他們逐漸醒悟了,胡四等人開始了行動,也許那將是正確的選擇……
<<離鄉>>第一章(1)
深秋的天已透了幾分涼氣,天涼,村子也"涼",冷冷清清,總也不見大夥兒的身影。終於,村子被剛剛駛過的小車的汽笛聲而驚醒。
"胡四這回可撈了一把啊!"
"沒辦法,人窮命貴哩。"
"年年都這樣。"
"就是,都好幾年了。"
村民們三三兩兩議論著,一擁兒圍在了胡四家的莊牆下,探望著剛剛離去不遠的兩輛小車,笑著,說著。
"這回可讓胡四請酒喝哩。"王寶在人羣中嚷著,恰巧胡四出了莊門,他便急步迎上前去。
"你小子這回可撈大了,請酒!"
"就是,就是,要請酒哩。"幾個小夥子也應聲嚷著。胡四看看他們,再望望大夥兒,並不作聲,只是呵呵笑著。
"你小子聽見沒有啊?走,弟兄們,進他家喝酒去。"王寶嚷著,便往胡四家院裡衝,胡四趕緊摟住王寶的腰,依然笑著說:"嘿嘿,寶子哥,哪有酒哩,人都快窮死了,還哪能喝得上那玩藝兒?"
"好的沒有,差些的總有吧?反正我不管,啥酒都成哩,我就想喝上幾口。"王寶依舊不依不饒。"就是,就是,我們也想喝上幾口,啥都成哩。"小夥子們又應聲嚷著。
其實胡四是有酒的。去年冬天他娘過世的時候,酒席上他還是藏了幾瓶酒的,但喪事辦完後,他就把它鎖到櫃子裡去了,倒也不是他不愛喝酒,他也愛,甚至還有癮,但他總也捨不得,只是去年冬上冷的時候,他才取出一瓶來抿兩口,飯後抿,夜裡睡覺也抿,不但解饞,還暖身子哩。見王寶他們執意要喝,自個兒又在興頭上,索性就抿抿嘴說:"有倒是有,可不多,去年冬上剩下的,就一瓶多,走,寶子哥,真想喝咱哥幾個就碰兩盅。"說完,他便拉著王寶往屋裡請。
也不知王寶心裡咋想的,胡四一請,他反倒改口了,呵呵笑起聲來:"行了,嚇唬你呢,走,弟兄們,咱接著玩走。"說完,他便轉身招呼身後那幾個小夥子欲向東走去。
"走,寶子哥,真有哩,就是少了些,進屋咱們喝幾口。
"不了,還是等你啥時候討個婆姨我再去吧!哈哈......"大夥兒一聽也紛紛笑了,胡四也自笑起來:"走,老劉爺,屋裡走,屋裡暖活些,牆底下怪冷的,走,大夥兒也都屋裡走。"老劉爺擺擺手說:"不了,不了,我還忙著哩。地上那羣羔子都跑遠了,我再往回攆攆。"
"攆啥?也沒啥可丟的,日出了攆出去,日落了就又都各自兒迴圈了,還有啥可攆的?"
"那東西可胡跑哩,萬一丟了羣,我可沒法向大夥兒交待。"說著,他便背了手,朝田間地梗兒去了。
村民們也紛紛說笑著散了。見大夥兒都走了,胡四也便興沖沖地進屋去了。
一進屋,胡四便急忙從枕頭下取出錢來,___一沓新新的錢。這些錢他看著就舒服。他攥了錢,在食指上吐口吐沫,便數起錢來,數一遍,呵呵笑幾聲,再數一遍,又呵呵笑幾聲,一連數了三遍,整整2000塊錢。數完了,他又急忙開了鎖,揭開箱子,在最底下掏出一裹紅包來,拆開了,也是錢,這些還是他前些年的積蓄呢。攥著錢,他又數了數,瓣指頭算了算,加上剛纔那些,一共是3800元。他皺了皺眉,似乎是有些不滿,但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掛著。隨後,他又將包好的錢小心地裝了箱,上了鎖,拍拍手,便又笑出聲來,嘴裡還不停地咕道著:"差哩,還差遠哩。"
<<離鄉>>第一章(2)
