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錦繡斑斕,鑲金綴玉,嵐音低垂著頭,婉媚之色,人見猶憐,哀聲道,“太皇太后如若駕鶴西去,恐怕紫禁城中的風向又將會改變。”
落霜和曹嬤嬤沉默不語,紫禁城中的所有人,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娘娘,還是卑微的宮人奴才,皆對太皇太后滿懷的敬仰之心。
雖然是敵手,曹嬤嬤也知道,敗在太皇太后手下,當年的主子也是心服口服。
“皇貴妃便是深得太皇太后疼愛,才得以穩坐後宮多年。”落霜想起孝誠皇后過世後,後宮中曾經亂作一團,孝昭皇后束手無策。
“皇貴妃聰慧過人,她知道皇太后必定不喜自己,便想出倚仗太子,幫襯赫舍里氏的好的法子。”嵐音眸光染塵。“恐怕東巡迴宮後,皇貴妃與太子聯手害我,便是開始。”
曹嬤嬤怒氣道,“真是狡猾奸詐,枉費主子對太子的一片真心。”
“如今的太子愈發殘暴無情,真是有瘋癲之兆。”嵐音想起太子那足矣將人殺死的眼神,不寒而慄。
“倚仗太子,便是倚仗皇上,皇貴妃果然有孝誠皇后之風,這後宮中,一切盡在掌握的便是皇上,只有鍾粹宮看不清楚。”落霜伶俐答道。
“那今後承乾宮便會降尊位份,那?”曹嬤嬤老謀深算,同樣看得透徹。
“那今後便是儲秀宮和翊坤宮的天下。”嵐音微笑,“儲秀宮和翊坤宮的皇子最多,勢必不會甘心久居太子之下,定會爭個高低,自然會事事拔尖兒,溫僖貴妃原本便與皇貴妃素有隔閡,而皇貴妃如今永難再孕,無論是身子還是權勢都處於深谷,溫僖貴妃不會放過絕好的機會。”嵐音瑩澈如玉,凝神柔聲,“最近後宮看似平靜,實則都在韜光養晦,只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時機?”曹嬤嬤不解。
“喜喪。”嵐音抿著紅脣,艱難的吐出兩字。雖爲不敬,卻是事實。
“她們好大的膽子,人前爲人,人後爲鬼。”落霜自從入宮,深得太皇太后的疼愛,忿忿不平的嗔斥。
“啊?”曹嬤嬤恍然大悟,“主子,看來咱們日後定要剷除儲秀宮和翊坤宮的命脈。”
“剷除遠不及收買人心,心甘情願爲我所有,纔是上策。”嵐音清美的微笑,“皇子們都已經到了去上書房讀書的年紀,今後能不能有所作爲,還得看有沒有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本事,如若都歸順於八阿哥,那豈不是如虎添翼。”
“妙計啊,只是這恐怕更爲艱難。”落霜明亮的眼神蒙上暗色。
“慈母多敗兒,溫僖貴妃和宜妃對阿哥們心疼之意,便早已註定難成大器。”嵐音心思縝密。“倒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倒是難以收買之人。”
“主子英明。”落霜頜首微笑。
“事到如今,哪怕是縹緲雲端,再爲艱難,也要嘗試。”曹嬤嬤堅定無比。草原夢已經在心中熊熊燃起,每日都期盼著那日的到來。
“這是最好的辦法。”嵐音嬌憨清秀,日夜輾轉未眠,纔想出這絕佳的法子,花將軍是不會放過任何一位擋在八阿哥面前的皇子,最後便是皇上。
終於加快進程,開始了復仇之路,自己真的要親手報仇嗎?嵐音漠然的盯著雙耳香爐山虛幻的景緻,失落莫及。
“主子勿要多心,皇上過幾日帶主子去牧場圍獵,宮中無人得此榮耀,主子要養足血氣,去散散心也好。聽聞宜妃娘娘都已經將騎裝都備好,卻傳來主子伴駕的消息,氣憤得將騎裝剪成碎片呢。”落霜得意洋洋。
嵐音恍然想起圍獵一事,雅克薩大捷後,皇上的尊榮功績更是天下共知,相鄰草原上的蒙古王爺爲之慶賀,相約小聚圍獵。
皇上口諭只帶自己一人同行,嵐音百思不得其解,後宮中騎術最好的便是宜妃。宜妃性情熱辣,拉弓射箭樣樣精通,最有滿家兒女的英姿,這也是皇上甚爲寵愛翊坤宮的緣由,而自己卻羸弱纏綿,皇上近日對自己又漸行漸遠,爲何?
