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有最後15分鐘，但進度已經比林序預計的要快了。

通過江星野提供的口令，林序迅速獲取了隔離門權限，進入了深空觀測站真正的主控室。

電力已經恢復，控制系統正在啓動。

無線電裡，江星野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喘息聲。

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關閉隔離門，安心操作。”

她的意思很明顯。

不用給她留門了。

林序的心臟一陣抽痛，但他也沒辦法停下來。

一邊操作著主控臺，他一邊開口對這旁邊的齊源問道：

“所以這些人都是些什麼人？爲什麼他們是敵人？他們怎麼區分敵我？”

“他們不區分敵我。”

齊源一邊包紮著手臂上被子彈貫穿的傷口，一邊咬牙回答道：

“只要靠近的，他們都當成敵人來處理。”

林序的動作頓了一頓。

“爲什麼？”

“他們要保護這個觀測站？”

“當然不是。”

齊源重重吐出一口氣。

“事實上，他們是要摧毀這個觀測站。”

“只不過，他們暫時還沒有動手而已。”

“摧毀？？”

林序徹底傻眼了。

“開什麼玩笑？他們不知道這有可能是人類最後的希望了嗎？”

“誰在乎？”

齊源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代入一下普通人的視角。”

“本來這個世界活得好好的，科技在迅速發展，大家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

“但，突然有一天，一羣瘋狂的科學家突然不顧社會上的反對聲音開啓了一次大型實驗。”

“而這次實驗的結果就是，整個人類世界幾乎被摧毀。”

“前一天晚上，你還在老婆孩子熱炕頭地吃著火鍋唱著歌，結果一覺醒來，你發現你的孩子消失了，你的老婆已經變成了一堆枯骨，你說你瘋不瘋？”

“這次的大災難就是這樣的，而且實際上，情況還更加恐怖。”

“更加恐怖？”

林序皺眉問道：

“有多恐怖？”

齊源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幾分，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那場時間風暴之後，整個世界的邏輯都是混亂的。”

“即便沒有被風暴直接影響，但人類依賴於‘時間’這個尺度去執行的任務都徹底陷入了混沌。”

“運動和不動，存在和不存在，有和無.所有的邊界都是模糊的。”

“有可能你只是想摸一摸愛人的臉，但等回過神來卻發現，她的頭已經被你砸碎了。”

這不會說的是他自己吧？

林序的眼神閃動，齊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於是立刻解釋道：

“不是我，我只是看到過。”

“明白。”

林序看向屏幕，準備工作已經全部結束。

他按下啓動鍵啓動檢測系統，緊接著開始輸入調整座標參數。

“所以蘇語沉呢？她去哪裡了？”

“消失了。”

齊源回答道：

“她很幸運，她沒有經歷痛苦，也沒有給我帶來太大的痛苦。”

“她還是那麼愛我。”

確實。

在這樣的風暴中，用像蘇語沉一樣的方式消失，大概就是對活著的人最大的愛意了。

什麼純愛戰神！

而說到這裡，即便齊源不繼續說下去，林序也已經明白那些所謂的“敵人”的來源了。

真的，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哪裡還有什麼敵我之分？

普通人的憤怒足以砸碎一切，而如果有人說自己是科學家、自己還要想辦法用原有的方式去恢復這個世界.

那真的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略微頓了一頓，林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開口說道：

“你老婆可能還沒死。”

“蘇語沉可能還沒死。”

“沒死？？”

齊源猛地站了起來。

“她在哪？？”

“我不知道。”

林序搖搖頭。

“她可能在另一個世界，也可能就在這個世界、就在未來的某一段時間。”

“只不過你現在還找不到她而已。”

“不過沒關係重啓之後，你們還會再次見面的。”

“而且，在我所在的那個世界，你跟她已經住到一起了。”

聽到林序的話，齊源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絲笑容。

猶豫了片刻，他開口問道：

“所以.我們過得開心嗎？”

“說實話不知道。”

林序的手指快速在鍵盤上舞動，時間還有11分鐘。

“因爲對我來說，你們是昨天晚上才搬到一起的。”

“我也沒顧上去問你們相處得怎麼樣。”

“但我覺得應該還不錯。”

