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牧一個人被落在了水庫, 直到從水裡釣起了一條大鯽魚纔想起找其他人去炫耀,可斷譽他們已經追著葉欣回了家。
寒冬臘月,小道兩旁零星的樹木已經失了活力, 成了枯枝幹木, 好在農村地廣人稀空氣好, 天上的火紅雲霞也映襯著, 別有一番詩情畫意。
宋牧一路好心情, 提著魚在路上蹦躂著回了連闕家,絲毫沒覺得這其中出了什麼問題,直到在連闕家大門口看到黑著臉, 罵罵咧咧走了出來的葉欣的大媽。
葉欣滿臉委屈的回到家,正好碰到她大媽, 家裡人都知道她去找連闕去了, 可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還是這麼一副神情,便軟磨硬泡逼問著她發生了什麼事。
葉欣本來是不想再提連闕的事了, 回想起來自己竟和男人爭男人,讓她臊得慌。可她又耳根子軟禁不起磨,三兩下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給都給說出來了。
她的大媽作爲媒人,聽了之後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樣的事在他們農村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等她大媽前前後後消化完, 心裡就只剩下一個結論:連闕家裡的人騙了她, 想坑自家侄女。
這口氣她當然咽不下去。
而讓葉欣沒想到的是, 在她將事情說出來看到家人的反應之後, 心中竟有一絲絲報復的快/感,這件事一旦鬧大, 連闕家肯定在村子裡名譽掃地,下不來臺。
人無完人,論他是再好的人,都有自私的時候,歸根結底,人都是先想著自己的。
連母和連父就這樣被蒙在雲裡霧裡的被人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頓,末了都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從葉欣她大媽的嘴裡反覆聽到一句話——你家出了個變態,還想坑我家侄女,人高馬大的大男人竟然喜歡男人!
“變態”兩個字就像兩根冰刀子似得狠狠的插在了連父的心肝上,他想不明白葉欣她大媽口裡的是不是真是自己的兒子。他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寒,腳下發飄,只能掏出煙和打火機點上一支菸來排解一下,可沒抽上幾口就又焦躁的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熄,然後又換上一根,他甚至都不願意再擡頭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連闕。
葉欣她大媽做事也做得夠絕,臨走時往連闕腳邊啐了口吐沫不說,一邊往外走還一邊扯著嗓門在院外嚷嚷,生怕不能讓左鄰右舍的聽見似的,就差握個擴音喇叭在手上。
連母氣得渾身發抖滿臉通紅,顧不得在斷譽和白洛伊講究體面,衝到連闕面前跟瘋了似的狠狠捶打他的胸膛,歇斯底里的質問著:“她剛纔說得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連闕就像被捆綁著押送到了刑場上準備行刑的犯人,他已經被定了罪,束口束腳根本就沒有爲自己辯解的餘地。沒人關心他爲什麼會這樣,他這樣到底對不對。
他與衆不同,他破壞世俗規定,那他肯定就是錯的,就是有罪的,俗世裡容不下他,他那對古板沒有什麼見識的父母更是容不下他。
他的心臟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突兀的懸在半空中,無法跳動無法運輸血液,一度讓他無法呼氣喘息,可一時半會兒又不足以讓他嚥氣,就這樣持續不斷的折磨著他。
斷譽看著連闕委屈絕望的樣子,氣得死攥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巴不得將連母拎起來扔出去,他還從來沒見過連闕這麼悽慘的模樣,不論對方是誰,斷譽都沉不住這口氣。
他剛走出一步,白洛伊就拽住了他,一臉沉重的對他搖了搖頭。
斷譽驀地停在了原地,細讀著白洛伊的眼神裡所想傳達的蘊意。他的眼中掠過彷徨和迷離的神采,最後就像被抽去了心智的活死人,雙眼失焦,原本□□的身體整個鬆垮了下來。
是啊,這個時候他不能衝動的去攪局,一旦他站了出來,這件事就更沒完沒了,不光不能減輕連闕現在所承受的壓力,反而會讓這壓力變成雙倍,好在葉欣並沒有說出他和連闕的關係來,矛頭暫時不會指到他身上。
宋牧回頭看了葉欣她大媽一眼,也沒太聽清她那夾雜著地方音的罵話,懵懵懂懂的走進了屋裡,樂呵呵的將自己手裡的魚提到了衆人面前,興奮的說:“快看我釣的魚,一會兒咱們生火烤著吃吧。”
死一樣的靜,沒人搭理這個缺心眼。
白洛伊在心中暗罵了幾句,皺著眉頭將宋牧拉了過來,讓他別出聲。
宋牧的出現讓在崩潰邊緣徘徊的連母稍稍喘了口氣,可歇斯底里的咆哮和難聽的叱罵仍在繼續。
