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雨下了一夜,透過路燈的光影,窗簾外剪不斷的雨絲朦朦朧朧,如幻如煙。它帶著滂沱的力量穿破濃霧,劃破黑夜,雨水,這樣一個精巧簡單的詞,卻描繪著世上最盛大的狂歡,最神聖的洗禮。
柔軟的雨聲在夜晚催生著一個很美麗的夢,這個夢在泠的大腦裡埋下了一粒種子。種子的發(fā)芽還需要幾場大雨,這場雨也許是Gin,也許是Bourbon,也許是志保,也許是Boss,還有一個遲遲不現(xiàn)身的男人,赤井秀一。
雨讓氧氣更純淨(jìng)了,讓泥土更芬芳,讓花香更清逸。心裡的花園同樣需要這樣一場雨,就像成長也需要代價一樣,活著,就是不斷打敗昨天的自己。
泠從安逸的睡眠中醒來,下雨時的空氣總是特別清新,因爲(wèi)這樣,她睡了十分滿足的一覺。
從枕邊摸出手機,快捷通知欄裡便跳出幾十個未接電話,看著屏幕上的日期,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兩個星期沒碰過電話了。電話不是重要的東西,除了組織裡的人,再沒有誰會找她,也沒有誰再需要她。所以丟掉電話,就等於丟掉全世界。
慵懶的秋日早晨,泠先衝了一個澡,然後喝一杯甜甜的Baileys,配上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麪包。一個人的生活挺好,因爲(wèi)自由是她最看重的東西,她寧願一個人躲在軀殼裡,也不想再爲(wèi)誰操碎心。
已經(jīng)好久沒現(xiàn)身了,就算Boss總是縱容她,這次的消失也還是久了一點,還是乖乖回到Boss身邊去吧,不要太執(zhí)著於無法改變的事了。爲(wèi)了時刻提醒自己,這句話似乎成了口頭禪,當(dāng)又有了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時候,這句話也成爲(wèi)了說服自己最有效的理由。
泠走出公寓大樓才發(fā)現(xiàn),今天竟然晴得那麼明朗,昨晚那場雨就像是幻覺,馬路上,花園裡,已經(jīng)完成找不到它來過的蹤跡。陽光溫暖卻刺眼,她戴上太陽眼鏡,坐上白色賓利疾馳而去。
“Baileys大人。”
黑衣人依舊對她充滿敬畏,她也依舊高傲,對路過的每一隻烏鴉都不予理睬,直到進了電梯,她才取下太陽眼鏡。
電梯直接把她帶到32樓,那裡是Boss的辦公室,最想她的人一定是Boss,正好,她也該向Boss請罪了。半個月的出走對組織裡的任何一個成員來說,都是死罪,Boss唯獨對她手下留情,是爲(wèi)了什麼她心裡清楚。
“舅舅。”泠很久沒叫過這個稱呼,儘管有些生疏,可她一流的演技蓋過了所有她對這個稱呼的厭惡。
“Baileys,原來,你還記得我這個舅舅啊。”Boss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慄。
“舅舅給予我的一切,我怎麼能忘呢?我只是心情不好,想給自己放個假。”泠不緊不慢的回答。
“看來你真的是長大了,越來越不把我這個長輩放在眼裡了,你自以爲(wèi)與我有著深厚的感情,我就真的不會對你下手嗎?”Boss充滿威懾的口氣和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看來這一次,他真的忍夠了。
“Boss想對我下手,隨時都可以,但是我消失的這段時間,你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不就證明,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jīng)在你眼裡了嗎?”泠知道Boss對她一心想保住志保的行爲(wèi)產(chǎn)生了懷疑,既然懷疑,監(jiān)視就是必不可少的。
“哼,我的Baileys果然聰明,不只是這樣,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是因爲(wèi),我依然相信你會再乖乖的回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你還有別的歸宿嗎?”Boss雖然相信她不會遠(yuǎn)走,但他是還是放不下懷疑,以他對泠的瞭解,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已經(jīng)不再透明瞭。
