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第二章
文峰著
(1)
傳言徹底平息了,似乎胡四那錢的事已被大傢伙遺忘了。這村上就是怪,一有新鮮事兒總也傳個不停,女人們可嘴碎,一閒了,就湊到一起喧慌兒,總也不厭其煩的喧著那些個破事,男人們也時不時喧上兩句,可喧一陣兒,覺得話頭兒舊了,沒意思了,就都又閉了嘴,提也不提一句。胡四也不管那些,想說就讓人家說去,反正又不是啥壞事,偶爾聽見兩句,心頭還覺著暖和兒呢。這一聽不見了,反倒有些寂寞了,於是,他便總往商店跑,跑得可勤了。
那天一大清早他便出門去了。飯也懶得吃,只喝了些麪糊糊兒,餵過黑子,他便急步出了門。商店裡可暖和哩,還沒立冬,這天就冷上了,商店裡的爐子燒的旺旺的,火星兒冒得老高了。胡四看著都有些心疼。天雖冷了,可胡四家還沒有升火,就是立了冬他也熬著,做飯的時候,他就升個野火,麥桿呀牛糞呀啥的,用起來倒也利索,還挺方便哩,可就是屋裡冷了些,,但火升早了,到正冷時他可就沒燒的了,要真成那樣,可害人哩。所以他只是把鋪幹往厚裡墊了一層,做飯時再放出些熱來,這屋裡也就沒那麼冷了。唉,這商店裡可有錢哩,除了一天賣貨掙的錢,還在賭場上抽錢呢。只要一上桌,那就得兩塊錢掏,一天下來,總也落個七八十塊。這點兒碳錢,簡直就是毛毛雨。
炕上坐了八個人,擺了兩桌,一桌是麻將,一桌是撲克,王寶他們也坐在裡面打麻將,還有一羣圍觀的人。天一冷,大夥兒便更閒了,雖然日子一天天短了,可也難熬,要不進商店轉轉,還真沒個好去處,因此這商店便更紅火了,進進出出,總也有人。
胡四湊上去看著,王寶的腿下壓了一沓錢,看上去贏發了,一見這陣式,胡四便呵呵笑了。王寶擡頭瞅一眼胡四,一手碼牌一手抽了張十塊錢說:"給,幫我買包煙去。"
"啥煙?"
"五塊的,啥都成哩,剩下的你裝上花去。"
胡四一聽可樂了,邁開步子便朝櫃檯走去。取了煙,他又要了一碗方便麪,還是桶裝的呢。給了煙,泡了面,不一會兒,他便唏溜唏溜吃起面來,看上去吃得可香了,大夥兒看著都有些眼饞了。
"咋?沒吃飯?"王寶點了煙問著。
"吃是吃了些,嘿,這東西好吃哩。"
" 這種吃法可不太香,要是有兩個雞蛋,那才美呢!"
"哪來雞蛋哩,就這樣吃也香哩。"
"咋沒有?你不會再買兩個雞蛋呀,這鄉里鄉親的,要他幫著炒了,放上不更有味兒?"
"你看,我還真給忘了。"說著,胡四便咧嘴笑了。
"呵呵,你可真是個吃貨!"王寶的話音兒剛落,大夥兒便哈哈笑出聲來。
中午時分,大夥兒正玩到興頭上。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吵嚷著。還沒等大夥兒回過神來,一女人便罵罵咧咧闖了進來:"你個敗家的玩意兒,玩也就算了,還不顧家了?!"胡四猛一擡頭,才發現是王寶的婆姨秀菊,秀菊的眼角已溼潤了,嘴脣也不住地抖動著,顯然是給氣壞了。"喲,嫂子,你咋來了?胡四急忙上前問道。秀菊並不作聲,只是呆呆地站著,眼睛直直地盯著王寶。推了牌,收了錢,王寶站起身呵呵一笑說:"嚷啥?這不贏了嗎?走,我這就回家。"
"贏咋了?你贏下了個啥?"秀菊依舊嚷著。
王寶下了炕,摟了秀菊的肩膀鬨笑道:"能贏個啥哩,不就是圖個紅火麼,走,回家!"
