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傳感值0.23，右腿0.26，恭喜您，這麼快就超過了臨界線。”

第三天，蘇馥在爲他檢測以後，得到理想的基礎數值，她立刻通知醫療部送來一副外骨骼。這種韌性金屬外骨骼看似護板，輕薄柔韌，一塊一塊覆置在他雙腿肌腱的各部位上。安裝簡捷，啓動後，金屬板精密接連，自行箍在腿上扣緊，束縛關節韌帶，支撐著腰腹。

他的兩條腿覆蓋金屬外骨骼，線條流暢有致，看似精緻的機械義肢。

“來試一試，慢點。”

蘇馥扶著他移下牀，“它自動感應捕捉動態，調整平衡系統，將您的控制動作放大變得強有力。您按照平時走路的感覺來移動就可以了。”

顧天雲慢慢站立起來，往前邁出一步。

上身有些搖晃，但下肢的外骨骼支撐非常穩固，兩條腿穩穩站住。感覺奇特，他需要盡力發出擡腿邁步的神經傳遞指令，一旦動起來，行走卻很輕鬆，幾乎不費力地就邁出了腿。

“別用力，關鍵是靠神經傳感，多用大腦。”蘇馥悉心指導他。

顧天雲體會著一步步行走。

“好，很好，控制步伐速度，繼續再來。”蘇馥扶著他往前走，在室內走了半圈，“轉身，注意協調動作，往後走。”

來回往返幾趟。顧天雲找到感覺，控制操作越來越熟練，步伐流暢起來。掌握了行走重心平衡感，他的上身不再前後搖晃，能平穩跟隨下肢移動。

“小心，我要放手了。”蘇馥提醒說，放開攙扶他的手。

顧天雲自行往前走，一直走到牆壁處轉身又走回來，步履輕快。

“狀態非常良好！”蘇馥拍手鼓掌，微笑問：“再次行走感覺怎麼樣？”

“有種提線木偶的感受，但還行。”顧天雲不禁看向她。

她的眼眸溢滿喜悅，不雜別的情緒，只有由衷爲他高興的神色。她穿著明潔的醫護裝，身姿柔和，看著就是個單純的女孩。

想到他世界的蘇馥，心頭驀然刺痛。

兩個世界的她們，一個是醫護員，青春明潔；一個是安全員，成熟文雅，眼眸洞悉人心。她們各在不同的時空，但容顏相似，就像一對年齡有差異的孿生姐妹。

鏡像世界，互爲黑鏡。

兩個世界如此相似，相同的藍色星球，有相似的人，相似的文明社會，就像世界上的發達國家與落後國家一樣，本質沒太大的區別，但兵戈相見，黑鏡卻非要毀滅他世界直至一個人不剩，戰略定位無比冷酷。

爲什麼不先嚐試進行和談？就因不能跨時空聯繫溝通導致安全困境？

顧天雲苦思難解，情緒低沉。

“怎麼不走了，感覺哪裡不對勁？”蘇馥的欣喜轉爲擔憂。

顧天雲搖頭不語，繼續一遍遍地練習行走。

房門滑開。

“哈羅！顧，真高興見到你重新站起來。”安德森笑容洋溢，走進醫療室，“抱歉，近日事務繁多，現在纔來探望你。”安德森手拿一幅畫，“送給你，梵高的真跡。”

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梵高的《向日葵》

畫中十五朵金黃色向日葵，以各種姿態燦爛怒放花瓶中，筆觸強勁，色彩明銳濃烈如灼熱的太陽。

“真跡？”

“梵高一生中畫了十多幅向日葵，這幅創作於1889年，現存倫敦國家美術館。”安德森把畫掛在牆上，欣賞說：“使用物質重組技術，我們複製了兩幅向日葵，一副在美術館公開展出，一副掛在我辦公室，現在歸你了。”

安德森看向他，“向日葵，法語的意義爲‘落在地上的太陽’，象徵希望，生命力。顧，你是一位值得讓人敬重的偉人，我們以你爲榮。”

