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曉洛和常家傑、隋興國是一道出門的,到了大門口,看見兩個士兵站在門邊,見到他們過來,沒有了平時的威嚴,笑著把手往大門外一指,三個人並肩出了部隊。
初秋,天亮得還早,姜曉洛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手錶,凌晨5點多。第一次回家,昨晚沒怎麼睡,就和第一天到部隊的那個晚上一樣,不過心情卻是不同的——一個月前,他一個人來到部隊,有新鮮感,有激動,還有一絲不安,現在他已經當了月把的軍人了,也慢慢地適應了部隊的生活,新鮮感漸漸消失了,最初的激動也平復了,昨晚睡不著覺,不是擔心和恐懼,而是想家的慾望左右著他。其他人也和他一樣。
出了部隊大門,沿著長長的下坡路,幾個人走了大約5分鐘,到了一個小叉口。矇矇亮中,姜曉洛看到左手有條水泥路,比下坡路寬一些,路邊有五六間平房,其中一間的前面搭著一個木棚子,上面蓋著塑料布,鬆鬆垮垮地垂著,棚子下面放著一張木頭長桌,桌面油漬漬的,落著一層灰;旁邊的房子看起來新一點,窗戶是那種鐵框子的,門是鐵皮的,門樑上搭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荷花雜貨店”;叉路的右邊是一條石子路,很窄,坑坑窪窪的,幾棵槐樹遮著去路;叉口中間有一塊空地,挺大的,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大門,兩側是圍牆,右邊的水泥門柱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荷花乳品廠”,中間的大鐵門關著。
幾個人瞅了瞅兩邊,上了左邊的路,向前又走了50米。左邊也有一些房子,顯得有些年頭了,關著門,路右邊還是圍牆,應該是乳品廠的圍牆延伸過來的。天亮了,姜曉洛他們急匆匆地向前走,很快就看到一條不寬的柏油路橫在不遠的前面,路的對面有一間小木屋孤零零地跺在那裡,旁邊立著一根不高的鐵桿子,桿子頂上釘著一塊鐵牌,是公交車站。
走到路口,姜曉洛看見馬路對面已經站了十幾個人,是周玉君、鄭敏、金婷婷、孔兵,他們全在。過了馬路,剛和大家打個招呼,就聽到後面又是一撥子人的笑聲,回頭一看,是陸其濤、蘇志偉、袁禾他們。回家的慾望是多麼得強烈啊!姜曉洛看著大夥兒,心裡想。
不一會兒,大夥兒幾乎全到了,中間還站著七八個村裡人,有人空著手,有人手裡挎搭個竹籃子。天已經放亮,過上個十來分鐘路上才駛過一輛車,還有幾輛自行車,就是不見一輛公交車駛過來。
“車子怎麼還不來?”周玉君叨咕了一句。
“是啊,這都等了多長時間啦!”陸其濤連忙跟了一句。
姜曉洛低頭看了看錶,已經快早上7點了。旁邊的一箇中年村民聽到話,望了望大夥兒。
“你們是一起的吧,纔來的?”他用手指了指對面的小山頭。
“看你們不大嘛!”
……
“告訴你們,這就是一個長途車站,只有一條線經過這裡,一個多小時纔有一輛車,而且還不準點,等兩個小時的時候多著呢!”村民苦笑著。
“啊!”大家相互瞅瞅,直搖頭。
時間在一分分地過去,大家都等急了,一個個伸著腦袋挺著脖子,向來車的方向盯著。大家急急忙忙地出門,原想著趕個早班車進城,然後換車回家,結果在城郊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交通這麼差,等了2個小時還是沒車來。大家昨晚都很興奮,誰都沒有睡好,一大早爬起來,食堂的人還在睡夢中,自然也沒的早飯吃,等了這半天,是又困又餓,像一隻只困在森林裡迷了路的熊,找不著吃的,還回不了家,只好在原地轉來轉去,連和旁邊人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來了,車來了!”還是有村民眼尖,頭一個喊了出來,人羣立馬躁動起來,向路中間擠。
一輛破舊的公交車從不遠處磨磨唧唧地移過來,在站牌前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大家靠過去擠在車的兩側門口,昂著頭等著開門,車門開了,大家推推搡搡地上了車,車裡人原本不多,一下子上來二十幾個人,坐滿了車廂。
車行駛在進城的柏油路上。一輪豔紅的朝陽悄悄地露出了身子,桔紅的光線照在路邊的田間地頭,秋意初露。車拐過幾道彎,跨過幾座橋,沿著山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穿過一道城門進了城,前行了二三公里,停了二三站,右轉停了下來。
“到站了,都下車!”坐在車中間的女售票員大聲喊道,一臉的不耐煩。
車門開了,車上的人順著過道向車門口走,姜曉洛跟著下了車。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乾行宮。”金婷婷喊了一句。
“對,前面就是陵王府。”常家傑跟著說。
姜曉洛站在人羣中朝四周看了看,路口是一些十幾層的高樓,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姜曉洛。”聽到有人喊,姜曉洛回過頭,是湯明。
“我們一起走吧,我知道坐幾路車。”湯明揹著一個藍色的包。
“我們也一起走。”隋興國和陳長海也走過來。
“我們都回縣城。”
“走吧。”
姜曉洛跟在他們後面過了馬路,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已不見了蹤影。過了兩條街,從陵王府前走過,姜曉洛特意停下了腳步,朝王府的大門匆匆望了幾眼。
大家走到另一條大馬路上,路邊的公交站牌上寫著“2路車,終點站,落雨崗”。等了不一會兒車就來了,大家一起上了車,車駛過半座城到了城南。在落雨崗景區的東側就是開往江上縣城的公交車站,幾個人上了一輛中巴車,找位子坐下,等著開車。
江上縣城在城市的東南郊,離落雨崗不到二十里地,但一個是城裡一個是鄉下,交通還是很不方便,縣城的人進趟城,一是坐城郊公交車,車不多人多,還經常甩站,二是坐掛靠公家的私營中巴車,車多些但經常要等,等人都齊了車纔開。
姜曉洛坐在車上等著,不時地看看錶,已經快10點半了,看樣子到家要中午了,下午還要趕回去,在家最多待幾個小時,太緊了。又等了快半個小時人才上滿,連過道都坐了人,車終於開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人下人上,快11點半的時候才進了縣城,到了城東的終點站。
湯明他們已經在前面幾站下了車,姜曉洛下了車,揹著包,順著大街向前走了一段,向右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路牌上寫著“江乘路”,軍工廠的家屬區就在這條路的中間。他進了小區,徑直往家走,上了四樓。
站在家門口,姜曉洛深吸了一口氣,平撫了一下內心的小激動,側耳聽聽,家裡好像很安靜。他不禁笑了,擡手按了按門鈴。
“誰啊?”裡面傳來母親的聲音,接著聽見緩緩的腳步聲。
門開了。
“小洛!”老林愣了一下。
“我回來啦!”