秀菊終於哭出聲來:"今日個忙著哩,你不知道啊?!......"這一哭,王寶可擺了臉,嚇道:"哭啥?丟人敗貨地,回家!"說著,他便推著女人出了門。一出去,屋裡便響起了笑聲,胡四心裡有些難受,但見大夥兒都笑著,自己也便跟著笑出聲來。
"你笑啥?又不是你家婆姨。"站在一旁的光柱笑問著。
"咋?也不是你婆姨,那你笑啥?"胡四反問道。
大夥兒一聽,又笑了。
"嘿嘿,我有婆姨哩,......你想要不?"光柱笑著說:"我聽咱春花說的,那天吵吵著說是給你問一個,就是不知你想要不?要想的話,閒了屋裡走,咱春花說的,她最清楚了。"
想要,咋不想要哩,都快三十的人了......"胡四有些難爲情,咧嘴笑了,笑一陣兒又接著說:"就是不知道她能看上我不?"大夥兒聽了,又是一陣笑聲。
"看把你給急的,有沒有這事還不一定呢,我也是那天聽春花喧的,鬼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你呢!"這一說,屋裡笑得更歡實了。
"那...那...那還是算了吧。"說著,胡四便徑直出了門。
(2)
"走,看紅火走。"
噢,看新娘子嘍!"
一羣娃娃們吵嚷著向村東頭跑去了。
胡四知道,娃娃們是去看劉二楞子結婚的。這結婚可是熱鬧的事,反正也沒啥乾的,胡四便也鎖了門,慢騰騰向二楞子家去了。那個劉二楞子可真是個楞頭,見著人總是傻傻地笑,一看就不像正常人。不過說來也怪,雖說人家腦子不好使,但長相可俊著哩,見著人也熱乎乎的,嘴還甜得很。
聽說這新娘子可是個亮豁人。好像是寨子上哪個王家的姑娘,也不知誰給介紹的,咋找這麼個楞頭呢?......唉!沒治,周瑜打黃蓋,願打也願挨哩。
二楞子家在最東頭,離商店也近。胡四打算先去看新娘子,看完了再去商店湊個場子,嘿嘿,快活!胡四剛過了商店,便聽見他家的熱鬧聲了,遠遠看去,一羣一羣的人都往他家聚攏著。進了院,更是熱鬧,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全是人。有閒逛的,有忙活的,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院內屋檐下搭了一個禮臺,用紅地毯包裹著,顯然,那是新郎官們站的臺子。娃娃們在院裡追逐著,大人們也湊到一起諞謊兒。
胡四有些冷了,可這婚禮還沒個動勁,他想先去商店轉轉,等婚禮開始了他再過來,可一想新娘子是個亮豁人,他就又捨不得離開,要是一打扮,肯定美得很,一想這,他便又縮了手,跺跺腳,湊進了人羣中等著。果然,不一會兒接新娘子的車便開到了劉二楞子家的莊門前,聽說車來了,劉二楞子趕緊躥了出去。小夥子今天收拾得可精神了,穿一套褐色西裝,紅光滿面的,要不是有那病,可真是個帥小夥哩。二楞子一出去,大夥兒便湊了上去,把莊門都給堵住了。
莊門前擺了一盆火,是讓新娘子跳的,這是村上的習俗,每逢結婚都這樣。二楞子抱了新娘子,在火盆上轉了幾圈便趕緊進了院兒,一進院,更是紅火了,大夥兒一擁圍住了二楞子,非讓他親上幾口再進屋,二楞子怕是沒治了,羞得臉都紅了。大夥兒可不管這些,硬是攔著不讓走,新娘子也重哩,二楞子真是抱不住了,趕緊把嘴往新娘子臉上噌了噌,便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新房。大夥兒便又哈哈笑起聲來。
隨後便是宴席了,因爲不是一個隊的,所以也沒請胡四,胡四也怕被請,請了還得掏禮錢哩。可這一入席,胡四便更尷尬了,想想也沒啥意思,搭的禮臺可能是吃完席後才用的吧,現在怕是看不上了,胡四轉身看了看高臺,便出了院兒,直奔商店去了。