那2000塊錢是剛纔縣裡的領導們發放的救助款。只有一個名額,村上報的,那便是胡四了。因爲他是村裡出了名的"窮鬼"。在村上,就數他最落後了。一個不大的院兒,院牆上的牆皮已跌了好一片兒了。院內的佈置更是簡陋,只有兩間房,一間靠上一點兒的原先是他老孃住的,但自打他娘過世後,屋子也便閒下了。還有一間便是胡四的了,屋內也沒什麼傢俱,只擺了一臺櫃子,一個木箱,但卻都很舊了,值錢的傢俱他是沒有的。櫃上倒是放了一臺黑白電視機,但也用不成。一打開,圖象模糊的很,像朦了一層霧,聲音也不好使,音大了呲呲直響,音小了又聽不清。胡四也賴得看它,看多了,還費電哩,費了電,又得交電費,這可劃不來,況且還沒啥好看的,所以胡四很少看它。屋外更是一片狼籍,屋檐下的椽木多半也已朽了,似乎有下塌的跡象。窗下是一個炕洞,因用的時間久了,已把窗臺及周圍的牆面燻黑了??拷f門的東南方還搭了一個小棚,裡面放的都是些零七碎八的農用器具,可也只是些"小型"農具,"大型"的一樣也沒有。除此之外,他便也沒什麼了。
傢俱是少了些,舊了些,可他還有一條狗,一條健壯的兇猛的大黑狗。因爲兇猛,所以胡四便把它栓了,就栓在他娘屋的牆腳下,又因爲是黑色的,所以他就叫他黑子。這可是他的好夥伴哩。自從他娘過世後,這院裡也就剩他(它)倆了,要不是有它在,胡四這日子可就難熬了。
這狗還是前些年母親揀來的呢。那是一個冬天的晌午,因屋裡沒燒火的柴了,母親便背個筐出去了,荒地裡是有柴草的,還有牛糞,幹木棍,雖不耐燒,可也能取暖,還能做飯呢。野火燒的飯吃起來還香哩。就在母親路過王家莊的時候,她發現了它,一個弱小的黑團兒,當時它已經凍得快不行了,母親一見就心疼了,一把抱了它,提了柴筐就往家趕。這狗崽子命可大哩,剛揀來的時候毛色一點兒也不亮豁,看上去死了一般,胡四見著就噁心,可母親心疼,泡了點饃餵了,又放在爐旁烤,半晌,它才緩過神來。這東西一活可就機靈了,養著養著,還戀人哩。
縣領導是在毛村長的指引下來的。這地兒他們已經來過三次了,年年都來,胡四也年年都拿救助款。有個胖乎乎的領導一進院兒就笑著說:"我都不好再給你發了!"可說歸說,他還是從兜裡掏出一沓錢來,遞在了胡四手中,胡四呵呵笑著,趕緊接過錢來。領導們還講了許多,除了問寒問暖外,盡是些鼓勵的話,說什麼出去了就有奔頭,找點兒活幹呀之類的,胡四隻是呵呵笑著,時不時點點頭,時不時恩上幾聲,其實對於領導們的那些話,他是一句也不想聽的,因爲他不怕窮,窮怕啥?窮慣了,富了還不一定適應呢。再者說來,這年頭還能把人窮死?出去了還不一定比家好呢,金窩銀窩,不如自個兒的狗窩......
領導們也沒有多聊,安個兒講了幾句,便起身離開了。胡四雖聽不得那些話,可對他們卻有好感。都說當了官愛擺什麼臭架子,胡四在電視上也見過,但凡當官的,都有一副官架子,要不怎麼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呢?靠啥?靠的就是這副臭架子。可這羣領導卻沒那個架勢,除了一個禿頂的看著有些刺眼外,別的都顯得很和藹,說話也小聲小氣的,臉上還盡是笑容。只有那個禿頂的,胡四見著就來氣,惡亨亨的,總也沒個好臉,說話也橫聲橫氣的,還是外地口音,說話時好多時候胡四都沒聽懂,但他卻能感覺到,這是在罵他哩。胡四也不敢翻臉,只是一個勁兒地"是"呀"恩"的,可心裡的氣早就憋得十足了。
離鄉第一章(3)
雖說是窮了些,可胡四是快活的。自打他娘過世後,他便徹底成一個人了,剛開始有些孤單,習慣了倒還自由。每天隨便吃些早飯,再順手給黑子瓢上兩勺,便出門去了。一個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吃完了便四處轉悠,轉完了便又回屋了,一天除了睡覺、吃飯、他便也沒什麼乾的了。
村東頭的商店可是個好去處。那裡,每天都有一大羣一大羣的人來湊場子。打麻將的,玩撲克的,一波接著一波,從早到晚的,沒完沒了,還稍帶點兒賭呢。王寶他們就老在這兒玩,時不時就來打麻將,還老贏哩。湊場子的人也多,但大家也只是圖個紅火,賭博也只是爲了活躍一下場子的氣氛,都是些小打小鬧,無論是坐場的還是看場的,也都規矩,從來沒砸過場子,大家也就爲消磨一會兒光陰,圖那麼些個紅火。
