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臨城出了大事,屋中的人你儂我儂,舒玉尋過來時,寧卿淵正在給魚笙傳授捕獵技巧。
陸崢跟著她,屋門給推開,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舒玉的手裡握著那枚玉璧,寧卿淵對她的出現(xiàn)只是擡頭看了眼,便似目無旁人。
而舒玉進了屋子,卻讓陸崢去將睿安帝和羅二給喊來。
羅二趕來,不過卻不是商量大事,而是用來看門。
屋內(nèi)的五人,舒玉因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他們知曉,所以看睿安帝的表情更爲複雜。
眼有恨意,卻非全部。
“你們何時回遼沅?”她開門見山道:“真得等到初春?”
“本是這個打算,不過......”
寧卿淵的話未說話,舒玉便急著打斷,並責怪道:“坐擁美人,你可知西臨城這幾日發(fā)生了何事?”
“不知,”他毫不關(guān)心,“莫不是我?guī)煾负染苼y性?”
“西臨城已有人逃離,雖說只有兩日,但已不止百人。”
寧卿淵舔著脣,提眉對睿安帝做著臉色道:“這事你知道嗎?”
“是真的,不僅有人逃離,還有人過來鬧事。”
“那你怎麼不說?”他又責怪起別人,“鬧事的找來寧府,他們是想做什麼?”
“不知,是你爹接見。”
寧卿淵摸著腦袋,吸了口冷氣,一副犯難的表情。“舒玉姑娘,你今日來找我,就爲好心提醒?”
“我想知道你們何時回遼沅?”
“本來不急,但因爲你來了,只怕不想走也得走,”他將守門的羅二喊進屋子,讓他去找羅一,而自己去向?qū)庫右痹儐栯x城事的詳細經(jīng)過。
寧卿淵一走,睿安帝跟了過去。
一人走的急,另一人小跑地跟著,喘著氣問道:“你是有了打算?現(xiàn)在回遼沅是送死。”
“我也知道。但舒玉來了西臨,當年參與的,多多少少有人知曉她的身份,只怕會有人心急等不了,將一塊爛肉當成寶貝,想要過來搶。”
“那也不定在這個時候離開。當年霍陵戰(zhàn)敗,有兵無糧草,我們是什麼都沒,只有賤命一條。不過,還有當今天子,這或許是我們唯一的優(yōu)勢。”
“若我不要這個皇位了呢?”睿安帝抓著他的手,語氣非試探也非玩笑,“周芋琪給你的那塊令牌,若能逃到樑國,你可有把握帶著西臨城的人離開?”
“晚了,”寧卿淵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第一次去樑國,周芋琪幫他們,因爲她是代替宛如,若有第二次,再回樑國,最好的打算便是樑國皇帝與他們做交易,最壞或許就是軟禁。
而且,他的計劃因爲舒玉的到來已提早實施,想留命保身,恐怕不僅西臨城的人不答應,城外的冤魂也不肯同意。
“你先回去,我若能保你肯定以命相送,若不能,我也不會食言,會給你找到藏身之地。”
寧卿淵與寧煊冶在書房呆了一日一夜。
羅二過來喊人,不僅僅是又有人來寧府鬧事,更是西臨城的城門開了,今日離開的人多了更些。
隋清荷過來阻攔孫兒,不讓他出屋。可來鬧事的大都是中年男子,依寧府的下人和寧老夫人,只怕鎮(zhèn)不住。
羅一先去安撫,可鬧事的人卻沆瀣一氣,叫嚷著讓他們將睿安帝給交出來。
事情已鬧大,睿安帝身份被人給知曉。府外鬧事的有拿鋤頭有拿鐵鍬,幾個膽大的,讓妻女抱著籮筐,筐內(nèi)是半乾的牛糞,抓起就朝府裡扔去。
一羣人聚集著,事兒越鬧越大,人也越來越多。
睿安帝不想因自己害了寧家人,他穿過人羣,卻被魚笙給抓住,帶回了屋裡。