“是啊,我的處境舅舅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自始至終,我都是你的人。”泠毫不避諱Boss的眼神,看著那雙與自己相同的棕色瞳孔,就像在看另一個邪惡的自己。
“好了,Baileys,你不需要表忠心,記住你的本分,以後最好別再讓我重複今天的話。”Boss表面上像往常一樣的包容她,可他的心裡又有了新的算盤,爲(wèi)了大局,他必須親手剝開泠的心看看。
“嗯,我知道了,舅舅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離開了。”泠微微彎腰以示禮貌,便匆匆離開房間。
她又來到頂樓的天臺,仔細(xì)思考著Boss說的每一句話。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嗎?可是從話語表情裡看起來,又像是沒有,他真的能如此縱容她這樣的行爲(wèi)嗎?還是欲擒故縱,正策劃著新的陷阱。泠不得而知,也猜不透Boss這次的反應(yīng),看來她得小心了,一點點不符合平常的現(xiàn)象,都是危險的預(yù)兆。
“Baileys。”一個年輕的聲音飄來。
“Bourbon。”泠回頭看到一個瘦高陽光的青年。
“聽說你回來了,先來看看你。”Bourbon走進她,他的眼神還是一貫的純淨(jìng)。
“Boss叫你來的嗎?”泠扭過頭擺弄著圍牆邊生鏽的鐵釘,她猜測著Bourbon的來意,打起十二分的謹(jǐn)慎與他周旋。
“Boss的確是叫我?guī)г捊o你,但是現(xiàn)在我純粹只是來看看你好不好。”Bourbon的話語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短短的幾個字,根本無跡可尋。
“那麼謝謝了,我很好。”泠回敬一個微笑。
“這沒什麼。”Bourbon笑得燦爛。
“Boss要你跟我說什麼?”泠放下鐵釘,眺望著幾公里以外的東京鐵塔。
“也沒什麼,這已經(jīng)是你消失以前的事了,你剛剛纔見過他吧,既然這樣,這句話就算是過期了。” Bourbon回過頭隨意的笑了笑。
“這樣啊。”泠不想猜測Bourbon的回答是否是亂編,這個男人的笑容,有時候比Gin的眼神更危險。
“別在意這個了,話說,這兩個星期你到底去了哪裡,連Gin都開始魂不守舍的找你,Sherry更是急到要和Gin吵起來了。” Bourbon開始進入正題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消失,如果Boss真的想找我,又怎麼會找不到,至於Gin,他要怎樣都不關(guān)我的事,只是Sherry,你們沒有爲(wèi)難她吧?”聽到志保的消息,泠皺起了眉。
“我們怎麼會爲(wèi)難她呢?畢竟組織的發(fā)展,很大一部分都要仰仗她的研究呢,只是她還是很在意你的,聽說你聯(lián)繫不上,生怕你出意外。” Bourbon寬慰著她。
“她失去了唯一的姐姐,於是就把那種情感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了吧。”泠說了這麼一句,以此來掩飾她對志保超出領(lǐng)域外的關(guān)心。
“要她繼續(xù)研究那些毒藥,真是爲(wèi)難她了,Cider說她現(xiàn)在每天不休不眠的泡在實驗室做研究,你還是去看看她吧。” Bourbon也望著遠(yuǎn)處的建築,他這句話透露出的一絲同情被泠察覺到了。
“嗯,我會的。”泠看著Bourbon的側(cè)臉,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在此刻泠開始注意到Bourbon這個看似簡單的男人,這個男人純淨(jìng)的笑臉下到底隱藏著什麼?
太陽越來越耀眼,光的奪目打擾了風(fēng)的寧靜,吹風(fēng)的心情沒有了,他們便回到了黑暗之中,開始新的任務(wù)。
Bourbon說志保每天不休不眠的泡在實驗室裡做研究,她是在用這種方法反抗嗎?還是用繁雜的實驗給自己洗腦,真的只能這樣嗎,在想到更好的辦法前,還是隻能麻痹自己嗎?