晚點一進屋,胡四便躺下了。因爲商店也紅火,胡四出來時已近下午,所以二楞子家他也沒再去。也不知咋的,他覺得心頭堵得慌,晚飯也懶得吃,一進屋便倒頭睡下了。他就是鬧不明白,那個劉二楞子竟也能找到這麼好的婆姨?乞不是糟踐了人家姑娘?那是多好的個姑娘喲!俊俏得很,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還有那紅紅的小口,身材也舒展......唉喲,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俊姑娘嫁了個楞瓜子。想著想著,胡四便記起了香梅,這可是他心頭的一塊傷疤,一想起來就心痛。
那還是前些年,他聽人介紹的一個外鄉姑娘。那姑娘人也開朗,有說有笑的,倆人一見面,便相中了。姑娘家也沒啥人,只有一個哥哥做主,既然相中了,那就辦快些,要了一萬多財禮,便算是成了。胡四也高興,東借西湊的總算是夠了。湊了錢便把姑娘領回了家??上挛珙I了來,晚上就又連夜跑了,之後連個影兒也沒見著。就爲那些錢,他娘都渴了好些年呢。想到這,胡四更是氣歪了嘴,一個勁地咕噥著:"這婆娘咋都是這號人?盡愛錢哩,只要有錢,連楞瓜子她也嫁......突然,他一軲轆翻起身來,下了炕,開了鎖,拆了布,取了錢,數數,再數數,還是3800元。"差哩,還差遠哩......"胡四一個勁地咕叨著。
自打那年香梅走後,他就拼命攢錢,爲的就是再找個更好的婆姨,他怎麼也不信,女人全是看錢不看人的貨色!胡四攥了錢掂量著,猛然間,他又想起了光柱的話:"成不成問她婆娘去!""對!成不成一問不全清楚了?哼,我明天就問去!"說著,他便又放好錢,上了炕,鑽進被窩躺下了。
(3)
第二天晌午,胡四把家務收拾託當後便去了光柱家。一路上,他有些恐慌:去了到底咋說?問是肯定要問的,就是不知該怎麼問,怎麼問才合適。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可一提到這事,他心裡便開始緊張起來。
"上哪兒去啊?我正要找你呢。"胡四擡起頭,才發現是毛村長迎在了他面前。"啥事啊?毛村長。"
"縣裡正招收學習班呢,發了文件下來,說是讓咱們各村上派幾個人去學習呢。"
"學習啥呀?斗大的字還不識幾個呢。"胡四笑著說。
"不是讓你去寫的,只要聽聽就行了。"
"到底是啥呀,學習還不用手寫字了?不明白。"胡四不解地問。
"也不是啥大事。"毛村長抖了抖衣服,接著說:"這幾年村上不是剩餘勞動力多嘛,閒著也沒啥事幹,縣上就想著招集起來培訓培訓,講點兒技術啥的,等翻了年到外頭打個工,掙些錢,多少也是個貼補。"
"打工就打工,還培訓個啥?"胡四依舊問著。
"就你這慫樣,不培訓能行?"毛村長哈哈一笑說:"也沒啥講的,主要就是講些禮貌方面的常識,村裡人素質低,出去了丟人哩。"
"丟啥人?出去了就得狠,不然可遭罪哩。"
"可別胡說,胡說啥呢?咱們村上就兩個人,劉鬍子我已經問過了,他說只要縣裡一通知他就去,你呢,去還是不去?村上就你們倆最窮了,都是優先考慮的。"
"不去!窮咋了?窮怕啥?沒啥好怕的,上回縣裡領導來的時候就問過我,我就說不去,出去了遭罪哩。蹲在家裡,窮是窮些,可也不遭罪,還快活呢。"
"真不去?"
"不去!"胡四一個勁地搖著頭。
見胡四執意不去,毛村長也不再說什麼,背了手,嘆口氣說:"不去算了,反正窮的也不是我......"本來他還想勸勸的,可胡四一個勁地搖著頭,一下就把他給搖暈了。也沒治,人家不怕窮,喊了也白喊。
胡四轉過身瞅一眼毛村長,見他已走遠,便轉身向光柱家去了。
進了屋,春花正在炕沿上坐著,手裡還不停地挑著線,她正在織毛衣哩??簧献鴤€娃子,正拿了一些個玩具玩呢。
"喲,嫂子,光柱哥他人呢?"胡四笑著問道。
春花擡頭看一眼胡四,又低頭忙活起來:"他呀,有轉去了,飯一吃過,就不見人影兒了。"
"咋,找他有事?"
"沒......沒啥事。"胡四開始有些緊張了。
"是來問那事的吧?"春花擡頭看一眼胡四,又呵呵笑了。
"那...嫂子,那邊是個啥情況哩?"胡四隻覺臉燙燙的,可還是強忍著問了。
春花扔下手中的活兒,嘆口氣說:"去年冬上男人出車禍了,留下了個丫頭,也怪可憐的。"
"還有個丫頭?"胡四一聽,有些難受了:找了半天,卻是個寡婦,還帶著個丫頭......