“當然是皇上疼愛主子。”落霜玩語。
屋內茶香嫋嫋,嵐音和順的細拂金簪,蹙眉不語,疼愛、盛寵,這早已漸漸遠去的榮耀,爲何一次次騷動著自己平靜的心海?如海浪拍打礁石,每一次衝擊都留下滿地的碎痕,卻不知疼痛,依舊重複,周而復始,等待著海枯石爛、滄海桑田的那日。
嵐音已經沉淪在淡淡的檀香中,自從失魂,便日益依賴這沁人肺腑的香氣,好似忘記了痛苦,真的忘記了一切。
碧海青天,雪色清冷,嵐音在片片怒罵聲中,坐上了鎏金滿頂的馬車。
“主子真美。”落霜毫不吝嗇的誇獎著嵐音。
身著白色狐裘的嵐音,性情婉約,嬌媚可人。
“八阿哥都已經五歲,我哪裡還有什麼姿色。”嵐音苦笑。
“主子的姿色傲立後宮,衆所周知。”落霜依舊奉承。
兩人講著玩語,打發寂寥的旅途。
“停車。”外面傳來樑公公尖銳的聲音,“皇上著良貴人同坐龍輦。”
嵐音與落霜對視而望,皇上一直在龍輦中處理政事,怎麼叫起自己來了?
嵐音帶著疑慮隨樑公公坐上華麗的龍輦,兩人已經多日未見,嵐音謙恭有加。
“嵐兒。”玄燁將嵐音的雙手扣在手心,貼耳道,“嵐兒真美。”
嵐音連連聽到美豔之詞,故意嬌態道,“臣妾哪裡及新入宮的妹妹們。”
“哈哈,嵐兒也會如此嫉妒。”玄燁龍心大悅。
“臣妾謝皇上恩典,不嫌棄臣妾的拙劣,同行圍獵。”嵐音婀娜娉婷。
玄燁輕柔的握著嵐音冰冷的雙手,“朕曾答應過嵐兒,要去草原上看看,雖然如今是冬日,但朕覺得白雪皚皚,一望無際才最爲壯麗,能讓人看靜思隱藏在白雪下的一切。”
嵐音的心猛然刺痛,記起兩人初見不久時的情景,原來他是在兌現曾經許下的諾言。
玄燁見嵐音沉寂無語,嘆氣道,“朕知道嵐兒都忘卻了,但朕記得便好,最近政事繁忙,後宮又添新人,朕冷落了嵐兒,但朕的心中從未忘卻嵐兒,朕整日在乾清宮審閱奏摺,便是想早些空出身子,來陪嵐兒出來走走,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這裡只有朕和嵐兒。”
嵐音輕輕倚在玄燁懷中,肆意放鬆著靠在溫暖的胸膛,“皇上記得臣妾和八阿哥便好。”如若八阿哥也隨之同來,更爲圓滿,這纔是一家人。
玄燁知曉嵐音的心思,眉宇含笑,“八阿哥若有嵐兒的半分嬌柔,哎。”玄燁想起八阿哥,唉聲嘆氣,論起聰慧才情,恐怕連啓蒙多年的太子也難及,在衆阿哥中最爲出挑,但論起頑劣,所有的阿哥們加在一起,也難及八阿哥一分,真是不知到底隨了誰的性子?
