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溪早上起來,第一件事不是去刷牙洗臉,而是揉著惺忪的睡眼,去看牀頭櫃上擺放的超級蒲公英。
這是林卿華上週買的,買回來的時候像跟枯草似的,養在水裡等他展成球狀之後,用家裡的過期髮膠噴了噴,好讓它的毛不會飛走,就和網紅款一模一樣,可以長久保存啦。
她這幾天對這東西愛不釋手,每天早晚都要拿著看一會兒。越看越覺得,怎麼就這麼神奇呢,這麼大的蒲公英!活著真好,多見識見識這些新奇玩意,真好。
“小溪,快起來了。”她哥在外頭敲門,先是輕輕地,然後聲音放大了些,“林卿溪,起牀吃飯,等會兒要去機場的。”
她不捨地把蒲公英放回去,小貓兒似的在牀上伸了個懶腰,踢踏著拖鞋慢吞吞地去洗漱了。
哥哥上週忙,餐桌上的花還是上週買的,雖然枯萎的已經挑揀出來扔掉了,但剩下的這些也是不太新鮮,命不久矣了。
“看膩了都,”林卿溪打著哈欠評價,又假公濟私地賣安利,“鮮花又愛枯萎,不如多買幾枝超級蒲公英當餐桌花嘛,那個真的越看越喜歡!”
林卿華把煎蛋從餅鐺裡盛出來,無情地拒絕:“如果喜歡蒲公英,那你可以去樓上李醫生家裡逗逗春筍。效果差不多。”
春筍是李醫生家的貓。
據李醫生控訴,這個季節的貓和蒲公英沒什麼區別,掉毛掉得人頭疼不已。她做完兩三臺口腔手術回家之後還得兢兢業業地用粘毛滾筒處理貓毛,即便如此,牀上、衣服上、桌子上,甚至湯碗裡,還是會出現貓毛。
林卿溪很不服氣:“噴了髮膠的蒲公英才不會飛毛。再買一個吧哥。”
“邊際效用遞減,這種炒作出來的新奇東西買一個嚐嚐鮮就夠了。買多了反索然無味了。”這樣直接拒絕未免顯得他這個做哥哥的太不近人情,於是他補充道,“一會兒去花店,你可以挑點別的。”
今天剛好是休息日,兄妹倆可以一起去機場接父母,去之前,要先去花店買一束花。
父親喜歡花,養花養了十幾二十年了,從前在家裡小花園養,後來出國了,住獨棟別墅,自帶大大的庭院,更是廣闊天地任他作爲了。
母親對花雖不熱衷,但收花總歸是一件快樂的事,尤其當這束花是她久違的兒女奉上的時候。
接機送花算是他們兄妹倆的“傳統藝能”。父母剛出國那年,家裡的各種花還勉強茍延殘喘著,兄妹倆去接機前就是剪幾枝月季,再配上些其他的花草,簡單地用牛皮紙包起來。後來,家裡無花可剪,就去花店買花。
林卿華開車,林卿溪坐在副駕駛上,低頭捧著手機,津津有味地看幼年大熊貓搶著喝盆盆奶的視頻,咯咯地笑。
“哥,你這往哪兒開啊?”林卿溪看完一個視頻,擡頭一看驚覺不對勁兒啊。去機場有必要走幸福西路嗎?
林卿華漫不經心地說:“先去買花。”
“爲啥在市裡買?”
林卿溪仍是不解,通常爲了方便和保鮮,都是下了機場高速纔買花啊。那邊有一個花店,他們買過很多次了。
林卿華還在開著車,匆匆地瞥了他妹一眼,面不改色地說:“這家花店老闆人不錯,花也新鮮。”心裡卻自知動機不純粹,花店老闆人不錯倒是事實,但他想見的……另有其人。
林卿溪有些機敏,盯著林卿華看了一會兒,怎麼回事?她哥語氣堂堂正正,臉上浮現的那似有似無的笑卻又透出點怪異。
然而她盯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麼頭緒,只覺自己是庸人自擾,手機裡還有那麼多熊貓爬樹、熊貓洗澡的視頻還沒看,她是爲什麼要盯著她哥的臉看個沒完啊。
然而她剛點開【這隻大熊貓是人假扮的,實錘了!】這個視頻,她哥已經減速停車了。家離幸福花店是真的挺近的。
才早上九點多,花店開門沒多久。除了王瀚晨和陳月之外,陳月的媽媽今天也在店裡。
她伴侶的兒子兒媳帶著孫子回來看老人家了,要在本市小住三五日,他們這對夕陽紅情侶帶著陳月和那家的兒子兒媳吃了頓飯,各自盡了禮數,也就,沒必要相互打擾了。她想著與其自己一個人閒著,還不如經常來陳月這邊給她做做好吃的,昨晚直接就沒回家,住在陳月那裡,母女倆睡一張牀,還久違地夜談了大半個小時。
今早,她老人家跟著陳月一起來花店,還給王瀚晨帶了幾個親手蒸的包子。然後便表示自己今天閒的沒事幹,就在花店幫著乾點雜事。
王瀚晨都給整蒙圈了,他好意思使喚陳月,但怎麼也沒臉使喚阿姨啊!經不住阿姨熱情介紹包子的餡料如何新鮮美味,明明已經吃過早飯的他,強撐著又吃了一個包子,香是香,撐也是真的有點撐啊!
