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
日軍兩個精銳師團的圍攻,竟然沒能攻佔哪怕一處完整的陣地。
新編第二十二師如同礁石,在驚濤駭浪中巋然不動,只是,代價是慘重的。
地窖指揮部裡,廖耀湘看著參謀長遞上來的傷亡報告,嘴脣哆唆著。
全師滿編近一萬六千餘人。
此刻,還能拿起槍戰鬥的,已經不足六千。
廖耀湘默默背對著衆人,而後閉上了眼睛。
一行熱淚滾落,瞬間又被臉上的硝煙和塵土吸乾。
這些都是他和邱清泉帶出來的好小夥子。
每一個都是好樣的。
“師座.”
參謀長的聲音帶著哭腔:“就連手榴彈都已經用光了,弟兄們現在完全是依靠繳獲作戰,這幫狗日的小鬼子今天下午進攻的時候,身上帶的子彈都比之前要少很多。”
“師座,很顯然這幫小鬼子們已經察覺到了咱們的虛弱,明顯是不想要讓咱們繳獲。”
新編二十二師已經到達了極限。
廖耀湘沉默了片刻,緩緩做出了自己的決定:“立即給聯合指揮部發電,若是明日援軍不到,我新編二十二師決心全軍成仁,以拖住日軍四萬主力,奠定我遠征軍在暹羅的大捷,奠定我遠征軍橫掃東南亞日軍的基礎!”
“師座~!”
“師座~!”
廖耀湘果斷無比:“執行命令~!”
聲音清晰的傳到衆人的耳朵之中。
五軍系還真沒有幾個孬種。
聽到廖耀湘的命令之後,再也無人反駁!
“是!”
……
就在新編第二十二師苦苦支撐的同時,在其左翼數十公里外。
新編第十三軍軍長虞志行,正焦躁地看著地圖。
他的部隊,負責從側翼穿插,任務是擊潰日軍的警備部隊,包抄第十八師團的後路。
只不過。
他們部隊的戰鬥力本身就弱。
楚雲飛爲了尊重他這個軍長,也是爲了感謝隆雲的識大體,顧大局。
壓根就沒有往新編第十三軍裡面塞人。
他們不僅僅沒有山西陸軍聯合指揮學校的畢業生,也沒有多少的黃埔畢業生。
只是頂著新編作戰部隊名號,換裝部分先進裝備的滇軍。
這樣的部隊想要擊潰頗爲擅長叢林作戰的十八師團,確實有些困難。
“鈞座~!”
“楚長官急電。”
一份電報被送到他面前,是楚雲飛發來的。
電文極短:“鐵砧已固,鋼錘安在?虞軍長,此乃決斷之時!”
虞志行捏著電報紙,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前面的日軍警備部隊雖然沒有多少的重武器。
但佔據的是他們自己修葺的國防線。
工事堅固,硬啃下來。
他的家底子至少要被打掉一半。
這是他虞家的部隊,是他立足的根本。
但楚雲飛的電文。
像一根針,狠狠地刺中了他內心深處那點軍人的榮譽和驕傲。
唐基上前一步,接著出聲詢問道:“軍座,打還是不打?”
“媽的!”虞志行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對副官吼道:“給老子接炮兵團!告訴他們,把所有炮彈都給老子打出去!一個小時之內,老子要看到對面的陣地被夷爲平地!”
唐基臉色瞬間一變,急忙出聲勸道:“軍座,三思啊這麼一打.”
虞志行此時沒有絲毫聽勸的意思:“命令各團,準備總攻!”
他一把抽出腰間的勃朗寧手槍,狠狠地拍在桌上,雙眼赤紅:“告訴弟兄們,這一仗,老子親自帶隊衝!”
“咱們新編第十三軍,不是孬種養的!”
“今天,就讓日本人嚐嚐,什麼是真正的泰山壓頂!”
“是!”
參謀們迅速下去傳令,唐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當即邁步上前,小聲詢問道:“軍座,您這是?”
“軍隊的現代化勢在必行。”
“他楚雲飛連五戰區的渾水都敢趟,繼續搞我們以前的小山頭恐怕是行不通的。”
虞志行似乎像是看明白了一切一般:“賭一把,既是爲國家、爲民族盡忠。”
說到這裡。
虞志行似乎在寬慰自己,喃喃補充道:“也算是爲嘯卿謀個前程。”
聽到這麼一說。
唐基心中已然明瞭:“軍座,我估摸著您可能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哦?”