“連家真是造了什麼孽!出了你這麼個怪胎!好好的女人不去喜歡!要和男人……”後面的話連母說不出口,她無法想象兩個男人怎麼能在一起,“你讓我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
“這下完了,全村的人只怕都得知道了,完了完了……”連父用嘶啞的煙嗓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了起來。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眼眶裡竟然泛起了淚光。養了這麼大的兒子,到頭來竟然喜歡男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缺德事,老天爺在懲罰他,要他臨老了兒孫福沒享上,竟受這份屈辱。
連闕自打記事起從沒見自己的父親流過一滴眼淚,眼下看著自己的父親跟丟了魂似的紅著眼眶往屋外走,他最後的掙扎和倔強頃刻化爲烏有,在衆目睽睽之下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連母愣住了,握成錘狀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沒落下來,臉上的不甘和恨意也凝滯住了。
連闕拖著膝蓋在地上爬,猛然抱住了連父的小腿,哽咽道:“爹,我對不起你們……”
連父的身體劇烈的一顫,他沒有回頭,揹著手佝僂著上半身顫顫巍巍的走出了大廳,心灰意冷的扔下一句話:“你的事,我管不了了。”
比起責難與數落,拋棄纔是最可怕的,連闕深深感受到了這一點。倘若說他尚且還能抗住連母毫無理智的打罵與質問,那麼對於自己父親放棄,可以說在一瞬間如摧枯拉朽般將他的全部信念和意志擊得粉碎。
斷譽緊咬著嘴脣,心疼的看著連闕的背影,屋子裡的氣氛壓抑得人透不過氣,就連宋牧手裡剛纔還活蹦亂跳的魚也不再動彈了。
連父走後,連母好像一下子沒了主心骨,既不罵也不鬧了,或許她的心裡還存著一份僥倖,可能連闕的問題只是暫時的,也許過些日子他就想通了,男人怎麼能離得開女人呢。
她深深嘆息了一聲,轉身去到了後院:“連闕,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別讓我和你爹在村子裡擡不起做人。”
斷譽見大廳只剩下自己人,連忙衝到連闕身旁想將他扶起來。
“你別扶我,我不能起來。”連闕眼裡噙著淚,嘴角卻掛著一絲慘淡的笑,“我要是起來了,就是對這個事低頭了。這回我不想低頭,活了小半輩子好不容易遇到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斷譽整個人都怔住了,連闕那樣樸實無華的一番話就像是用煦日陽光和蜜糖勾兌出來的潮水,一波接一波的將他的心房澆灌得滿滿當當,全是溫暖和甜蜜。
他靜靜的揚起了嘴角,輕輕撫摸著連闕的肩頭,垂眸陪著他跪在了院子裡冰涼堅硬的水泥地上。
連闕驚訝的看著他,斷譽側過頭衝他微微一笑,溫柔的說道:“傻瓜,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來承擔這一切。”
白洛伊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眼角泛起了紅。她偏過頭偷偷擦了擦眼眶,深吸一口氣後淺淺一笑,然後從容的走到連闕身旁和他們並肩跪了下來。
“也算我一個。”她輕聲對連闕說。
被鎖在角落裡的大黃在這時也狂吠了起來,不知是在抗議著什麼還是在聲援它的小主人,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嫉妒。
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宋牧這回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使命和唯一能有的那一點貢獻,他大方的將手裡的魚扔給了大黃,止住了它的吠聲,同時自己也加入了跪在地上的“室友”的行列之中。
“闕哥,過去點,位置有點擠。“宋牧調皮的對連闕做了個鬼臉。
雖然宋牧不知道自己這樣做能不能幫到連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作爲連闕的好哥們,自己的這份支持肯定能給他多一些勇氣和力量。
連闕看了他一眼,忽然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咽了起來,滾燙的眼淚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到了冰涼的地面,一圈圈的渲染開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邊也會有這麼多忠實的夥伴,願意不顧個人體面,陪他披荊斬棘渡過難關。
也許堅持和等待真的能換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