實驗室裡,Cider在桌子旁整理著堆得如山高的實驗報告,看到泠的到來,她顯得很高興。
“Baileys,好久不見啊,你最近還好嗎?”她熱情的招呼。
“嗯,我很好啊,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泠微笑著迴應(yīng)她。
“那就好。先坐吧,Sherry還在忙,等會兒我去叫她。”Cider拿了罐咖啡遞給泠。
“謝謝。Sherry她還好吧?”泠朝著房間門上的玻璃裡看到了志保的背影,她很擔(dān)心,擔(dān)心她會撐不下去。
“她整天無精打采的,話比以前更少了,再加上最近監(jiān)視的人又多了起來,她根本無法停止手上的實驗。於是,她乾脆埋頭於實驗,不斷尋找新的突破口,這樣的話才能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Cider描述著志保的狀態(tài)。
“傀儡試劑的研究不是已經(jīng)告一段落了嗎?”泠想這個試劑志保已經(jīng)做了兩年了,以她的效率,這種藥物應(yīng)該早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因爲(wèi)Sherry發(fā)現(xiàn),在傀儡試劑的成分裡有一種很特殊的物質(zhì),它極不穩(wěn)定,太容易因爲(wèi)受體的個體差異而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未來避免出現(xiàn)難以控制的情況,她正在想辦法改進。”Cider回答。
“這種物質(zhì)如果進入體內(nèi),會怎麼樣?”泠很好奇。
“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出現(xiàn)昏迷不醒,甚至變成植物人,但這種情況對我們的審訊是很不利的,所以爲(wèi)確保他們在藥物催化下變成真正的傀儡,還需要更多的精確性。”Cider回答。
“是這樣啊。”泠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刺痛感正順著全身的血液蔓延,這種罪惡的藥根本不應(yīng)該存在。
“Cider,麻煩你幫我……”志保手上拿著一支試管推門出來,看到泠,她緊皺的眉慢慢鬆了下來。
“Sherry。”泠站起來,她的表情有一絲抱歉,她消失半個月,志保真的擔(dān)心壞了。
“Cider,你先幫我把這個放回去,然後桌上新的實驗報告,幫我拿去給Boss。”志保交待完後,才坐下與泠交談起來。
“Sherry,讓你擔(dān)心了,我很抱歉。”泠拉起志保沒有溫度的雙手。
“擔(dān)心是擔(dān)心,但是我還是相信你會善待自己的,你還有沒做完的事不是嗎?只是這樣下去,你也會感到累吧。”志保還是很理解泠的苦楚。
“對,有太多的時候我都想逃避,但是我也只能容許自己軟弱一陣子,無論如何,還有你陪我啊。”泠的心在昨天Gin的催化下又再度強大起來。
“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每次看著那些膠囊,都想吞一顆下去算了。”志保越來越心灰意冷,活著就是一種消耗,她已經(jīng)快被抽乾了。
“不會很久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著一個人,我想全世界,只有他能帶你逃離這裡。”泠的眼神似乎很肯定。
“誰?”志保望著泠堅定的眼睛。
“赤井秀一。”泠慢慢念出這個久違的名字。
“姐姐的男朋友?”志保並沒有對他抱任何希望。
“嗯,你是明美唯一的妹妹,他既然深愛明美,就一定會想盡辦法保護好你這個唯一的親人。”泠雖然只是猜測,但是赤井秀一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這一點她還是能保證的。
“他深愛姐姐嗎?那他怎麼能放任姐姐跳入陷阱,姐姐受苦的時候,他在哪裡?”志保對赤井很是失望。
“Sherry,他和我一樣,被Boss的計謀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如果有辦法,他怎麼會不管。”泠相信赤井一定和自己一樣懊惱,失去明美,是誰都不想的事。
“姐姐是因爲(wèi)他才落到這一步的,我不會原諒他。”志保也很堅定自己的想法。
“你原不原諒他也無所謂,我想他也不會強求你什麼,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只是明美的願望,也是他的。”泠知道明美的死對於志保來說意味著什麼,她也不會強求她什麼了。
志保沒有說話,她在想如果是姐姐,她會原諒這個最終還是保護不了自己的男人嗎?失去愛人的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好了,你就等著吧,他一定會來,到時候你就放心跟他走,見到他的時候別忘了,替我跟他說聲抱歉。”泠摸了摸志保柔軟的頭髮,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實驗再棘手,也要注意休息哦。”泠露出一絲悲哀的神情,她快步走進電梯,從電梯門的反射裡,她看見了自己想念赤井的證據(jù)。
志保不知道泠爲(wèi)什麼對赤井感到抱歉,是因爲(wèi)她沒能阻止Gin殺害姐姐嗎?姐姐用生命愛著的男人,赤井秀一,他此刻也許也在自責(zé)中難以釋懷吧。
泠很早就開始想念赤井了,她曾一度想跑到美國去,去看看他的的近況。她想看看那個披著冷酷外表的男人,有沒有爲(wèi)明美傷心欲絕,憔悴潦倒。
其實,她更想想再看看那個男人自信的臉,倔強的笑,聽聽他冷靜又迷人的聲線,毫不留情的話語。她多想再與他並肩作戰(zhàn),背對著背把身後放心的交給對方,她多想念曼徹斯特浪漫的晚風(fēng),肩並著肩把迷失的自己尋回。
也許他馬上就要來了,馬上就能見到他自信的臉,倔強的笑了,可是時過境遷,他應(yīng)該也變了吧。再遇見還會和以前一樣嗎?如果這是他們的宿命,還是隻能接受吧。
“赤井秀一,你快來吧,來把你所有的恨都留下,來爲(wèi)你所承受的,所失去的做一個了結(jié)。萬一你的恨裡真的包括了我,我不怪你,你爲(wèi)組織付出的所有,就讓我這個一路把你推進黑暗的女人來償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