“歡迎光臨。哎,是林醫生啊。”
眼見有客人進來,王瀚晨如蒙大赦地把飯盒蓋子蓋上,歡天喜地地同飯盒裡剩餘的三個蝦仁包子做了無聲告別。
林卿華朝他點了點頭,道了句“早啊”,又對陳月笑了笑,側身扶住林卿溪的肩,“陳老師,這是我妹妹林卿溪。卿溪,陳老師。”
林卿溪哪裡還用得著他介紹,她一心想上市一中,又恰好在插班生考試時由陳月監考過,算起來,她認識陳老師比他哥還早呢——當然是她單方面認識陳老師,陳老師可能對她根本沒什麼印象。
學生見到老師——雖然不是自己班的老師——總歸是有點小緊張的,好在林卿溪活潑開朗,心裡又是激動又是意外,臉都有點發紅,卻是很禮貌不露怯地打了招呼:“陳老師,您好。我叫林卿溪。之前在市一中考試見過您的。”
陳月當然也是親切地迴應她,又同她說了說中考加油、心態放鬆之類的話。陳月和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相處得多,很懂和她們的說話之道。
林卿溪就覺得,怎麼差不多的話,她哥說的就是沒陳老師說的那麼好呢?
她倆說了幾句話,另一邊王瀚晨也正在詢問林醫生的需求:“送長輩的?剛好有進口芍藥到貨,芍藥碩大華貴,當主花送給長輩最合適不過的。”
林卿華懂很多花的品種,這大抵是因爲他父親愛花的緣故。至於花藝,他則是知之甚少,像是花材搭配、花束包紮、包裝紙選擇之類的,當然還是交給王瀚晨這種專業人士來做更合適。
“您看著搭配一束吧,我沒意見。”他笑了笑,又同王瀚晨客套了幾句,便走到花架前看起花來。
最吸引人視線的當然是進口大芍藥,開出的花粉□□白的,盛放的花朵和巴掌一般大。他站定,湊上去輕嗅,果真有一股清爽的香氣,沁人心脾。
若不是他現在要去機場,定要買上十支芍藥帶回家,把家裡各處都插上一隻芍藥,走到哪裡都有似有似無的清香。當然,他要買當然是買生花苞,看著它們從小包子一點點地鼓掌起來,花瓣層層地撐開,最快的幾個小時就能完全開放,呈現出好看的蛋糕型。
看著花在你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開,芍藥帶來的這種幸福感和滿足感是別的花材很難提供的。
他正看芍藥看得入神,以至於未察覺陳月和林卿溪兩人已經走過來。
“哥,我喜歡這個。”
她這一聲來得突然,林卿華這纔回過神來,順著林卿溪目光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玻璃花瓶中插著十幾支乒乓菊,白的粉的黃的紫的,還有酒紅色的,應有盡有。圓溜溜的像一個個怕乒乓球,真的很符合“乒乓菊”這個名字。
其中有兩隻最特別,一個黃色的被貼了鬃毛貼紙,另有一隻白色的貼了兔耳貼紙,各自都貼了眼睛嘴巴,分別裝扮成小獅子和小白兔的模樣。圓滾滾的,一團可愛。
可愛是可愛,但是林卿溪居然比起芍藥更喜歡乒乓菊?雖知道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的道理,他仍是忍不住爲妹妹的審美水平捏一把汗。又是超級蒲公英,又是貼紙乒乓菊的,到底是小姑娘,喜歡些花裡胡哨的。芍藥纔是花材屆的一番啊!
他點了點頭,不大讚同妹妹的選擇,但仍客觀地點評:“嗯,挺可愛。”後半句沒說出口,“至少比那莫名其妙的超級蒲公英可愛。”
“過兩天哥哥給我買吧,今天接爸媽纔是正事。”林卿溪雖然很想立刻擁有小獅子小兔子,但仍識大體顧大局,更何況是在陳老師面前,總不好表現得像個哥哥不給買糖就耍賴的小朋友一般。
聽她說“接爸媽”,陳月心裡一動,心念電轉間思緒萬千,又很快回神,笑著說:“好,那我提前準備好貼紙。小溪喜歡什麼樣的?”
可愛的東西林卿溪都很喜歡,但陳月這麼問,她一時也想不出要什麼樣的。
陳月回頭看了看,見王瀚晨那邊花束還得一會兒才能包好,便笑盈盈地開口:“我手機裡有之前店裡做好的樣品照片,小兔子小獅子熊貓小貓小狗的,都可以做。也可以做最簡單的笑臉圖案,小溪要不要看著照片挑幾種?”
林卿溪當然要,雀躍著跟著陳月找凳子坐下了,倆人湊在一起看照片,熱熱鬧鬧地挑選起來。
給林卿溪這麼一攪和,林卿華的心也靜不下來了,不再看芍藥,轉過身去面對著一束黃燦燦的金枝玉葉玫瑰,視線卻聚焦在玫瑰後的陳月身上。
陳月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目光,還回頭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