春花一聽可火了:"咋了?有個丫頭咋了,你還想找個黃花閨女不成?也不瞅瞅你自個兒那樣,都快30的人了,有個婆姨湊合過也就成了,要求還高得很。"春花罵是罵了,可也沒留心,胡四已不再開口,只是呆呆地站著。春花也覺著剛纔的話說得有些過頭,便又急忙笑笑說:"行了,也別光站著,來,過來坐。寡婦也沒啥不好的,又不是離過婚的,取了來,還白賺一個丫頭呢。"
胡四過來坐下,面色已好了許多:"那她人咋樣?"
"人你放心,我熟哩,性格呀啥的都好,放心,才三歲的個丫頭,養大了,還不和自己的一個樣?取了來再生個娃子,不就順當了?"
這話可說到胡四心窩裡去了,取了來再生下個娃子,這日子也就算是過順當了。於是,他便呵呵一笑,說:"成哩,嫂子,那你說啥時候見面?這回我全聽你的。"
"放心,等哪天我領你過去見個面,相中了,那就好,相不中,也便算了,這號事,全憑個緣份哩。"
"成哩,嫂子,啥時候去,你叫我,那我就先走了。"說著,胡四便起身離開。
"急啥呢?再坐坐,反正也閒著哩。"
"不了,不了,還有事哩。"
"那成哩,啥時候去我喊你。"說著,春花便起身去送送,胡四急忙擺手說:"嫂子,不用下炕,還客氣啥哩。"說著,便笑呵呵出門去了。
(4)
第二天一大早,胡四便起身去了縣城。這回他可真下決心了,前些年有老孃託累著,總也問不到合適的,這一回可是個好機會,要是再錯過了,怕真是沒指望了。
這次進城,他主要是買套衣服和吃食啥的,要是去相親的話,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胡四已連續幾年沒穿過一套新衣裳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買一套好的,相個親,過個年,也好在鄉親們面前顯擺顯擺。
一下車,他便向服裝廣場去了。街上的行人多,車輛也多,這來來往往,盡是些趕路的,一羣又一羣,總也不間斷,似乎城裡人都很忙,可也不見他們在忙些什麼。胡四自然是不去管他們的,穿過馬路,他便直奔服裝廣場而去。
一進廣場,人更多了,甚至有些擠,一大羣一大羣的,盡是些買衣服的"有錢人","嘿,這城裡人就是錢多,一天閒著沒幹的,盡是逛街,手頭上錢還多得很......可苦了咱鄉里人了,一年苦死苦活地掙,也沒見掙下幾個錢渣子。唉!這工家的人就是好,吃穿不愁哩。"胡四想著,深深嘆了口氣。
想是想,可眼睛一刻也不敢閒,左右來回地瞅著。終於,他看到了一套褐色的西裝,於是,他便擠過去了。店裡人很多,胡四也不管他們,一過去就往衣服上摸。
"看上了就試試?"一個約三十五六的女人走過來,燙個捲髮,穿一套黑色棉裙,笑著問道。顯然,她便是店主了。
胡四看看他,再看看衣服:"多少錢?"
"你先試,試好了再談,要是誠心買的話,可以優惠點兒。"女人依舊笑著。
這可把胡四給急壞了,問半天也沒問出個價錢來,就身上這點兒錢,要是衣服太貴了,那可買不起。可要是一試,那可就非買不可了。這他是經歷過的:去年二哥領了丫頭進城,丫頭看上了一雙鞋,哭著非買不可,,可一試,那店主就不讓脫了,說啥也拉了二哥的手不鬆開,沒治!二哥便只好拿上了。這年成咋都這樣了,純粹搶錢哩!真是一羣奸商。
見胡四直愣愣站著,半天不說話,那女人便取了衣服遞過來:"給,試試,放心,質量絕對沒問題,多大號段的都有,你這身材,我看這件就合適,給,放心試試。"