——
北路,清邁以南。
黃百韜的臨時指揮部裡,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這位在歷史上以“多謀善斷”和“敢於決斷”著稱的將領,此刻正用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圖。
地圖上,代表日軍第五十六師團的紅色箭頭,正在倉皇南撤,其目標直指泰國腹地。
而黃百韜麾下的新編第十一軍,如同餓虎,緊隨其後。
很顯然。
他沒有全部執行楚雲飛的軍令。
因爲他黃百韜不僅僅想要幫助南路軍全殲日軍泰緬方面軍的主力。
還想要將最後一個生力軍留在暹羅境內,方便後續的圍殲作戰。
“總指揮。”副總指揮吳子強從前線返回,指著地圖,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日軍第五十六師團雖在撤退,但建制尚全,且熟悉地形。
我建議,由周衛國的特別作戰旅轉而向南,作爲尖刀,撕開日軍防線,方便我軍主力進行突破,合圍日軍泰緬方面軍主力。”
吳子強的方案偏穩妥一些。
黃百韜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不,我已決意令周衛國對新編五十六師團撤離方向破襲,遲滯其行動。”
“我新編第十一軍則從側翼迂迴,力求在南邦一線,將其主力徹底咬住。”
他接到的。
是楚雲飛催促進攻的電令。
這封電報,在他看來,吳子強所部的戰鬥力足以配合新編第十三軍側翼包抄日軍主力。
而他的新編第十一軍,也完全有能力咬死日軍的五十六師團。
“子強,你的想法太穩了。”黃百韜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寺內壽一已經將全部主力都投到了南線,他留給第五十六師團的,只有一條絕路。”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包圍,而是咬死他們。”
他將指揮棒重重地戳在地圖上第五十六師團撤退的路線之上:“子強兄,你應該放棄繼續殲滅泰緬邊境的僞軍主力部隊,而是不顧一切的繼續南下,砸開日軍的側翼防線,配合新編第十三軍完成相應的包圍。”
“至於周衛國所部的特戰旅。”
黃百韜頓了頓,目光轉向了那條代表第五十六師團的紅色箭頭:“讓他們去追!就像一羣狼,跟在驚慌的羊羣后面。
不需要他們打硬仗,我只要他們不停地咬,不停地放血,讓第五十六師團無法安然撤退,讓他們在恐懼和疲憊中崩潰!
這樣,我們就完全可以在暹羅境內拖住他們,等到主力部隊戰鬥結束之後,完全可以再將其殲滅,這樣,日軍在整個東南亞僅剩下一些零星的守備旅團,根本不可能是我軍的對手”
吳子強被黃百韜那股不顧一切的氣勢所震懾。
他本能地覺得這太冒險了,正面強攻,傷亡必然巨大。但黃百韜那雙彷彿能噴出火來的眼睛告訴他。
任何勸說都是徒勞的。
這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以吳子強對楚雲飛的瞭解。
一旦黃百韜選擇向上彙報,楚雲飛也一定會同意他那大膽的計劃。
對於自己的下屬。
楚雲飛總有著謎一般的信任。
想到這裡,吳子強果斷敬了個軍禮:“我服從命令,我現在就回前線。”
黃百韜同樣敬了個軍禮:“子強兄,拜託了,這一仗,我們要一戰定乾坤~!”
“是!”
——
暹羅的雨林,是綠色的地獄。
周衛國和他的特別作戰旅,就是這地獄裡的幽靈。
他們沒有重裝備,每個人都盡力輕裝簡行,身上塗抹著泥土和植物汁液混合的僞裝。
他們的行動以中隊爲單位。
悄無聲息,如同在林間穿行的獵豹。
此刻。
周衛國正率領著第二中隊趴在一處山脊上。
俯瞰著下方公路上艱難行進的日軍第五十六師團的後衛部隊。
日軍士兵個個垂頭喪氣,如同喪家之犬。
撤退的命令來得太突然,讓他們從“勝利者”的美夢中驚醒,直接墜入失敗的深淵。
“隊長,是日軍的輜重部隊,還有一個大隊的護衛兵力。”
和尚魏大勇湊到周衛國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幹不幹?”