寧卿淵未與那些人動手,也未爭吵。以牙還牙,也不管臭不臭,讓下人餿水就直接向府外潑灑,驅(qū)趕鬧事的人。
事後,整個寧府內(nèi)一片狼藉,府外又臭氣熏天。
隋清河坐著唉聲嘆氣,寧氏難受的直抹眼淚。
爲防深夜會有人來鬧,舒玉提議將城外的人召至西臨城內(nèi)。可寧卿淵卻不同意,他讓羅一將府裡的下人分爲兩撥,分別於上下半夜看守。
西臨城內(nèi)冰天雪地,夜晚又冷的凍人。
謝隱自上次醉酒著涼後,身子一直未痊癒,楊耀又不問事兒,求他幫忙是不成。
差不多過了半月,距離新年也就十幾日了,西臨城裡的人走的也差不多了。
留下的要麼是一隻腳踏進棺材板的,要麼就是身有殘疾。即使壯年留下,也是爲了照顧家人而已。
西臨城成了一座空城,城中冷冷清清,鋪子緊閉。
因爲是冬日,倒不覺得城裡空,就似每年這時,家家戶戶都躲在屋裡,商鋪也不願營業(yè)。
寧氏給魚笙做了幾件衣裳,已過了取回的日子,可布莊門窗緊閉,或許人去樓空,但也不能無緣無故地闖入。
寧府冷清,府裡下人無所事事,城裡人一少,也沒幾個能說話的。
寧卿淵每日會去哨塔站些時候。都這麼久了,城外的那羣人還在,也不知這些日,他們以什麼爲食,又是如何度過。
睿安帝每日反思,不僅因當年對寧卿淵的所作所爲,也爲自己的自私自利。
他去哨塔尋寧卿淵,從雪地裡撥出兩個小石子兒,一同帶了上去。
“我還記得,當初你我二人初識,還是因爲扔石子兒。”
“記得,也算是哨塔,不過沒這麼高,也沒這麼冷。”
“不能再拖累你們,我準備離開西臨城。”
“是時候了,”寧卿淵將睿安帝給的兩個小石子兒扔出城外。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有時一個眼神又或者一個擁抱,雖話簡,卻是對另外一個人的鼓勵,“西臨城不僅有野兔,也有野豬,不知你是否感興趣。”
“若有機會,等再回西臨城你再教我。”
寧卿淵一手抓著他肩膀,沒有給出回覆,“今晚早些睡,明日我?guī)闵仙阶ヒ柏i。”
“不必了,我準備今日就離開。”
wWW⊙ TTκan⊙ ¢O
睿安帝轉(zhuǎn)身下了哨塔,寧卿淵躍下,想追離開的人,但又懶得動,撿起雪捏成球就朝他扔去。
“你可是叫霍唁?”
“是.......”睿安帝被雪給砸中,碎雪從脖頸溜進衣裳裡,先是抖了個機靈,隨後也將捏成球的雪團朝寧卿淵扔去。
“你姓霍,我姓寧。此地又是西臨。那也真巧,不如我們做個約定,可好?”
羅二對謝芊怡的感情由藏在心裡到衆(zhòng)人皆知。回西臨的前些時候,他還稍有耐心。
想著少爺那是沒戲,只要他慢慢等著,月老一定會給他個好姻緣。
可等著等著,他心裡也沒了譜。想著謝芊怡當初對自家少爺,喜歡更是直接說出,再看看自己,倒是比姑娘家還要拘謹。
恰逢少爺要上山捕獵,他便想借著這個機會,與謝芊怡將話給說清楚。莫管她說不說自家養(yǎng)的狗,他要讓她知道,他也是個癡情的人,一旦喜歡上就不會更改。
羅二爲狩獵準備了獵箭,他一宿未睡,第二日更是起了個大早,結(jié)果少爺出門的早,也未帶他。
他又上山尋了一圈,未找到人,回來後得知,少爺早回來了,而魚笙和謝芊怡也未同行。
羅二一肚子火氣,在寧府找了一圈,被告知少爺在後廚。
他尋過去,將獵箭摔在腳邊。陸崢在燒水,擡頭看了眼他,挪了個位置,讓睿安帝手上麻利點,柴火不足。
“少爺!”看著氣絕的野豬,拿起獵箭又戳了幾下,“你是不是不要小的了?”
“你怎麼這麼問?”寧卿淵則打了個哈欠,今日起的早,現(xiàn)在更是困得緊。
“爲何不帶著小的上山?”