這可把胡四給逼住了,萬一讓套住,那可得舍些錢財哩。於是,他便推開衣服說:"我就是看看,感覺不太好,我再轉轉去,再轉轉......"說完他便趕緊衝出了店門。他隱約聽到女人在小聲罵嚷,說什麼鄉巴佬呀之類的話,可胡四不敢回頭:罵去!看他還能罵走我一分錢去。想著,他便又加快了腳步。廣場里人很多,衣服也多,胡四轉了大半天便覺得有些乏了,出了廣場,他便坐倒在臺階上緩一緩。一閒下,他的心就亂了,進城前,他是鐵了心要買套衣服的,可這一進來卻又不想買了。"穿新了有啥用?一天蹲在村裡,誰還管穿著哩。衣裳麼,穿暖了就成了,非要穿那麼新干啥?相親那邊也不管了,相親相的是人,又不是穿的衣服,相中了,那關鍵是要過日子哩,相不中,倒也算了......"想到這,他心裡便又舒坦了許多。坐一陣兒,他便又回頭看一眼廣場,轉身去了菜市場。衣服是決心不買了,可蔬菜呀吃食之類的是必不可少的,要是真來相親了,沒個吃頭可不成哩。
(5)
買了些蔬菜水果啥的,已近下午時分,按時間已是趕班車的時候了,於是,他便急匆匆地向車站去了?;貋淼穆飞?,他想了許多,都是關於相親的事。雖沒見過面,但從春花口中的信息和自個兒的感覺來看,那女人肯定好哩。要是不嫌咱家窮,取了來好好過日子,也便沒什麼可愁的了。咋說也算有個像樣的家。這沒女人的日子,還真不好過哩。
到門前停了,下了車,開了鎖,推開門,一進院兒可把胡四給嚇壞了__黑子在院裡翻白眼,躺著,身子還不停地抖動著。面對眼前的情景,胡四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車上的那種心境一下子就飛走了。緩裹神來,他趕緊把包放在臺沿下,迅速跑了過去。黑子口中不停地吐著白沫,哎喲呻喚地叫著,看來是中毒了。胡四趕緊把黑子翻過身來,不停地擦著黑子嘴角的白沫,可總也擦不盡。
"是哪個狗日的下的毒?!狗日的讓我查出來,我非宰了他不可。"胡四惱火了,一個勁地在院裡嚷罵著??闪R幾句又有什麼用呢?關鍵還是要趕緊想法兒救狗。黑子臥了身扒著,身子依舊不停地抖動著,看上去很是痛苦。在黑子的眼角中胡四似乎看到了希望,這東西命可大著哩,小時候那麼冷的天也沒把它給凍死,今日個吃些毒藥還能挺住,看來是命不盡哩??珊囊矝]見過狗中毒的這種情形,倒是見過雞,雞那東西,一吃藥,雞冠兒便紫了,紫紅紫紅的,一看就是吃藥中毒了。要是中毒深了可就沒治了,先是閉了眼立著,一動也不動,像死了一般,站一會兒便摔倒在地上,撲哧撲哧地扇幾下翅膀,便算是了事了??蛇@黑子,究竟是咋了?要是真吃了藥那還不早死了?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個道道兒來。
黑子依舊扒臥著,可嘴角的白沫卻漸漸少了,也不哭嚎了,難道它已緩過神了?看到如此情景,胡四的心稍稍平靜了些。
吃過飯,已是傍晚,可黑子還是沒咋好,一陣兒一陣兒就嗷嗷叫個不停,看起來都快不行了,可過一陣兒又稍稍好了些,真是把黑子給折騰壞了。胡四瓢了一勺麪條兒過來,可黑子連看都不看一眼。真是把胡四給急壞了:唉!要是平日裡,肯定吃得歡實哩!
胡四蹲下身,用手摸著黑子的頭,心頭更加難受了:"唉!命該註定的劫啊,沒辦法,捱過了也就沒事了,挨不過可就......都這麼些年了,要是真沒氣兒了,可就苦了我了......"說著,胡四眼角便溼潤了。
院外羊羣咩咩地叫著,羊羔子都叫著吃奶哩。一聽見咩咩聲,胡四的眼睛便亮了:對,就去找老劉爺,他歲數大,經的事多,喊了來,黑子興許還有救!想著,他便抹了眼淚,急步衝出院去。
(6)
羊羣已分開了,大夥兒也都各自趕著羔子進圈去了。路口上只剩下老劉爺的幾十只羔子,他正趕著去進圈呢。胡四趕緊追上前去,卻又不好開口,只是跟在老劉爺屁股後面走著,老劉爺也沒在意,只是舉著羊鞭慢悠悠走著,直到羊羣進了圈,等老劉爺扣好圈門,胡四才喃喃地說:"老劉爺,我有個事找您哩。""啥事啊?說,鬼鬼祟祟的,準沒啥好事。"老劉爺呵呵笑著。胡四一聽可急了:"趕緊!我家黑子被藥給鬧下了。""啥?趕緊走!咋不早說?"老劉爺止了笑,皺了眉,急步朝胡四家走去。胡四嘟囔道:"我是怕您忙著哩,沒敢喊。"老劉爺只是急步走著,卻也沒時間搭理胡四。