姜曉洛做了一個鬼臉,調皮地笑了,進了門。其他人聽到聲音,從裡屋出來站在客廳裡,打著招呼。
“爸呢?”
“釣魚去了。”老林吱道。
在兄弟姐妹們看來,釣魚是父親最大的愛好。姜曉洛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只要有時間,星期天,還有每天上班前趕個早,父親就扛著他的魚桿,在縣城附近的塘塘溝溝裡釣上一會兒。父親的釣魚水平挺高,還參加過廠裡的比賽得了獎的。後來,他們漸漸地大了,聽母親說父親釣魚也不完全是因爲興趣,而是想著給他們添點營養,什麼魚啊!螃蟹啊!小時候姜曉洛他們可沒少吃。
“我去買幾個菜。”老林笑著出了門。
“部隊怎麼樣啊?”
“累不累?”
“怎麼樣啊?當兵是什麼感覺?”
兄弟姐妹們七嘴八舌的,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姜曉洛笑著,一個一個地回答,家裡笑聲一片。
“爸回來啦!”姜曉丁喊了一句。
門開了,老薑一手拎著魚桿一手提著個桶走了進來,看見姜曉洛,愣了一下,沒說話,進了衛生間,把魚桿和水桶放在地上,回到客廳。
……
“怎麼回來了?放假嗎?”
“嗯,國慶節,隊裡說讓大家回來看一看,下午就回去。”
“那等一下就吃飯。姜成,把魚伺一下,一會兒就燒了。”老薑邊說邊進了廚房攛掇起來。
中午,老薑家。一家人圍坐在桌子邊,吃著,喝著,笑著,鬧著。飯前,姜曉洛從包裡拿出軍裝,在兄弟姐妹們面前抖開,貼在自己的胸前,轉了轉身體。
“穿上看看!”姜曉丁搶著說。
姜曉洛把外套脫下來,換上軍裝,綠色的混紡布上衣、藏青色褲子,穿在身上大大的,不合身,也沒有領花、肩章,像剛退伍的戰士。不過他並不在意,這是他第一次穿著軍裝回家,他已經進了部隊,而且是上的軍校,這是一家人的驕傲。
兄弟姐妹們打趣道,姜曉洛走進廚房,往爹孃面前一站,老兩口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起來,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喜悅。
吃完飯,一家人坐著聊天,話題自然圍著姜曉洛轉,當聽到姜曉洛說學校根本不在安陵就在城外的時候,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從包裡拿出錄取通知書,姜艾拿起來打開,又仔細看了看裡面貼的那張寫有錄取事項的紙,最後一行小字寫著“如因特殊情況未能及時到校,可以乘坐公交車在乾行宮轉乘陵西線,在荷花村站下,步行20分鐘抵達學校。”
聽到姜艾唸完,大家不由地笑了起來。
“哈哈,搞了半天,原來就在家上學啊!那以後可以時常回來了吧!”姜曉丁說道。
“應該吧,上課以後應該是可以的。”姜曉洛答道。
“也不要老往家跑,在部隊好好幹,爭取入個黨!”老薑瞬間又嚴肅起來。
“我知道。”姜曉洛應道。
“爸媽,這是我發的津貼。”姜曉洛從包裡掏出錢放在桌子上,3張“大團結”。
“現在一個月多少錢?”老薑問。
“每個月19塊錢。”
“噢。”
“媽,給你!”姜曉洛對母親說道。
“你自己留著,我們不要,平時買點吃的補補身子。”老林疼愛地看著兒子。
“沒事,我還有,再說部隊裡有吃有穿,平時也出不去,家裡留著吧!”姜曉洛說道,語氣裡帶著微微的驕傲感。
“那就先給你存著。”老林瞅了一眼老薑。
老薑笑著點了點頭,孩子還小,讓他一個人在外,原本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但現在孩子長大了,知道給家裡減輕負擔了,這讓他很欣慰——日子原本過得緊巴巴的,二小子進了部隊,有部隊養著,少了一個孩子的負擔,這才一個月已經感覺到日子活泛了些。
下午3點。
“爸、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7點隊裡要點名,我現在就要走了。”姜曉洛說完,站起來,背上包。
“那趕緊走吧。”老薑說著,先出了門。
路上,一家人邊走邊聊。看到大家都圍在自己身邊,姜曉洛的心裡涌出一絲感動。一家人在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