“謝謝。”顧天雲察覺安德森神采奕奕，全無以前晦暗壓抑的沉重，他從中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信號，平靜說：“除了這件心靈安慰品，此外，你還帶來什麼消息？”

“你的目光可真犀利……當然是好消息！”

安德森眉頭一揚，笑說：“首先恭喜你，經檢測，你不是DAN左螺旋人。噢，上帝眷顧，不會因此抹去你爲我們創造的光輝歷程。”

“那是否意味著，我可以撤銷對我的監控？”顧天雲悄然籲口氣。

“我們已經撤銷了，請你安心休養吧！”安德森喜形於色說：“另外還有更大的好消息，你的責任結束了，今後你不用再嘔心瀝血地過度操勞。”

“這話聽起來，好像要讓我告老還鄉。”顧天雲暗暗震驚。

“是的，你可以卸任回家了。回家，多麼令人激動一個詞，恭喜你。”

安德森說：“考慮到你的健康問題，議事會決定，讓你卸下議長的重任，回家和家人團聚。八年了，奢望難求的美好情景將實現，讓我羨慕不及啊。”

“噢！”顧天雲頓時有些懵然。

“你似乎不太樂意？”安德森注視著他，“這可是你以前最大的心願。”

“有些突然，始料不及……也許習慣了恪守職責。”顧天雲壓制著心中的震撼問：“現任議長是誰？”

“勉爲其難，我暫爲代理。”安德森攤了攤手，微笑說：“兩天後正式上任，同時爲你舉行一場嘉獎告別會。到時，我一定陪同送你回家。與妻女久別重逢，相聚樂融融，這可是難得親歷見證的幸福美好之事。”

顧天雲悚然心驚，頭皮陣陣發麻。

不敢想象，他回到黑鏡世界的“家”那情景將是什麼？他也有個黑鏡女兒！還有妻子？！！在黑鏡世界，寧茹還活著？……他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看來你的狀況還很糟糕，需要靜養治療。告辭了，有空我會再來探望你。”安德森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離開治療室。

房門關閉，室內恢復幽靜。

“再來吧！我們繼續鍛鍊行走。”蘇馥微笑說。

“我想……”顧天雲停頓一下，“我該睡覺了。”

他躺在牀上很快入睡，意識放空，茫然無夢。

很久之後，他睜眼定定看著牆壁。朦朦昏暗中隱約可見那副向日葵。

1888年，梵高陷入生命的最低谷，前去投靠兄弟。在陽光強烈的普羅旺斯的阿爾，梵高沉浸瘋狂的創作狀態。他打破了所有對比色定律，創作出驚世駭俗的向日葵。十分完美……身處孤獨的深淵，在黑暗中，看不見絲毫光芒，他將最濃烈的光和色彩傾瀉在畫布上。狂野的金黃色，肆意怒放的花，儘管被束縛在瓶子裡，但絕不放棄追逐光芒，它燃燒自己的生命，投身於光明之中。

顧天雲一動不動保持著睡姿，沉浸意識深海的冥想狀態。潛入意識最深處，如行走在黑霧茫茫的沼澤之中，他艱難跋涉，極力撥開一絲絲黑霧，一步步前行，孤獨前行，蹣跚前行，一點點將絕望拋在身後，走向黑暗的盡頭。

燃生命爲炬，照亮明臺靈海。

驀然，一座龐大無比的記憶庫依稀顯於靈海深處，在沉靜中浮現。它空廣無形，卻又蘊藏萬物，猶如綴滿星星的天幕，每一點星光，即爲一世界。

璀璨絕美的星空。

在廣袤密佈億萬星系的天幕之中，他渺小如塵埃，但天穹盡收他眼底，靜待他探索開啓殿堂之門，步入科學巔峰之神境。

“終極任務，內容密封在盒子，激活代碼是Moira……”靈海驀然閃顯這個清晰的信息。

一剎那，他終於領悟他該如何執行黑鏡人行動。

Moira是黑鏡世界的死亡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