胡四就常來這兒轉悠。以前他娘在的時候,他也來,但也只是偶爾進來轉轉,不一會兒便離開了,倒也不是因爲怕按罵,主要是因爲他孃的病。這人一老,就中風了,癱在炕上,總也不方便,忙上忙下的,全憑胡四一人照料,所以他總也不敢離開太久。
說起他孃的病,還真有些讓人心寒哩。一個窮老婆子,一天到晚的,就吃上些五穀雜糧的,競吃成了高血壓。早上還好好的,只說是有些頭暈,胡四便讓她上炕睡下了,可睡著睡著,老婆子又覺著心裡悶得慌,便起身去下炕,還沒等胡四轉過神來,"咣噹"一下,老婆子便一頭猛跌下來,胡四當時就嚇壞了,又是搖又是叫的,可就是沒反應,胡四便急忙喊了二哥,開了自家的三輪車,直衝縣醫院去了。
本來也沒啥情況,估計是能治好的,可就是沒錢。兄弟倆在醫院門口乾著急,沒辦公!醫生說了,如果不交錢就不給辦理住院手緒,最後兄弟倆只好進了傢俬人醫院,花了四百多,總算是叫醒了老孃。一醒來,她便惱火了,說啥也不住院,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家炕上!兄弟倆也沒治,抓了點降血壓的藥便帶著母親回去了,最後,便落下這半身癱患的毛病,總也離不開有個人照料。
剛開始也不全是胡四一人照料的,二哥二嫂也輪著伺候。說好是一家一個月,可沒幾月,二嫂便發起牢騷來,說什麼老婆子的地全是胡四一個人種的,他們連一分好處也沒有撈著,現在老婆子有病了,理所應當也是由胡四一人來照料的,還說別的病也沒啥,就屬這種癱病,可累死個人哩......胡四聽著也來氣了,衝二嫂喊:"不管就算了,我又不是管不了!"二嫂見胡四答應的如此痛快,便又咯咯笑起聲來,可就是難爲了二哥,親親的老孃,可如今,夾在婆姨中間,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嘆口氣,不敢吱聲。從此,這份苦差使便由胡四一人抗下來了。
現在好了,總算是熬出頭了,癱了一年多,老孃便過世了,這份託累也總算是從胡四肩上解下來了。於是他便輕閒了,有事沒事,總也去商店轉轉。湊個場子,圖個紅火。湊場子的也不只胡四一個,村裡還有好多人哩,老的少的,時不時就進來轉悠。缺人手的時候他們也上去玩兩把,過過癮,要是手氣好了還能贏些零花錢呢,胡四可不,他從來都不玩,他只是在一旁看著,瞧見誰贏了,他就跟著樂呵幾聲,看著誰輸了,他又跟著嘆氣幾下,雖不是身臨其境,卻也能感到幾分樂趣,總之,他死活也不玩牌,大夥兒"逼"急了,他便扭頭走了,他總覺得玩起來不好,雖說能贏,卻也不能致富,還是看著好,看著舒坦,看著紅火。
<<離鄉>>第一章(4)
自打胡四拿了扶助款後,他便有聲望了。大夥兒見著他都或多或少地問上幾句,都往那事上扯。沒辦法,眼熱哩!問的多了,他自個兒也覺得臉上挺有光:能與"縣太爺"們握個手,搭個話,那是多麼顯耀的事啊!再從"縣太爺"手中捋幾個錢來,那更是難比登天哩!可這難比登天的事,他自個兒就"幹"了三回......每每想起這些,他就覺著心頭暖暖的,覺著自個兒總比別人高出一頭。雖只有2000塊錢,可想拿的人也多哩!於是大夥兒便眼熱了,憤憤不平了,便就又告狀了。
那天,胡四剛剛吃過早飯,正要出門,卻被村長毛富貴給攔住了。毛村長臉色有些嚴肅,胡四看著都有些害怕了。開始毛村長並沒有開口,他只是急步向屋裡走去,看著那張老練的嚴肅的臉,胡四心裡慌慌的:這村長到底幹啥來了?那麼嚴肅,不會是出事了吧?胡四想著卻也不敢問個究竟,只是一股腦兒跟在他身後。
一進屋,胡四便忙著去沏茶拾饃,可剛挪了幾步,就被毛村長喊住了:"行了,別忙活了,我還有正事說哩。"
"啥事?毛村長。"胡四轉過身直愣愣站著,心裡更加恐慌起來。
"這劉鬍子把你給告下了......"