黑子依舊臥著,不時地嗷叫幾聲。老劉爺一見這陣式,急忙叫胡四去化了些糖水來,說是糖水能解毒。要是灌幾口沒戲了,那便沒治了,命盡了,想拉也拉不回來。糖水端了來,老劉爺趕緊掰開狗嘴,猛灌了幾口。老劉爺鬆了手,喘著粗氣說:"這糖水可厲害呢,就得灌猛些,你小子也別心疼,要是灌少了可不頂用,要是分開灌幾次的話,那更是沒戲了,要真那樣灌了,就是這黑子有救也得給灌死。"
胡四聽著呵呵笑了,覺得這老劉爺說得玄乎乎的,可也不敢頂嘴,只是一個勁地說:"不心疼,心疼啥哩,要是真把黑子給救下了,我還得好好謝謝您呢。"
老劉爺擺擺手,又從口袋掏出菸袋來,點了,抽一口說:"看來是吃了死號子了,不過中毒不太深。"
"你咋知道?"胡四疑惑地問。
"肯定不是別人乾的,要是有人想抱復的話,定然也等不到今日個。"說著,他又指了指牆角那幾個洞,吸口煙說:"瞧見了吧?肯定就是這幾個洞裡跑進來的,一進,就讓黑子給捉了。"
胡四撓撓頭說:"我想著也沒人報復,我又沒招惹誰?肯定就是吃了鑽進洞的中毒的號子了。"
老劉爺那辦法還真靈哩,不一會兒,黑子便機靈了些,身子左右不停地挪動著,看樣子它是想站起來。嘴角的白沫也不吐了,看到這場景,胡四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個勁地喊著:"活了,它活了!嘿嘿......"老劉爺上前仔細看了看,也呵呵笑了說:"嘿,這東西命長哩,命不盡,閻王爺還不收它哩。"說著,他便背了手出去了。胡四見狀,趕緊追上去送送。
(7)
黑子可算是給救下了,可緩過神的黑子腿腳總也發軟,食量也減了不少,整個身子幾天就垮了??雌饋矶疾粰C靈了,天又冷,胡四心疼,便趕緊斷了鏈,把黑子拉進了屋裡,屋裡總也比外頭熱活些。
五六天過去了,黑子的病也漸漸好了起來。這下胡四總算是放心了,一閒下,這心便又亂了,春花說的那個事總也沒個音信,還真有些等不住了,於是他便決定再去問問。
春花兩口子都在,正圍著火爐吃燒山芋呢。胡四進了屋,光柱趕緊讓著坐下,從爐洞裡掏出幾個山芋來,擦了擦,便雙手左右來回地晃著遞給了胡四:"給,再也沒啥好吃的,就幾個破芋頭,熱著哩,小心燙著。"胡四接過山芋,又擦了擦,便吃起來,春花趕緊擋了手說:"咋這樣吃呢?把皮剝了再吃呀,我可沒洗,都髒著哩。"胡四聽了卻又呵呵笑了,笑一陣說:"都擦乾淨了,沒乾沒淨,吃上沒病嘛。""你看這話是咋說的?病了還讓人笑話呢。"女人皺了眉。胡四又是一陣兒笑:"以前我媽教我的,這燒山芋,要是剝了皮吃,那味兒可就淡了,要是連著皮吃,那可真是個香哩!"說著,他便猛吃一口,燙得他不停地哈著熱氣,一見這陣式,光柱和春花都哈哈笑起聲來。
吃一陣兒,光柱便拍拍手,取了煙抽起來,春花瞪一眼光柱說:"別抽了,都嗆死人了。"光柱卻只是呵呵地笑著:"還玄得很,一根菸還能嗆死人?"女人又斜了眼瞪著,瞪一會兒,卻又咧嘴笑了。笑過了卻又朝胡四說:"咋?等不住了?放心,那天我去過了,她說她最近有些忙,等忙過了這一陣兒,就讓我帶你去呢。""那他忙啥哩?"胡四邊吃便問。"我也不知道,反正說是忙著哩,我也沒敢問。"
"不行咱現在就過去,我把胡四稍上走,正好也給她幫幫忙,順便把這事給辦了,光拖著也不是個辦法。"光柱吸著煙說。胡四一聽,直楞楞盯著光柱,卻也不出聲。春花撇一眼光柱:"盡瞎說,人家的事,讓人家忙去,你幫啥?再說了,這號事能急嗎?全憑個緣份哩,要有緣,說啥也落不下。"說著,她又瞅瞅胡四:"放心,沒啥事,你也別太急了,要是有消息嫂子我一定給你傳個話。"
胡四點點頭說:"那成哩,嫂子,有啥情況你說一聲,啥時候去都成哩。"說完,他便起身離開。春花卻一把拉了胡四說:"別急,急啥?還有事說哩。"
"啥事?嫂子。"
"去了抽時間把屋裡收拾淨些,破雖破了些,可也得淨呢,你過去看了人家也過來看哩,太髒了可看不過眼,丟人哩。"