一個大隊外加輜重部隊,兵力對於他們而言接近於5:1.
但是在他們這羣人眼中,兵力其實並不重要。
而是機動能力。
在這樣的雨季,哪怕是平坦地形,小鬼子的卡車也追不上他們。
何況,他們現在還是雨林地形呢?
周衛國舉著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
他的任務,不是殲滅,而是襲擾,是拖住他們。
“打掉他們的輪子。”
周衛國冷靜地發佈命令:“和尚,讓你手下的狙擊小隊,優先幹掉他們的司機和軍官。”
“其他人,等我命令,集中火力攻擊他們的卡車輪胎。”
“打完就撤,絕不戀戰。”
“是!”
在和尚的命令之下。
狙擊手們悄然散開,找到了各自的射擊位置。
他們手中的春田狙擊槍,在雨林的掩護下,如同毒蛇的獠牙。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雨林的沉寂。
最前方一輛卡車的駕駛室玻璃上,瞬間綻開一朵血花。
卡車失去控制,一頭撞向路邊的山壁,將後面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敵襲!敵襲!”
日軍的隊伍瞬間大亂。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密集的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精準地掃向卡車的輪胎。
“噗!噗!噗!”
一輛接一輛的卡車輪胎被擊穿,癱瘓在泥濘的道路上。
日軍的軍官揮舞著軍刀,聲嘶力竭地指揮著士兵還擊。
但他們根本找不到敵人的位置,只能胡亂地朝著叢林深處掃射。
輜重部隊的軍官頗爲實戰經驗,第一時間下令放棄車輛,轉而徒步撤離。
只不過,短暫而猛烈的襲擊過後。
槍聲戛然而止。
“南田~!”
“哈依~!”
一名小隊長當即率領自己麾下的小鬼子想著遠處的叢林撲去。
半小時後。
這一小隊的日軍只在叢林找到了被踩踏的痕跡,已經一些散落的彈殼。
南田當即率隊返回,向大隊長彙報了相關的情況:“大隊長,從現場情況來看,這個伏擊部隊的人數至少有三百人,只是他們並未攜帶重武器,所以好不戀戰,襲擾我們之後就直接撤離。”
“我明白了,立即放棄輜重以及拖累我們行軍速度的重裝備,全速撤離。”
“哈依!”
轟隆,轟隆~!
周衛國等人撤離不久,便聽到了遠處傳來了沉悶的爆炸聲。
“長官,這小鬼子是不是把他們的東西都炸了?”
周衛國摸了摸下巴,緩緩點頭:“很有可能,這幫小鬼子要跑。”
“那咱們怎麼辦。”和尚追問了一句。
“還能怎麼辦,接著追擊~!”
可以想象。
接下來的兩天裡。
這樣的襲擊,將會成爲第五十六師團的噩夢。
他們可能在渡河時,橋樑被提前炸燬。
可能在宿營時,突然遭到炮擊。
可能在行軍時,路邊埋設的地雷被引爆。
周衛國的特別作戰旅,就像一羣不知疲倦的狼,始終吊在他們身後。
雖然每一次的損失都不大,但那種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威脅,和不斷被遲滯的行軍速度,讓整個第五十六師團的士氣跌落到了冰點。
士兵們草木皆兵,精神高度緊張,甚至會因爲一隻鳥的驚飛而胡亂開槍。
——
新編第二十二師被圍的第三天。
正面戰場上。
黃百韜麾下的虞嘯卿團,作爲新編第十一軍的先鋒,打出了血性。
虞嘯卿親自帶著敢死隊,用集束手榴彈炸開了日軍倉促構築的防禦陣地。
他的士兵們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與日軍展開了慘烈的白刃戰。
泥漿、鮮血、殘肢、斷臂,構成了一幅慘烈的畫卷。
黃百韜將最適合用在此時的部隊,用在了最關鍵的突破口上。
他用巨大的傷亡,換取了寶貴的突破。
當吳子強率領的新編第十二軍投入戰鬥向縱深衝擊之時。
日軍的防線已經搖搖欲墜。
南北兩線,楚雲飛佈下的天羅地網,正在緩緩地,卻又不可逆轉地收緊。
寺內壽一和他的泰緬方面軍,已經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