"啥?他告我幹啥?憑啥告我?"胡四急了,一下下跺起腳來。
"急啥?還沒有告到上頭哩。"毛村長說著,從口袋掏出一支菸來,點上了說:"行了,別站著了,過來坐下說。"胡四慢騰騰地坐到炕沿上,臉色陰沉了許多,不再開口。
毛村長吸一口煙說:"怕啥?不就是眼饞那幾個錢渣子麼,告去,就不信他能告贏,這錢又不是你搶的偷的,那是國家撥的,人家給的,名正言順,天經地一!"說完,毛村長又深吸一口煙,吐了,菸絲一股子一股子往上冒,散到胡四鼻子裡,怪嗆人的。吐了煙,毛村長又接了話:"這個王八羔子,還說我偏心哩,說我只顧自個兒隊上的,別的生產隊管都不管,你說,他劉鬍子說的這還算個話麼?說我只顧自個兒隊上的,那還要個隊長幹啥?乾脆把隊長給撤了,把我下放成隊長不就成了?......"胡四隻是聽著,仍沒開口。
"放心,沒啥可怕的,他劉劉鬍子也就這點兒球本事!就會滿嘴胡咧咧,別看他滿臉鬍子兇得很,其實是個慫包。"毛村長說著,又吸起煙來。
胡四終於沉不住氣,探問道:"村長,那咋做哩?"
"做啥?又沒有告到上頭。我都給他說了,有本事自己掙去,眼饞人家的有啥用?本事大了也問工家要去,又不是我發的錢,少在我這兒瞎咕道。"
"那他咋說?"胡四繼續探問著。
"還能咋的,憋了一肚子氣,走了。這慫包,就這德性,你給他個好臉,他還騎上脖子上頭哩,你要是拉下臉兇上幾句,他連個屁也不敢放,嘿嘿......"毛村長又吸了口煙,吐了,接著說:"放心,你把你的安心拿上,我看他還能搶了去?本事大的還翻天哩......不過你小子也爭些氣,往後把日子往好裡過,以前是有你老孃託累,今後可就你一個人了,快三十的人了,總不能年年等著吃工家的吧?都拿了三年了,你說大夥兒能不憋氣嗎?今後把日子過好了,取個婆姨,也就順當了。"
"那是,那是,我一定往好裡過,誰還不怕個窮哩......"胡四嘀咕著。
煙已燒到了煙把兒處,毛村長深吸一口,扔了菸頭皺皺眉說:"也沒治,老天爺不開眼,不養活咱哩,這天年是越來越旱了......"毛村長嘆口氣,便起身離去了。
<<離鄉>>第一章(5)
送走了毛村長,胡四憋了一肚子火。他咋也沒想到這號事還有人告?劉鬍子這狗日的,窮就窮,告啥哩?聽村上人說這劉鬍子是個小人,做事絕得很,他自個兒還不信,這回他可算是領教了。
去年夏天,光柱婆姨生下個娃子,一家人總算是放下心來,心頭的擔子總算是落下了。春花已接連生了兩個丫頭,要是這回再生不出個娃兒來,全家人可就真慌了,老爺子肯定又會指著小兩口的鼻子罵罵咧咧,老婆子也肯定會爬在炕頭上哭天搶地的抹眼淚。上回生下那個丫頭時,老爺子就罵罵咧咧了大半天,氣得煙過兒沒完沒了的冒煙,老婆子也哭腫了眼,整整兩天沒吃飯。兩口子更是難受了,生兒育女的,不就是保個香火嗎?可這都第二胎了還不準,真是難死個人哩。嘿,這下總算是好了,養下個娃子,也算是了去了全家人的一塊兒心病。屋裡的笑聲一下子就多起來了??赏拮羽B下了,總也躲不過個計劃生育的追查,全家人又愁起來了,春花老也躲藏著,輕易不敢見人??啥闶嵌悴贿^的,終於,計生站的車停在了光柱家門口,進去便逮了個正著。春花正在炕上哄娃娃呢,這一進去,可把一家人給嚇壞了,老爺子也不罵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吸著菸嘴,一口一口的煙霧吐了出來,濃的很。老婆子可沒治了,撤開了嗓子哭,春花也抱著娃娃哭出聲來。光柱也沒法子,又取酒又讓煙的,好說逮說,終於把事給擺平了。計生站的人也不顧屋裡幾個娃兒,數了錢便走了,臨出門時還說讓光柱即早拉婆姨去紮了,紮了也就沒事了。