胡四笑著說:"放心嫂子,屋裡淨得很。"
"你當我不知道啊,懶漢懶漢,你以爲說誰呢?說不定這會兒炕上被子還沒疊呢。"
光柱插話道:"就是,去了收拾乾淨些,要是成了,以後可就用不著收拾了。"
女人瞅一眼光柱說:"懶慫!一天就知道使喚女人。"光柱一聽便呵呵笑了,胡四也笑著說:"放心,我去了就拾掇,保管你們看得過眼。"
"行了,把自個兒也收拾亮堂些,還是那句話,破了破,收拾淨些。"春花再次叮囑著。
胡四連聲"恩"了幾下,便起身出門,見光柱和春花起身要送,他便趕緊擺擺手,急步衝出門去。
(8)
說幹就幹,平日裡倒也沒覺查到什麼,可一提醒,胡四還真感覺到院子有些髒了。牆角的雜草已經枯黃了,棚裡的農具也亂得很,鐵杴也已上了鏽,狗棚旁也被刨了個大坑......一時間還真夠胡四忙活的。
一忙就忙了兩天,胡四推了些土,把狗棚旁的坑填好後,便把黑子拉出來拴好了。鏟了草,掃了院,平了坑,這活也基本上算是清理完了,這會兒胡四才真正感到了乏。晌午的太陽雖不太熱,可也累人哩,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便一頭載到在炕上睡下了。
睡夢中,他似乎聽到有女人在喊他,模糊睜開眼,才發現是春花嫂子。也不知是啥時候,她已站在了自家炕沿前,身旁還領個女的,懷中抱個娃娃。胡四一看就明白了,趕緊翻起身,讓著坐下,便忙著去拾饃倒茶。幸好他那天進城去還買了些水果。初冬的天已冷了,水果放下了也不壞,端了來,洗了,吃起來還冰穌穌的,解饞哩。
洗好水果,春花便叫胡四坐下,說不用忙活了。大晌午的,都是吃過來的,胡四不再忙活,提個板凳坐在了桌旁。
"吃,別作假,那天進城買的,甜著哩。"胡四笑著,說著。見半天也沒動靜,春花趕緊去了蘋果往娃娃手裡塞。那女人趕緊擋了,可也沒擋住,"讓拿上,娃娃家,放心讓拿上吃,沒啥害羞的。"
離鄉第二章(接上)
春花便說便把蘋果賽進了娃娃的口袋。
"四兒,這就是鳳嵐,就嫂子給你介紹的那個,想必你也猜到了。"接著她又回過頭對鳳嵐說:"這就是胡四,嫂子也給你說過幾次了。"
胡四擡頭看看鳳嵐,鳳嵐也正看著胡四,卻又都不開口,望一陣兒,那女人便低下頭來,還真害羞了。見倆人都不說話,春花可急了,忙說:"都別害羞,羞啥哩?要成了,往後還在一起過日子呢,若成現在這樣,以後還咋過?"說著,她便取了一個蘋果咬一口,又接著說:"行了,你們好好聊聊,我還有事哩,就先走了。"說完她便起了身,準備離開。胡四想挽留,可又不好意思留,他清楚,春花嫂子根本就沒啥事,可這號事,本來就是自己解決的,再說了,這號事全憑個緣份哩,若有緣,那定然會成的,若無緣,也沒治!硬成了也沒意思,到最後還得離......於是,他便起身去送送,女人也站起身,但沒出門。
送走了春花,胡四便慌了,這號事沒經過,一時間還真說不出話了。女人也不開口,只是不時地笑笑,將手中的蘋果來回地擺著。
"吃,吃,放心吃。"胡四結巴了。
女人看看胡四,輕咬一口,又指了指胡四的衣服:"都髒了,我幫你洗洗吧。"
這女人的聲音柔得很,一下就柔到胡四的心裡去了。胡四忙愣過神來,說:"沒事,閒了自己洗,晌午修狗棚給弄的。"女人又笑了,胡四也呵呵笑起聲來,這女人的聲音可真好聽,笑著也好看,春花嫂子還真有眼光哩,還不忘咱的好,要是成了,那還真得好好謝謝她呢。想到這,胡四的心裡更是美滋滋的。
娃娃的蘋果已吃了少一半了,可能是吃飽了,她競一下子把蘋果扔到了地上,糊了一層土。女人趕緊拾起了,用手擦擦,可也沒擦盡。胡四看著可心疼了:平日裡吃也吃不上,哪能見人家這樣糟蹋呢?可畢竟是娃娃家,又是客人,胡四便笑笑說:"沒事,扔了吧,盆裡還有呢。"說著便又遞過去一個。女人擋著硬是沒接,說娃娃們飽了,也沒心吃了,盡是往地下扔,都糟蹋了。見女人執意不接,胡四便又放回盆中去了。
