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林序同志。”

智雲的聲音在船艙裡響起，但此時林序聽在耳朵裡，卻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寒意。

——

說真的，如果智雲內部真的藏著這個世界的江星野預留的防火牆的話，那自己也沒什麼好怕它的。

但問題是，它所引發的動亂，還真就會對自己造成危險。

所以，林序也控制不住自己本能地排斥它。

好傢伙，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嗎？

哪怕自己從意識裡是百分之百支持所謂的“糾錯者”去扭轉人類“神權化”的進程的，但只有自己成爲了他們的目標，無論如何都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想到這裡，林序忍不住嘆了口氣。

而此時，智雲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林序同志，檢測到您的睡眠狀態良好，但情緒似乎不佳。”

“您是否需要聽一聽音樂，或者看一些放鬆的節目？”

“不需要。”

林序回答道：

“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明白，對家園的思念是正常的。”

智雲繼續說道：

“但我們正在進行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我們正在建設的也是我們的第二家園。”

“您或許可以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者暫時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這只是我的一點建議，如果您沒有其他問題，我就不再打擾了。”

“祝您度過愉快的一天。”

“好，謝謝。”

林序隨口回答，穿好衣服後擡腳便往門外走。

在前兩次進入這個世界時，他跟著齊源幾乎打遍了整艘朱雀一號，現在行動起來也是輕車熟路。

控制工程師的身份給了他不算低的權限，這也讓他免受飛船上大部分區域的門禁控制。

一邊向上層船員艙的方向走去，林序一邊在腦子裡規劃著他要做的事情。

必須先找到大副董輝。

然後，必須把董輝與智雲系統隔離開來。

想要隔離開，最好的位置就是輪機艙。

因爲那裡空間狹窄且環境相對比較惡劣，監控力度比較薄弱。

在完成隔離之後，才能用自己的辦法去說服大副，同時避免因爲“蝴蝶身份暴露”，而觸發智雲的防火牆，導致零號提前行動。

緊接著，要想辦法獲取零號的身份。

然後，要聯繫上更高權限者，徹底鎖定零號的權限，將他與其他所有的“糾錯人員”隔離開來。

只有這樣，這場動亂纔有可能被遏制。

而自己也才能獲得一個安定的時間窗口，去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獲取更多的信息。

計劃通√！

林序一步一步向董輝的起居室走去，他看了眼手錶，此時距離他進入手環世界已經過去了3分鐘。

但他仍然有意地控制著步伐，表現出一副輕鬆隨意的樣子。

這麼做當然不是爲了防著智雲，是爲了防著潛伏在這艘船上的其他糾錯者。

講道理，要是讓他們發現的話.

感覺後果會比被智雲直接發現還要嚴重一點。

4分鐘，林序進入了上層船員艙。

董輝的“宿舍”就在眼前，而他的房門則是半開著。

林序上前一看，董輝獨自坐在辦公桌前，面前的桌上擺著一本書。

《人類的由來與性選擇》

這本書是達爾文最重要的著作之一，自己以前也嘗試去看過，不過因爲其中的學術性研究實在有些枯燥，一直沒看下去。

董輝他居然看這個？

好像也是。

他們所謂的“糾錯”進程，本質上也就是爲了恢復人類進化過程中的自然選擇嘛。

注意到林序的視線，董輝略有些驚訝地擡起了頭。

“林序同志，找我嗎？”

林序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時間，此時已經過去了5分鐘。

叛亂還沒開始，甚至連開始的跡象都沒有。

這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叛亂啓動的那一聲“發令槍”，果然與智雲有關。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與蝴蝶預案有關。

於是，他開口回答道：

“是的，有一點技術上的問題需要討論。”

“技術上的問題？”

董輝聞言起身。

他是船上的大副，很多時候甚至比船長還要更關注飛船的實際操作工作。

有問題找他，這是一個基本的流程，他也並沒有因此起疑。

“具體是什麼問題？”

聽到他的問題，林序故意皺眉，隨後回答道：

“很難解釋.總之，我發現我們的飛控系統存在一個相當複雜的漏洞。”

“這個漏洞的觸發概率不高——說實話甚至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觸發。”

“但如果是在特定操作方式下，還是有可能會導致災難性後果的。”

“我可能需要你幫我看一看，決定要不要對這個漏洞進行修復。”

“因爲如果要修復的話，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技術人員配合。”

“明白。”

董輝推開椅子，走到林序身邊問道：

“要去測試嗎？去哪裡測試？”

“艦橋嗎？”

“輪機艙，要去輪機艙。”

林序回答道：

“問題跟舵面控制有關，需要直接接入控制系統才能找到問題。”

林序純是在瞎扯。

什麼鬼控制系統問題？

我懂個錘子的控制系統啊。

這不過就是騙你進去的一個理由罷了。

快點上鉤吧，朋友！

別讓我難做！

林序略有些期待地看著董輝，而董輝則是猶豫了片刻，隨後點頭回答道：

“沒問題，咱倆去吧。”

“還需要叫上其他技術人員嗎？應該不用了吧？”

“咱倆一對，要是問題不大就不公開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咱們飛出來太久了，大家心理上都有點不穩定，沒必要嚇唬他們了。”

“可以，可以。”

林序連忙點頭。

這董輝.