罰了5000,怪心疼的,大夥兒都說這事就是劉鬍子透的風。這狗日的,也不知撈了多少好處呢......胡四心頭的氣還沒有消,這麼一想,卻又更堵得慌。於是他便拉了門,朝村東頭的商店去了。
商店裡還是以往的熱鬧,遠遠地,胡四便聽到了屋裡的喧鬧聲。胡四便加快了腳步。屋裡圍了滿滿一炕人,王寶他們也在,正打麻將呢,胡四便擠湊上去。
"喲,胡四,你小子拿了錢閒著沒事也來玩玩兒?"王寶便出牌便問著。
"哪能啊!"胡四咧咧嘴說:"寶子哥,你不是笑話人哩麼,我哪會玩這個呀,也就是湊個熱鬧,圖個紅火。"
"我可是眼饞那些錢呢。"王寶笑了笑又接著說:"來,上來玩兩把,好讓咱贏了去。"屋裡人一聽都呵呵笑了,胡四也笑著,並不作聲,一個勁兒地擺著手。
"聽說劉鬍子嚷嚷著要去告你呢,知道不?"王寶又問了,這一問,屋裡的笑聲可少了許多,胡四臉上的笑容更是遙無影跡,拉了臉,氣憤的說:"這狗日的,跑到村長那兒告我,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咋?告下了?"王寶扔下手中的牌,起身說:"這孫子,一天到晚盡胡咧咧,五穀吃上盡變成閒話了。"
"他告個球!跑去又被毛村長罵了一頓,灰溜溜走了。"
"這孫子,真該揍!"王寶撤了嗓子罵著。"就是,就是,這雜慫就該揍!"一旁圍著的人也憤憤不平地嚷起來。胡四笑笑,咧咧嘴,又不作聲。
"咋?你不敢?"王寶急了:"我看你也是個慫貨!"
這一罵,可把胡四給急壞了,忙反駁道:"誰慫了?你們等著,我這就找他去,卸不掉他一條腿還怪了!"說著,他便衝向門口,大夥兒趕緊攔了他。王寶走到炕沿前,又安慰道:"急啥?閒了把光柱也叫上,倆人一塊兒去。"
"叫他幹啥?"
"你傻呀?就上次那計劃生育罰錢的事,光柱和他可結了仇,你叫上,還不有個幫手哩。"
胡四想了想,卻又說:"不叫!那事都過去一年多了,也沒見他把劉鬍子幹個啥?叫他幹啥?"
王寶真急了:"你小子咋這麼犟呢?叫上!哥是怕你吃虧哩,你咋轉不過彎呢?"
"就不叫,那都是大夥兒傳言的,又沒證據,他去了反倒不好動手。"
"得,我看你也別去了,去了還得我把你擡回來呢......"胡四聽著真來氣了,一把推開身旁的人,直愣愣衝出門去,大夥兒也沒再勸,只聽見屋裡傳出王寶的話:"去了小心些,別吃虧......"
離鄉第一章(6)
衝出門,胡四便直奔劉鬍子家去了。
劉鬍子的家是個獨院兒。一個土塊壘的院牆,矮得很,點起腳尖一探頭就能看見院內的陳置。院裡有四間房,都是土皮房子,門面看上去也破舊得很。莊門卻很新,好像是用油漆新刷過的,看上去反倒很不顯眼。胡四也不管這些,一進院兒便嚷嚷起來:"劉鬍子,你個狗日的,給我滾出來!"不一會兒,屋裡出來一個女人,咧開嘴笑著說:"喲,是胡四大兄弟呀,咋了?咋炸炸呼呼的?"
"劉鬍子呢?我找劉鬍子!"
"娃他爹出去了,還沒回來呢,走,大兄弟屋裡坐走。"
"出去了?幹啥去了?是不是又搗閒話去了?"
"大兄弟,看你說的這是啥話呀,他又搗啥閒話了?"
搗啥?他到村上去告我哩!這龜孫子,我找他評評理,還不信他能把我給告下!"
