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終於回來了。”Amaretto的影子在黑暗中被拉得纖長，她倚靠在窗邊，中分的長劉海遮住她看不清的臉。

“不好意思啊。”泠對她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她再次出現在泠的公寓裡，目的可想而知。

Gin並不想說什麼，從前就已經受夠了這個女人的霸權和專橫，現在，更是眼不見爲淨。

“我睡了。”他一眼都沒看Amaretto，直接走進臥室後，用震徹整個公寓的關門聲表示他的不爽。

泠往那快被震碎了的房門看了一眼，或許他躲在裡面，的確對大家都好。

“別在意，你說你的事情就好。”泠脫下外套，挑了個舒適的姿勢窩在沙發裡。

“他只會比我更在意。”Amaretto冷笑著，微微擡頭，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高傲神情。

泠看著她，她只想快點從她嘴裡聽到她想要的，可是看樣子，Amaretto並不打算直說。

“泠，如果你們能好好的，我其實也並不會太在意，從前的那些事，都只是一種幼稚的示威而已。”Amaretto又低下頭，長髮掩蓋了她的表情。

“我無所謂啊，畢竟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而且我希望，你們也能好好的。”泠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

“彼此彼此，聽天由命。”Amaretto微微一笑，她離開窗戶，坐在泠的對面，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頭髮，就這麼沉默了下來。

泠也在沉思，Amaretto與Boss的感情越深，她就越難對Boss下手，可是如果相反，她的勝算就更大些。看來，她已經成爲復仇之路上的頭號障礙，是否，應該先除掉她呢？

“怎麼了嗎？你找我，純粹只是想聊天嗎？”泠再次試探著她。

“不可以嗎？除了你，還有誰會聽我說話呢？”Amaretto看著泠，以一種悲傷的眼神。

“可以，我隨時奉陪。”泠用溫和的目光回答她。

“真是謝謝了，不過，我的事還是不污染你的耳朵了。”Amaretto繞起二郎腿，滿臉的心事根本無法掩藏。

“隨便你吧。”泠也不想繼續追問。

“好了，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你這支幸運的箭該準備行動了。”Amaretto也不想就這麼無聊的周旋下去，她把濃密的黑髮順到左肩，不停的擺弄著。

“時間，地點，方法。”泠很直接的提問。

“凌晨1點，東京港，日出碼頭，你約他在那裡見面，他出現之後，要怎麼個死法，就看你了。”Amaretto也直接的回答。

“他有什麼理由赴我的約呢？他一定知道是陷阱。”泠只覺得這個辦法實在單純到無法理解。

“他回日本最想要的是什麼？是情報，你只要帶著他想要的，組織的消息去見他，他那個把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男人，一定會來。”Amaretto早就替她想好了一切。

“是嗎？這的確是最好不過的理由了，爲了得到組織的情報，那個男人，什麼都不惜去犧牲，那三年，直到現在，不一直都是這樣嗎。”泠突然感到了一陣無法言喻的絕望。

“況且呢？憑他對你的瞭解，或許他還能，再相信你一次也說不定。”Amaretto對著沉默的泠繼續說著。

“什麼？再相信我一次？爲什麼是’再’？難道Amaretto，她看穿了什麼會令我粉身碎骨的事實？”泠擡起頭看著Amaretto那雙冷豔中帶著戲謔的眼睛，她得鎮靜，就算被看穿了，這場戲也必須繼續下去。

“我知道了，可是距離凌晨1點，還有將近兩個小時。”泠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不急，給你一點時間準備，而且，開車過去，也有一個小時要花在路上呢。”Amaretto的語氣更慢了些，她似乎是在暗示她，即使是兩個小時，也是無法再改變那個男人魂之將盡的事實了。

“既然如此，還是早一點出發吧，那地方我不熟。”泠也不想再掙扎了，她沒得選，這一槍開下去，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嗯，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請出另外一位主角啊。”Amaretto的眼睛像攝像頭一般盯著泠。

“對，還得請他赴我的約呢，但願，他真的願意相信我。”泠拿起身旁的手機，找出那個號碼，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撥了出去。

“秀一，你真的決定了嗎？”別墅裡的James表情凝重，他看著望著窗外發呆的赤井，心中如長河奔流。

“我也不知道，其實不到最後關頭，我也難以預料事態會如何發展。”赤井深吸一口氣，他淡淡的回答著，的確，生死的距離已經太近，近到讓他難以往前踏一步。

“可是……”James實在不願意下這樣的賭注，這樣的賭注，真的已經帶走了太多的生命。

“嗡……翁……”手機打斷了James的勸說。

赤井拿過手機，那個號碼讓他興奮，也讓他在這一刻開始真正的害怕起來。

“泠。”他直接叫出了那號碼主人的名字。

“是我。”泠對赤井一如往日的平淡語氣感到驚訝，同時，她也有些想念和懷緬，畢竟這樣清澈迷離的聲音，以後恐怕再也聽不到了。

“怎麼了？”赤井來到窗邊，輕聲的問，正好有一陣風掠過，他便取下帽子，讓風撫摸他的髮絲。

“我想見你。”泠的聲音彷彿帶著眼淚，可惜眼睛不能流淚，只好讓心哭個不停。

“爲了什麼？”赤井聽著那低沉到沙啞的音色，就像隔著那個早已鏽跡斑斑的竊聽器，仔細的捕捉她的每一個氣息。

“我會帶著你想要的情報去見你，請你，幫我脫離組織。”泠從余光中瞥見Amaretto凌厲的眼神，她編出了這樣的理由，並把聲音壓得更低。

“這樣啊。”赤井像鬆了一口氣一般的回答，這句話，即使是假的，他也已經期待了太久。“沒問題，我在哪裡等你？”他揉了揉頭髮，從接起電話那一刻，他就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他依然選擇相信。