說真的確實是個好人。

相比起沈歷從始至終那種冷漠、決絕的態度，他身上的人味兒反而更足。

所以或許，他其實也是被篩選過的人選？

不知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輪機艙，一路上，林序跟董輝扯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論。

董輝當然也是有一定的技術基礎的，按資料背景來看，他甚至讀過機械學的博士。 不過機械跟電子之間還是隔著一堵牆，林序大致也能忽悠住他。

走到輪機艙，兩人解鎖進入。

越是往深處走，噪音也越發大了起來。

這艘飛船當然不可能像某些科幻電影裡那些飛船一樣極簡、整潔。

核心技術的爆炸性發展讓它得以存在，但配套技術、配套工藝的相對落後，也讓它保留了相對簡陋、甚至可以說是落後的設計理念。

輪機艙裡，傳動系統發出的噪音無時無刻不在響起，散熱、冷卻、維生系統則更是時不時往下滴水，整個環境顯得潮溼又悶熱。

也正是這樣的環境，讓這裡幾乎成爲了監控的盲區。

那些精密的電子設施是很難、也沒有必要被安置在這裡的。

林序的腳步漸漸放慢。

他環顧一圈，確定已經脫離監控範圍後，轉身朝向董輝。

決定時刻到了。

他摘下胸前用於維持通訊的通訊器丟到地上，當著董輝的面踩了個粉碎。

“砰！”

碎裂聲被噪音淹沒。

緊接著，他動作飛快地從董輝胸前摘下通訊器，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同樣麻利地踩碎。

“你幹什麼！？”

董輝怒喝一聲，上來就要按住林序。

林序動作敏捷地避過，緊接著說道：

“這是零號的命令！”

這一刻，林序感覺自己就像是電梯裡的美國隊長，說出了那句經典的臺詞。

“九頭蛇萬歲”。

而果然，在聽到“零號”這個詞的瞬間，董輝直接愣在了原地。

“.零號？！”

董輝狐疑地看著林序，皺眉問道：

“爲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廢話，你當然不知道。

我只是在唬你罷了。

林序擡手示意董輝冷靜。

隨後，他開口說道：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非常重要。”

“這關係到你麼-——我們將要進行的行動，也關係到這整個世界的存亡。”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從頭到尾聽完我的話。”

“不管立場如何，我希望你相信，我始終是站在人類的這一邊的。”

話音落下，董輝緩緩點頭。

於是，林序繼續開口說道：

“我是.蝴蝶。”

董輝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要說什麼，但嗓子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林序，則是不管不顧地繼續說了下去。

從蝴蝶預案，到殺人蜂，到西盟，到智雲人工智能，到神權與人權的分歧，到數字化極權，到被神權鎖死的進化之路，到糾錯者的反抗，到真正的末日降臨.

林序的語速極快。

他花費了10分鐘時間把所有問題全部講完，這一系列遠超他權限的、且邏輯完全自洽、完全準確的信息，足以從各個方面說服董輝。

而在聽完之後，董輝已經是目瞪口呆。

“所以.你不是我們的敵人？？”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是任何人的敵人？？”

林序皺眉說道：

“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拯救世界。”

“雖然.不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

董輝長舒了一口氣。

“所以這個世界，是註定要毀滅的？”

林序沒有絲毫猶豫。

他點點頭，回答道：

“已經沒有機會了。”

“距離末日還有不到45分鐘。”

“以現有的科技水平，我不認爲這個世界有能力逃過末日。”

“但是，其他世界還有機會。”

“我必須拿到這個世界已經獲取的所有信息，嘗試從20年前開始，去拯救另一個世界！”

“明白了。”

董輝的臉上突然換上了一種釋然的表情。

隨即，他又苦笑著看向林序。

“我知道蝴蝶預案。”

“我的權限，其實是夠的。”

“但是，我們對蝴蝶預案的定義是有錯誤的。”

“這個預案.在很多時候已經被曲解了。”

“我們原以爲，我們這個世界會成爲'神的祭品'。”

“但其實我們是撐起一座橋的橋墩。”

“靠。”

“你們應該早說清楚的！”

董輝痛心疾首。

“如果是祭神，我必然抗爭到底。”

“但如果是爲了救人.我可以犧牲。”

“零號也被誤導了。”

“不過沒關係——還來得及！”

董輝一把抓住林序的肩膀。

“走。”

“去艦橋指揮室。”

“我幫你想辦法。”

“我們還有機會！”

“好！”

林序緊跟在董輝身後向艦橋方向走去，同時開口問道：

“所以零號到底是誰？”

“他不會是叫周嶽吧？”

“周嶽？”

董輝搖了搖頭。

隨後，他回答道：

“周嶽是西盟的領袖啊，他怎麼可能是零號？”

“零號不是一個具體的人。”

“它是......一個具有人格的，意識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