女人似乎是理屈,胡四罵著,她也沒還口,只是一個勁地勸道:"哪能啊!大兄弟,你說他告你幹啥?走,屋裡走,消消氣。"
"哼!他不在,我等哩,今日個我非把話問個清楚不可!"說完胡四便蹲在了臺沿下,不動了。女人也沒法了,陪著站了一會兒,卻也不見他有啥反應,便直愣愣進屋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劉鬍子終於藏不住了,突地從屋裡衝出來,擺了臉說:"做啥哩?啊!你小子罵也罵了,我婆姨請也請了,你還想咋的?賴著不走了?"劉鬍子一擺臉,滿臉的鬍子也似硬起來了,看上去還真夠兇的。這一問,反倒把胡四給問住了。
胡四愣了愣,罵道:"你個龜孫子,不是說不在嗎?啊?!還躲呢,你能躲個球!"
"誰躲了?我可沒啥可躲的。"顯然,他剛纔不露面,現在卻突地躥出來,理虧了,話音也軟了許多。胡四卻乘機壯了膽,硬聲嚷道:"沒啥可躲的?說得倒好聽,搗了閒話還躲哩,你還算不算個男人啊!啊?"
"誰搗了?今日個你可把話給我說清楚!"
"那你說,你到村上告我幹啥?我偷你的搶你的了?啊?!你個狗日的,還反天哩。"
"誰告了?你窮,我不窮?啊?!拿上兩次也就行了,還臉皮厚上拿第三回,工家是你的?"
"呸!拿三回咋了?有本事你也拿去,沒本事就悄悄著。......"
這時女人也出來了,懷裡抱著的娃娃已扯開了嗓子嚎著,顯然是被大人的嚷罵給嚇著了。女人也不擋,只是站在門口勸著:"嚷啥哩?都是大老爺們兒,還不怕人家笑話哩。""怕啥?又不是我理虧。"說著,胡四瞅一眼女人。女人也不再勸了,抱了娃娃一個勁地哄著。胡四也似乎一時間消了氣,競無語了,直愣愣站在那裡,盯著劉鬍子鐵青的臉。
院裡忽地安靜了,男人們也不嚷了,娃娃也不哭了,一切似乎都沒發生過似的。站了好一會兒,劉鬍子終於開口了:"行了,咱倆也別嚷了,都大老爺們兒的,沒意思!錢還是你的,我也沒告了來,反倒捱了毛村長一頓批,想畢你也知道了。算我的錯,我給你兄弟賠個不是,這事就算完了,行不?"
聽了這話,胡四也覺得舒坦多了,臉色頓時軟了許多:"成了,也沒啥好嚷的,事都過去了,這次就算完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可決不手軟!"劉鬍子也不應聲,瞅瞅胡四,卻又呵呵笑了,說:"行了,走,屋裡走,人都嚷乏了,進屋歇會兒。"說完胡四便跟了劉鬍子進屋去了,女人也抱了娃兒進去了,院裡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離鄉>>第一章(7)
進屋緩了緩,吃些饃,喝點茶,已是下午時分,胡四說急著回去,女人便擋了,劉鬍子也擋,說是留下吃頓飯再去,反正一個人,去也沒啥乾的,做飯還破煩的很,可胡四還是執意要回去,說是屋裡還有事哩。其實他是心疼黑子,都快一天了,黑子肯定餓壞了,胡四便硬推著出門去了。
一路上,胡四的心舒坦多了。本來是去評理的,還想打一架,這倒好,架沒打成,倒成朋友了,倆人喧的還挺合得來。要不是這事發生在自個兒頭上,他甚至都不相信村上的那些傳言了。說來也怪,自打胡四進了屋,那女人就忙裡忙外的,又是倒茶,又是拾饃的,劉鬍子也打開電視,賠笑著喧起謊來。似乎剛纔門外的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進屋,無論是劉鬍子還是那女人都是那樣的熱情,那樣的合得來,和村裡大夥兒的傳言根本就是兩碼事,就剛纔屋裡那些個舉動,咋也看不出他是那號人。
