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客廳里老舊的時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到了午夜十二點,一連敲響十二下。
姜萊夏天剛搬回來的那段時間,很不適應這個聲響,跟鬼片裡的背景音似的。後來好不容易習慣了,今晚這幾下卻莫名敲得他睡不著覺。
大概是奶茶店裡的那一幕不斷在腦?;胤诺木壒?。
姜萊這麼想著,起身披了件衣服出門。
院子裡漆黑一片,只有北小武的窗口透出隱隱亮光。
姜萊輕手輕腳走過去,趴在窗戶邊聽了一下,小朋友還在認真地背單詞,估計是晚上出去浪的時間有點長,耽誤人家學習了。
姜萊進衛(wèi)生間,開著浴霸打開了淋浴。他是想衝個熱水澡好放鬆神經(jīng),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可水霧瀰漫整間屋子,看著鏡子裡逐漸變得朦朧的自己,姜萊的心又不自覺蕩了起來。
暖光打在後背上,水汽也薄薄地覆上皮膚,粘|膩|溼|滑的氛圍弄得他心臟雷動。
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活生生地把胸口剖開,姜萊擡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頜,又把低垂在額前的碎髮抹到了腦後。
一雙微微上挑的眼中布著點點血絲,輪廓卻溼潤晶亮,那眼神讓他自己都覺得羞愧,暗含一種說不清楚的渴求。
他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青春期男孩總免不了要面對身體裡突如起來的這股子燥勁兒。
可他就是咬著下脣不想滿足自己。
他怕他會忍不住想到煉乳黏在北小武下頜上的那一幕。
那小子撩動地讓人恨不得瘋狂尖叫的微笑和乖巧可愛的虎牙,一時間伴隨煙花般絢爛地炸裂進姜萊腦海。
轟轟的換氣扇運作起來,鼓起一陣細小的旋風,姜萊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關(guān)了水和燈出門站在院子裡。
他得讓自己冷靜一下,好好冷靜一下,沒辦法睡覺就清醒著,讓體溫和躁動都冷卻下來。
不管心裡怎麼想的,姜萊已經(jīng)無心和潛意識去抗爭,他只想折磨自己,在生理上讓自己痛苦一下。
雪落在姜萊肩頭,和著他從浴室裡帶出來的熱氣一瞬消散。
姜萊仰頭看天,天灰濛濛一片,像是深不見底又像是觸手可及。
他伸手,透過從北小武窗口滲出的絲絲光亮接住一片雪花,感受那一點冰涼在手中變暖蒸騰。
世界安靜沉默,彷彿只有他一個,姜萊體驗著此身從未有過的難熬,蹲在了院子的核桃樹下。
突然,傳來狗吠。
他知道衚衕裡誰家養(yǎng)狗,可似乎從來沒聽過那狗叫。
“汪汪汪……”
夜色沉寂中,那狗吠聲簡直刺耳。
姜萊一陣煩躁。
他起身準備回屋,卻有腳步聲匆匆從門口路過,而後停在了北小武家那邊門口。
一瞬間,姜萊感官全都收攏起來,凝神聽著門口的動靜。
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低聲說著話,似乎是在確定門牌號是否對得上。
“咚咚咚……”那兩人的說話聲停了,終於傳來猶豫不決似的敲門聲。
尤老太和薛曼房裡的燈都黑著,應該已經(jīng)睡了;按北小武的習慣,估計背單詞的時候肯定戴著耳機;家裡只有姜萊一個人聽到了。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老北家的門,卻還是帶著股不耐煩又好奇的心情穿過兩家間新開的那道門。
“誰?”姜萊站在院子,往門口問了一聲。
“是北天貴家嗎?”一道女聲柔弱又疲憊。
姜萊走到門邊,粗著聲問:“你誰?。俊?
“請開一下們,我們是社區(qū)派出所的?!边@道女聲聽著比剛纔那句更無力了些。
姜萊有點不信,卻也沒什麼證據(jù),仗著自己正火大,動作潦草地打開了門栓。
他不知道北天貴有沒有回來,廠子裡有事或偶有應酬他就直接住外面,尤老太還是會鎖了門睡。
沉重的院門推開條縫,對面果真站著兩位穿制服的民|警。路燈下姜萊讀到來者沉重的表情,一瞬間察覺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你是北小武?”男警問。
“不,我是他哥?!苯R呼吸一滯,心跳得和剛纔一樣快,情緒卻完全不同。
男警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資料,似是有點疑惑北小武與面前這位少年的真實關(guān)係,乾嚥了一下,“你好,我是社區(qū)民|警趙凱,請問家裡有大人在嗎?”