話一開口,便合不住了,倆人喧了許多,都是些家常理短的,喧的還挺合得來。
接近中午時分,女人便準備離開,胡四急忙擋了,說等吃了飯再去,可女人硬是要走,胡四也擋不住,便又往娃娃衣袋裡塞了兩個蘋果,這回女人也沒攔著,抱起娃娃便走了。
(9)
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胡四更高興了。鳳嵐的身材還真好哩,走起路來也美得很,還真是個亮豁人哩。娃娃在女人肩頭探頭望著他,還不時笑呢。胡四忙向母女倆招招手,也不知娃娃看懂了沒有,一個勁兒地在鳳嵐懷中跳彈著。女人轉過身,見胡四仍在招手,便又笑著喊:"快進院兒吧,不用送了。"胡四又招了招手,見女人轉身不再回頭,便進屋去了。
晚上,胡四更是興憤地睡不著,一個勁兒地想著白天的情景。女人的容貌很端,頭髮也很長,扎個皮勁兒朝後甩著。女人剛開始還緊張哩,一個勁兒地四處望望,漸漸的便又開朗了,喧得還挺合得來,看來還真有緣份哩!那娃娃也俊俏,淘氣得很,要真成了,還白白揀了一個丫頭呢!......整整一夜,胡四都沒有睡覺。這一夜,他想了很多,都是有關和女人的談論,他甚至還想到了他們以後的生活。客他萬萬也沒有想到,那些會成爲真正的幻想。
事後的第三天晌午,春花又來了。一進屋,胡四便呵呵地笑,春花瞅一眼胡四說:"看把你高興的,可別高興的太早。"
"咋?那天我們談得挺合得來的,我看真是緣份近了。呵呵......"
"近啥呀?"春花嘆口氣說:"人家說了,不嫁!"
胡四一聽可急壞了:"真的?你騙人!"
春花安慰道:"別急,聽我慢慢說,急啥?"
"能不急嗎?頭一個連夜都沒過就跑了,這回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合適的,可人家又不嫁!"
"別吵吵,嚷啥呢?聽我給你說。"春花說著,又斜眼瞅了一眼胡四。
胡四急得臉都白了,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不再說話。春花也湊過來坐了,說:"先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說,人家也沒說不嫁,就說是感覺不合適。"
"咋不合適?我覺得挺好,那天走的時候,大人娃娃還都朝我笑呢。"
"笑咋了?不笑還讓人哭不成?"
胡四一時無語,不再說話。春花拍拍他的肩說:"反正我看夠嗆的,從人家話音裡聽來,估計是不成哩。"
"那到底咋了?總得有個原因吧?"
"不嫁就是不嫁,哪還有原因哩。"
"咋沒有?看不上咱的長相還是看不上咱的家,或是啥別的,總也是有原因的。"胡四依舊嚷著。
春花又嘆口氣,喃喃地說:"估計......估計是嫌你家窮哩。"
"又嫌家窮,這女人都是些貪財的貨色。"胡四埋怨著,不再嚷了。因爲他清楚,自己的家境確實窮得很。
"咋?還有誰嫌過你家窮?"春花追問道。
"那倒沒有,不過劉二楞子那婆姨,肯定是貪上他家有錢了,不然也不會找那麼個楞瓜子,你說對不?"
"可別胡說,人家劉二楞子長相也行哩,腦瓜子也笨不到哪裡去,可再別胡猜疑。"
這消息可真傷人心哩,一時間,他們倆人都不再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春花才起身說:"行了,也別太著急了,不行就算了,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等有了合適的嫂子我再給你問一個,這號事,全憑個緣份哩,沒治,緣份沒近呢。"說著她便出門去了。胡四也不再追送,只是瞪了眼,氣乎乎地說:"不找算了,她嫌我,我還嫌她帶著個娃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