“1點，東京港，日出碼頭，我在那裡等你。”泠的聲音溫柔了許多，“等你”這兩個字，似乎帶著無盡的期許。

“好，等我。”赤井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可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語，就算只是幾個字，也比長篇闊論來得有力。

“嗯，好，再見。”泠很快掛了電話，切斷那個讓她心碎的聲音。快了，那個已經擺在眼前的悲慘結局，快要來了，那個還未觸摸就已碎裂的虛幻美夢，正讓她心裡的城牆，片片剝落。

“夏目泠，約你出去見面？”James看著赤井的眉頭不斷的糾結在一起。

“嗯，是的。”赤井放下電話，帶著緊蹙的眉，開始收拾起來。

“就算她有心幫我們，這也可能是陷阱啊。”James只覺得這個局會不會太明顯。

“可是，如果我不去，她一直暗中幫我們的事，就暴露了。”赤井麻利的換上夾克，理了理頭髮，戴上針織帽。

“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爲組織的人冒那麼大的風險啊。”James依然不放棄。

“放心吧，這麼多年，我的應變能力已經很強了，不會有事的。”說著，赤井從抽屜取出那個暗紅色小盒子，拿出裡面的東西，小心的將它塞進夾克內側的口袋。

“秀一……”James已經無力再勸，他幾乎已經看見了在深淵中不斷旋轉下沉的漣漪，他的心跳，已經隨之被攪了進去。

“走了，之後就拜託你了。”赤井像以往一樣拍拍James的肩膀，他終於放開緊蹙的眉，露出那個最讓他放心的笑。

走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他曾經是那麼的不想看見，可這一刻，卻像是最後一眼。時間總會到來的，容不得更多的遐想，他緩慢的轉身，心帶著他不想離開的身體邁開第一步，漸漸的，他的背影在晚風中，就此遠去。

“Good！”Amaretto對泠的表現十分滿意，“你那略帶可憐的口吻，正好能抓住那男人的心呢。”她不會吝嗇自己的稱讚，即使那是預料之中的。

“但願吧。”泠微微一笑，可是她不會承認，電話裡的那幾句，就是這幾年，她最想對赤井說的。

“好了，萬事俱備，接下來就是你的主場秀了。”Amaretto把頭髮甩回後背，她嘴角的笑，就是那朵名副其實的，嗜血的大麗花。

“不好意思，等我換身衣服，既然是壓軸的主場秀，自然要隆重一點。”泠起身來到房間，收起那股僞裝的自信，身心疲憊的她，忍不住擁抱Gin這個無法終生停泊，卻是唯一一個還能夠停泊的避風港。

“要走了？”Gin輕拍著她的背。

“嗯，陪我好不好。”泠不想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就算任誰也無法讓她心安，至少，她還有一個永遠不會拋棄她的胸膛。

“好，我陪你。”Gin親吻著她的發，其實，除了泠的依賴，他何嘗不想欣賞那個男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抹笑呢。

“替我戴上這個吧。”泠從盒子裡取出Amaretto給她的，Boss特意爲這場離別而打造的黑曜石項鍊，上面鑲嵌的透明水晶，正是Boss那雙渴望的眼。

“嗯。”Gin接過它，把它掛在泠細嫩美麗的鎖骨前，在幽暖月色的映襯下，那低調的光芒，彷彿閃現著她臉上的寧靜憂傷。

“走吧，今晚就要對過去做一個了結了，雖然有些可惜，但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泠轉過身，雙手環住Gin的脖子，用如水的柔情看著他清冽的眼。

“嗯，我會和你一起見證，一起慶祝。”Gin貼近泠的額頭，給她注入力量，爲這個時刻的到來，他真的應該放肆的慶祝。

擁抱過後，或許泠真的得到了一些力量，那股力量並不是如何刺殺赤井，而是一股不得不殺了他之後，還能繼續笑著活下去的力量。

這股力量從何而來，也許鼓勵她勇敢的不是Gin，而是她從Gin清冽的墨綠瞳孔裡，再次恍然看見了的，赤井那可以代替所有語言對她說“不要怕”的，相信的目光。她相信，這世上有一個永遠不會拋棄她的胸膛，除此之外，在不遠處還有一顆永遠不會拋棄她的心，永遠懷著希望的心。

這種奇妙的力量也許是天方夜譚，就算只是錯覺也好，她也要擁抱它，當做信仰，她只希望，這股力量可以保護她，在那短暫的一秒鐘裡，不要讓她的心，隨他而崩裂，幻滅成灰。

帶著這樣不真實的信仰，三人相繼駛向高潮即將落幕的日出碼頭，而泠的世界，將不會再有日出，更不見悽美的夕陽。

另一條路上，赤井的雪佛蘭也義無反顧的衝向黑暗，帶著胸口那還殘留了一絲餘溫的感動，倔強的，衝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