“嵐兒幼年可是活潑好動?”玄燁疼惜的問道。
“臣妾可是性情婉約之人,倒是皇上?”嵐音微笑細語,“聽太皇太后講過,皇上幼年時曾經賭氣,要離宮而去,獨自闖蕩江湖,成爲一代俠士呢。”
龍輦內傳出朗朗的笑聲,兩人之間最濃之情,莫過於親生骨肉,寥寥數語,徐徐展開,一生再難分離。
“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爲!臣妾不求八阿哥日後榮耀,只要平安一世。”嵐音輕輕的講道。
“八阿哥還小,只要嚴加管教,定會是賢王。”玄燁緊緊擁著嵐音,感受著真實的愛戀,自己是帝王,運籌帷幄,盡在掌控。
“皇上。”嵐音忘情的喚道,濃濃的情誼轉遞在兩人的指尖兒之上。
冬日圍獵遠不及春秋之季,蒙古王爺也只是在把酒言後便回了,嵐音恍然大悟,這是皇上想與自己獨處而故意爲之,真是煞費苦心。
更爲享受草原上乾冷的寒風,雲彩垂天之下的皚皚瑩雪,嵐音醉心在皇上如泰山寬廣的懷中,原諒他嗎?嵐音不願面對。
行宮之內,倒著落霜煮好茶色青碧的暖茶,靜靜陪伴著皇上審閱奏摺,沉浸在龍涎香氣中,這是傍晚中最溫馨的一幕。
“皇上,紫禁城來人了。”樑公公低沉的講道。
嵐音剛想起身迴避,玄燁擺著手,“既然是後宮來人,嵐兒勿需多禮。”
只見護軍營的侍衛,跪地稟告道,“啓稟皇上,阿哥們在後山騎馬射箭,誰知太子騎的母馬驚了,險些將其他幾位阿哥撞倒,還好四阿哥將太子救下,但四阿哥卻因此斷骨,蒙古太醫已經爲其醫治。”
玄燁眼色幽冷,“太子可有事?”
“太子只是受到些驚嚇,並無大礙。”侍衛迴應。
擊碎了嵐音所有的念想,嵐音不動聲色,在皇上心中,果然是代表著江山社稷的太子最重,一切盈聲歡語無非是安慰之言,自己又何必當真?這幾日算做什麼?
“太子的騎術甚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玄燁意蘊深長的問道,帝王的氣勢顯露無疑。
“回皇上。”侍衛偷偷瞄著嵐音一眼,吞吞吐吐的講道,“好似是八阿哥,八阿哥貪玩兒,五阿哥看見八阿哥偷偷餵了母馬不乾淨的草料,八阿哥卻不承認是自己所爲,僖嬪娘娘憤怒,還責罰了八阿哥。”
玄燁的臉色愈發昏暗,拇指上的翠綠扳指,瑩瑩暗光。
嵐音更是臉色大變,八阿哥害太子?難道是受了他人的蠱惑和陷害?既然八阿哥沒有承認,便定不是他所爲,八阿哥雖然頑劣成性,卻極其仁義道德,定不會謀害旁人。
但皇上愛太子心切,又深知八阿哥向來頑劣,這……?嵐音噙著熱淚,無奈的望著皇上,不願多言解釋。
玄燁鋒銳灼灼,眼底蒙上一層灰色,冷冽一語,“回宮。”
一更送上。1、鷦鷯之於深林,所求不過一枝;偃鼠之於大河,腹滿即是其極,《莊子·逍遙遊》.2、龍涎香(xian,二聲),抹香鯨大腸末端或直腸始端類似結石的病態分泌物,焚之有持久香氣。最早出現在我國漢代,但不知是何物,因爲在海邊所得,認爲這是海里的“龍”在睡覺時流出的口水,滴到海水中凝固起來,經過天長日久,成了“龍涎香”。便爲皇上御用之物,後來也有同其他珍貴香料一同混合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