地埂上已沒有了綠意,黃不哧哧的,地裡面也依稀長出些麥苗來。唉!這年頭可旱哩!前些年雨水廣的時候,到這個時節地裡面早已是綠茵茵的一片了,就像剛收穫完又種了第二茬一樣,甚至比頭茬還密呢??涩F在,屁啊!就那麼幾顆苗苗子,遠了,都沒有綠意了。胡四也不管這些,依舊笑呵呵地向前走著。
"唉!擋住些。"
遠遠地,胡四覺著似乎有人在喊他,卻又聽不太清楚,轉過頭仔細一看,才瞧見一羣羊已朝他這邊奔來。這東西,有草的時候穩得很,攆都攆不動,有時候肚子都吃成個鍋了,可嘴裡還是不停地嚼著,使勁兒往下嚥??扇缃窈盗耍萆倭?,這東西也就不安穩了,溫順的還能停下來勉強吃上幾口,可性子暴燥的便直了頭跑著,忽地往東,忽兒又往西,弄得羊羣也不安穩了。每每這時候,羊羣便跟著掉了頭,直愣愣跑開了,羊羣也便慌了。
一見這陣式,胡四趕緊"呔呔"地吆喝起來,手舞足蹈的,總算是給擋住了。隨後,老劉爺便追上來了,他手裡拿個煙過兒,氣喘吁吁地說:"這東西,可胡跑哩,我剛裝袋煙,還沒抽哩,這東西便甩了頭跑開了,把我老漢攆得可真夠嗆哩。唉!這羔子,以後還得拿鞭子抽哩。"
胡四隻是聽著,也不應聲,甩著手來回地擋著羔子??粗€了,老劉爺便掏出火柴,點了煙啪啪地抽起來。
"幹啥去了?"老劉爺抽口煙,隨口問道。
"沒幹啥。"胡四呵呵笑著。
老劉爺捋捋鬍子,呵呵一笑說:"去找劉鬍子了吧?"
"咋?您老也知道了?"胡四有些詫異:難不成村上人都知道這事兒了?胡四不安地想著,並不作聲。
"唉,告啥哩?活人麼,舒坦了就對了,告啥哩?一天盡惹得人家喧閒話。"
胡四還不作聲,時不時回頭看幾眼羊羣,嘴裡吆喝上幾聲,似乎並不在意老劉爺的話。
"娃子,算了,人家告就讓人家告去,找也沒治,一天還把你累死累活的跑,有啥意思?活人麼,操那麼些個閒心幹啥?"
"沒事,老劉爺,我都跟他講和了,沒事。"說著,胡四便朝前走去。說真的,他還真有些後怕了,是誰把這事傳得滿村議論呢?人的嘴可真利索,才幾天工夫,咋就誰都知道了呢?......轉念一想,他又鬆了口氣:傳去,都是些閒話桶子,沒治!老劉爺說得對,活人麼,操那些個閒心幹啥?人家想傳就讓人家傳去,能管得住?想到這,胡四又搖搖頭,呵呵笑了。<<離鄉>>第一章(8)
村裡的傳言終於少了許多。前兩天都傳瘋了,人們見找胡四就往那事上扯,嚇得胡四都不敢出門了。只到那天,他和劉鬍子都到商店看紅火的時候,才當面向大夥兒把這事給說清楚,見他倆都有說有笑的,關係還挺好,大夥兒也便信了,這謠言才慢慢散了。這下胡四總算是清靜了許多。大清早起來,剛要出去轉轉,出門不久,便被長青喊住了。
"哥,等等,有事哩。"長青喊著,便跑了過來。
"啥事?"
"賀包頭招人手哩,說是趕著天冷前完工,冬天不開工,怕工期延誤,正急著招人呢,你去不?"
"你呢?你去不? "
"我爹說讓我出去鍛鍊鍛鍊,唸書都把人念呆了。"
"成,我先想想,下午給你回話。"說著,胡四便要離開。
"哥,那你快些想,明天就要人哩。"
"成,下午回話。"說完,他便轉身向村東頭去了。
商店裡依舊玩著。大清早的也沒啥人看,只坐了四個打麻將的,王寶也在。
胡四進了屋,有些冷清,湊上去也沒人理採他,顯然,他們已玩了整整一宿了,個個都打著哈欠,眼皮子都微顫著。
"呵呵,寶子哥,看樣子手氣不錯啊。"
"不錯啥呀,輸了好幾把了,口袋都掏空了。"
胡四也不敢再往下問,再問,怕捱罵。於是他便坐下了,坐一陣兒又說:"寶子哥,賀包頭又招人呢,你說能去不?"
"想去就去,問我幹啥?"王寶無心迴應,顯然,他輸了錢心頭有氣哩。
"有啥可去的?那個賀老賊,肯定又是趕工程哩,不然能想起咱?包工程包富了,我看都快忘本了。"旁邊一人應聲罵道。
"就是,就是,那孫子,有了幾個臭錢,看人都不是正眼兒了。"
"對著哩,沒啥意思,又掙不了幾個錢,那老賊摳門的很,工錢上肯定摳得緊。"
"肯定......"