“你不是不願早起嗎?更何況,吃你賣力,我可不願自討沒趣,”羅一沒能找到大的木盆,只能將貯雪的大缸給搬運過來,用來給野豬脫毛之用。
“小的現(xiàn)在就愛早起,”羅二的怒氣無處發(fā)泄,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給在場的所有人送了白眼,“小的回去了。”
野豬脫毛清洗花了大半日的時辰,羅一需準備其他物件,而西臨城算座空城,他尋訪數(shù)家,終於將所需的東西給備足。
到了第二日,昨日還說愛早起的羅二,今日被叫醒,臉上有千萬個不情願。
他碎碎念念,見府上的人都起了,且表情皆是凝重,不茍言笑。
不知發(fā)生何事的他跟著衆(zhòng)人身後。羅一牽著輛馬車,少爺走在車前,寧府所有的人跟在馬車後。
他們圍城而行,遇到有戶的人家,馬車也不停下,可他們的隊伍卻逐漸擴大,留在城內(nèi)的人,不少都跟著他們。
他們不停不依,城門後,陸崢和楊耀守著,舒玉站在城牆上。
西臨城門緩緩打開,城外的積雪沒過膝蓋,馬車不能前行。
羅二被喚了過去,西林城中幾位年紀稍長的,還有寧煊冶也一一來到馬車邊。
下人拿來竹扁擔,羅一跳上馬車,讓羅二將竹扁擔遞過去,從車廂內(nèi)搬出一隻用紅綢綁著的烤野豬。
兄弟二人擡著扁擔站在一旁,馬車內(nèi)另有祭品,隋清荷將食案交付給其他人等,一行人等在寧卿淵的帶引下出了城。
城外的風雪沒有遮蔽,阻擋著衆(zhòng)人的前行。
疾風咆哮,碎雪密集,割痛著臉頰,讓人睜不開眼,不能辨認四方。
羅家兄弟二人,在風雪裡跌跌撞撞,每落腳一次,便要緩上一陣子,穩(wěn)住身形。
而其他人等,年紀稍長的則需旁人攙扶,可即便如此,也有跌倒的可能。
風雪中,能聽到隋清荷的聲音,可誰也聽不清,也聽不懂。
忽然之間,天空一片晝白,風雪似鋪天蓋地,眼不可睜,耳周只有風聲無雜。人就似處於蒼茫白野,天地萬物皆歸,四海只剩一人。
風聲裡,似有嗚咽之音,數(shù)不清的道訴,烈風像是無數(shù)只爪牙,撕扯著衣裳,割破皮囊,將血一點一滴耗盡,冰冷嚴寒。
寧卿淵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風雪似止住了,但他目所見,所有的人都不見了,蒼茫的世界變得安靜下來,不再寒冷,不再害怕。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腦海中的記憶,記憶中的每個人,每個人的面孔一點一點的消失。
他忘了自己,身子慢慢騰飛而起,卻在脫離之際,被誰狠狠地掐住了咽喉。
像是噩夢。但他睜開眼睛,衆(zhòng)人還身處城外,他們站在雪中,風雪未止,睿安帝面朝東方而跪。
時間似乎是靜止,那段風雪的蒼白。他的眼眸裡皆是空白。
跪地。
耳邊除了風聲外夾雜著喘息聲,將食案放在雪地裡,烤野豬陷入雪中。
寧卿淵與睿安帝並肩而跪,他們的身上覆蓋著風雪,立世之約。
西臨城的雪停了一陣子,等衆(zhòng)人準備回城時,雪又斷斷續(xù)續(xù)地落下。
寧卿淵撣著衣裳上的雪,擡頭看到城牆上的舒玉。他飛上城牆,站起其身側(cè),瞇著眼探頭看著城外道:“你的人走了。”
“這就是你放我進來的原因?”她轉(zhuǎn)身面對著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我在這兒看著你們,當你們出了城門,走了未多久,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直至霍唁下跪,我纔看到你有了動作,剛纔發(fā)生了什麼?聽說西臨城當初死了不少人。”
“是,就在你面前的城外。”
“你信這些?”
“信,鬼神之說自古就有,不得不信。不過,更難測的是人心,”寧卿淵道:“你帶來的人不見不是好事,即使你是活夠了,但也別亂走,西臨城人手不足,沒人替你收屍。”
“寧卿淵,”舒玉將他的手給抓住,問道:“你爲何要幫霍唁?”
“我自小就不愛受人擺佈,爲棋子,這輩子只能在棋盤上爲人左右。可我自在慣了,只想按照自己的方法活著。至於你說的幫忙,也談不上,畢竟一條船上的螞蚱,同生共死而已。”
“真如此?”
寧卿淵笑了笑,沒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