沒顧上？

齊源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

什麼叫沒顧上啊？

你那個世界，不是應該是一個相當安定的世界嗎？

你還能有什麼事耽誤了？——

也對，大概也就是因爲那是個安定的世界，所以自己跟蘇語沉那種尋常的幸福纔不值得過多關注。

齊源的傷口還在滲著血，但他似乎已經完全不痛苦了。

真就有情飲水飽啊。

林序忍不住感嘆。

這已經不是有情飲水飽那麼簡單了，這兩人的感情已經跨過了世界的界限。

他收回了略有些發散的思緒，重新看向了屏幕。

此時，引力波檢測系統已經全面啓動，測量焦點對準了天空中懸掛著的那一個“時間碎片”。

實際上，林序並不知道這樣的操作到底有多大意義。

不可達基數、所謂的k值，可以通過測量手段來得到嗎？

不知道。

至少在此前人類的任何一次數學推演中，還沒有人能通過測量手段獲得類似的不可達基數。

這就好像你在解一道幾何題時，不是通過數理推演手段去獲得最終的答案，而是試圖通過尺子和量角器，去測量出那張圖上的角度和長度。

這樣的方法能有效嗎？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林序可以確認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在這團粒子構成的“時間碎片”之中，確實蘊含著某種“選擇公理失效後混沌系統約束邊界”的本質規律。

或許，通過對引力波動的測量，可以大致梳理出這個K值的範圍，然後，進一步精細化分析，可以更容易地反演出標準答案。

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一點了。

時間還剩下9分鐘，此時，隔離門外已經傳來了沉悶的爆破聲。

每一次爆炸，都會引起觀測數據的隨機跳動。

這麼搞下去，自己收集到的將會是全然無用的信息。

林序看向齊源。

“我已經開始測量了，預計測量時間8分鐘。”

“齊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

齊源回過頭來，林序直視著他的眼睛，開口說道：

“打開門，把門外的人幹掉。”

“接下來的8分鐘，守住這個主控室。”

“我沒法幫你，你只能靠自己。”

“明白。”

齊源鄭重點頭。

他強撐著站起身，林序把自己的彈匣全部交給了他，只剩下最後幾發子彈的步槍則是留在了自己身邊。

那不是用來自保的，那是用來自殺的。

記完數據之後，林序必須幹掉自己，將這一切的災難終結。

“不要讓子彈飛進來。”

林序叮囑道：

“也不要再讓他們搞出任何強烈震動的爆炸了。”

“明白。”

齊源收好彈匣，腳步略有些踉蹌地走向隔離門。

越是靠近隔離門，他的步伐也越堅定。

臨開門的前一秒，他突然回頭對林序說道：

“你回去之後，記得告訴另一個世界的我。”

“這個世界的我沒保護好語沉，他一定要保護好語沉！”

“我知道。”

林序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我也會保護好她的。”

“啊？”

齊源總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對勁。

但此刻，他也沒有時間多想了。

隔離門已經打開。

下一秒。

槍火爆發！

林序沒有去看齊源。

他知道，現在門外的敵人其實已經不多了。

或許5個，或許10個，或許15個。

但，對齊源來說都沒有區別。

他能擋住，就算擋不住，他也一定能把時間拖延到8分鐘之後。

槍聲並沒有干擾林序的思路，他只顧著死死盯著屏幕，看著正在持續刷新的數據。

這樣的記憶方式實際上並不是最高效的，因爲在測量過程中，引力波系統會產生大量冗餘數據，而這些數據，最終都是要被排除的。

但林序沒有辦法，他不可能等到最後輸出結果時單獨去記錄那一個結果，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他需要的，是一個全局的概覽，是變化的過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序的專注度不斷攀升。

他的大腦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狀態，甚至連身邊的一切都已經被排除在外。

還是有子彈不受控制地飛進了主控室，擦著林序的頭髮飛進了牆裡。

但他卻絲毫不爲所動。

最後兩分鐘。

外面的槍聲已經越來越稀疏。

測量也已經進行到了最後。

最後一分鐘。

最終結果出爐，林序死死地把那個引力波動數據記在了腦子裡。

10秒。

林序回頭看向隔離門。

槍聲已經徹底停歇。

齊源渾身染血，身上不知道被穿透了多少個窟窿。

他用手支撐著身體，靠在了門邊上。

林序衝他點了點頭。

他的最後一口氣，似乎也終於散去。

下一秒。

齊源撲倒在地。

林序拿起了步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扣下扳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