一時間,其餘三個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起來,把賀包頭可給罵慘了。
"嚷啥呢?出牌!"王寶唬了一句,卻也沒發火,出了牌,瞧一眼胡四說:"算了,那賀老賊我清楚,去年用了村上的人,錢到現在還沒給呢,用完了也就算了。只說是鄉親,不會欠大夥兒的,可卻一年多了,還沒給錢,大夥兒也不好去要......"
胡四瞅瞅大夥兒,沒一個說賀包頭好話的,他心裡也便有了分寸。
中午時分,胡四回到家便開始做飯。他打算吃了飯就去告訴長青,他決定不去了,沒意思??娠堖€沒做好呢,長青便進屋了。
"喲,哥,還沒吃呢?"
"恩,正做呢,就打算吃了給你回話去。我想了想,還是不去了,去了沒人顧家,沒意思。"
噢,可......成了,哥,那你忙吧,我回去了。"說著,長青便轉身出了門。
胡四急忙擋了,說是吃了飯再去,可他咋也擋不住,長青硬是推開手,衝出莊門,只聽見牆外傳來一句:"哥,你吃吧,我是吃過來的......"
<<離鄉>>第一章(8)
村裡的傳言終於少了許多。前兩天都傳瘋了,人們見找胡四就往那事上扯,嚇得胡四都不敢出門了。只到那天,他和劉鬍子都到商店看紅火的時候,才當面向大夥兒把這事給說清楚,見他倆都有說有笑的,關係還挺好,大夥兒也便信了,這謠言才慢慢散了。這下胡四總算是清靜了許多。大清早起來,剛要出去轉轉,出門不久,便被長青喊住了。
"哥,等等,有事哩。"長青喊著,便跑了過來。
"啥事?"
"賀包頭招人手哩,說是趕著天冷前完工,冬天不開工,怕工期延誤,正急著招人呢,你去不?"
"你呢?你去不? "
"我爹說讓我出去鍛鍊鍛鍊,唸書都把人念呆了。"
"成,我先想想,下午給你回話。"說著,胡四便要離開。
"哥,那你快些想,明天就要人哩。"
"成,下午回話。"說完,他便轉身向村東頭去了。
商店裡依舊玩著。大清早的也沒啥人看,只坐了四個打麻將的,王寶也在。
胡四進了屋,有些冷清,湊上去也沒人理採他,顯然,他們已玩了整整一宿了,個個都打著哈欠,眼皮子都微顫著。
"呵呵,寶子哥,看樣子手氣不錯啊。"
"不錯啥呀,輸了好幾把了,口袋都掏空了。"
胡四也不敢再往下問,再問,怕捱罵。於是他便坐下了,坐一陣兒又說:"寶子哥,賀包頭又招人呢,你說能去不?"
"想去就去,問我幹啥?"王寶無心迴應,顯然,他輸了錢心頭有氣哩。
"有啥可去的?那個賀老賊,肯定又是趕工程哩,不然能想起咱?包工程包富了,我看都快忘本了。"旁邊一人應聲罵道。
"就是,就是,那孫子,有了幾個臭錢,看人都不是正眼兒了。"
"對著哩,沒啥意思,又掙不了幾個錢,那老賊摳門的很,工錢上肯定摳得緊。"
"肯定......"
一時間,其餘三個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起來,把賀包頭可給罵慘了。
"嚷啥呢?出牌!"王寶唬了一句,卻也沒發火,出了牌,瞧一眼胡四說:"算了,那賀老賊我清楚,去年用了村上的人,錢到現在還沒給呢,用完了也就算了。只說是鄉親,不會欠大夥兒的,可卻一年多了,還沒給錢,大夥兒也不好去要......"
胡四瞅瞅大夥兒,沒一個說賀包頭好話的,他心裡也便有了分寸。
中午時分,胡四回到家便開始做飯。他打算吃了飯就去告訴長青,他決定不去了,沒意思??娠堖€沒做好呢,長青便進屋了。
"喲,哥,還沒吃呢?"
"恩,正做呢,就打算吃了給你回話去。我想了想,還是不去了,去了沒人顧家,沒意思。"
噢,可......成了,哥,那你忙吧,我回去了。"說著,長青便轉身出了門。
胡四急忙擋了,說是吃了飯再去,可他咋也擋不住,長青硬是推開手,衝出莊門,只聽見牆外傳來一句:"哥,你吃吧,我是吃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