“出什麼事了,我們是再組家庭,說給我也是一樣?!苯R心裡的弦繃得越來越緊。
身後,尤老太住著的那間屋子隱隱發(fā)出響動,姜萊回頭看去,只見蒼雪間一位銀髮老人披著棉衣緩緩從門裡出來。
她似乎也沒真的睡著,銀髮規(guī)整,銀底藍鑽的髮卡折射出微亮的光。另一邊,吱啦一聲,薛曼也從屋裡出來了。
“說吧?!苯R凝眉,心跳得極快,實際上他已經(jīng)有了預感,大概是北天貴那邊出了什麼事。
“呼。”兩位民|警同時呼出口氣,目光低垂,眼睫快速眨動。
“請你們……做好心裡準備……”女聲哽咽起來。
趙凱把她往後扶了扶,看了看姜萊,又看了看站在門廊與側(cè)門口的尤老太和薛曼,說,“請節(jié)哀,北天貴因酒駕,兩個小時前在北繞城廢棄公路路口出了車禍,半個小時前送往醫(yī)院,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就聽“撲通”一聲,尤老太太轟然倒地,一個字都未能發(fā)出。
薛曼驚叫一聲,同樣一個晴天霹靂,一時間像是跌入了噩夢,卻還是本能地撲到尤老太身邊做起了急救。
姜萊知道老太太心臟不好、血壓不穩(wěn),慌忙地跳進屋裡找急救藥品。
門口的兩位民|警也慌了神,一個快速上來急救,一個立刻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幾分鐘後,呼啦呼啦的急救車停在了衚衕口,白衣醫(yī)護在民|警的幫助下擡著擔架小跑著出了衚衕送老人上車。
車上只能跟一位家屬,姜萊二話沒說就跳了上去,心裡卻七上八下地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慌亂的場面。
上了車,尤老太掛了呼吸機,車廂裡安靜片刻,姜萊拳頭緊緊地攥著,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忘記了疼痛。
尤老太被直接送進了腦卒中中心,姜萊在門口守著,短短幾分鐘卻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十足的災難。
姜萊習慣性地去摸手機,才發(fā)覺還穿著睡衣,短暫調(diào)整了下呼吸,他問一同等在樓道里的病患家屬借了枚硬幣,給薛曼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薛曼比自己想象的要鎮(zhèn)定一些,聲音雖然有些發(fā)飄但並不是在哭。
“媽,奶奶還在急救,大概要做手術(shù),你那邊怎麼樣?”
“兒子,兒子,兒子啊……”
話機計價器上的數(shù)字正在倒計時,姜萊明白薛曼現(xiàn)在的心情,卻還是不得不打斷。
“媽,你聽我說,”姜萊喉頭一梗,“你可以什麼都不對小武說,但不要騙他,然後帶他打車來醫(yī)院,帶上奶奶的社???、錢,還有我的手機。”
“好,好,好的……”被猛然刺激到的薛曼,聲音微微發(fā)顫,這個時候最缺的就是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做。
姜萊掛了電話,站在冰冷的白色大樓前,眼眶又酸又痛。
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突然。晚自習前,姜萊還和北天貴通過電話。他們約好了要在北繞城那段廢棄的公路玩車。他還提議帶上北小武,北天貴同意了。
這本是一個少年邁入成年世界的禮物,一場遲到的父子歡樂,一場溫馨的兄弟情深。而現(xiàn)在,什麼都沒有了。
如果成人的世界就是要直面冷酷的現(xiàn)實,甚至是生死離別,姜萊寧願永遠不要過這個見鬼的十八歲生日。
“操!”姜萊一拳捶在話機旁的白色瓷磚上,瓷磚冰冷地將他的怒氣反彈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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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姜萊覺得一定是那兩個民|警弄錯了,或者是自己在做一場殘酷的夢。
可夢有這麼真實嗎,夢裡也能這麼真切地感受到胸口同時漫射出好幾種摻雜在一起的複雜滋味嗎?
腦卒中中心正對著醫(yī)院側(cè)門,門口停著兩輛待命的救護車。姜萊站在這兩輛車的間隙裡,環(huán)抱雙臂焦急地等薛曼和北小武出現(xiàn),卻又隱隱期待那一刻永遠不要到來。
另一邊的老院子裡,北小武后知後覺地摘下了耳機,打開房門,老薛家的院子裡已經(jīng)薄薄積了一層雪,而老北家的院子裡亂七八糟全都是倉惶的腳印。
“怎麼了?”北小武問穿著單薄的薛曼,同時看到兩位身穿制服的民|警。其中一位他有印象,住在前面那條衚衕的姐姐,叫李梅,考大學那年家裡出了事故,北天貴給她付的學費。
薛曼正推開兩名民|警,說:“你們……有車嗎?能……送我們?nèi)メt(yī)院嗎?”
李梅努力壓抑悲傷,連連點頭。
趙凱立刻轉(zhuǎn)身往衚衕口停車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