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劉興甫落網, 邱老大、曹向虎相繼被捕,宋友和也被請去警局配合調查。
一時間,盤桓在兩個男孩心底沉重的陰影終於消散了些, 同時還北天貴一個公道。
彼時, 劉興甫懷疑北天貴告發自己境外賭博, 以至於被降職丟臉、妻離子散。時間長了, 那份懷疑越發真客, 再看到宋友和在北天貴面前唯唯諾諾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與宋友和的境況雖然表面上各有不同,內心卻非常理解彼此的苦楚,賭博雖然讓他們遠離了正常的社交, 卻也讓這兩個賭徒獲意外地惺惺相惜。
於是,劉興甫開始滋生給北天貴點教訓嚐嚐的念頭。一方面, 他想替自己出氣, 另一方面他也想替宋友和出頭。
劉興甫再一次去南方小鎮賭博的時候, 便主動勾結了在當地號稱一霸的邱老大。他原本的計劃是給北天貴點苦頭嚐嚐。
在他們眼中北天貴不過是一隻鳩佔鵲巢的丑角,擺高高在上的姿態令人作嘔。
然而邱老大一席話點醒了劉興甫, 人殘了還得養一輩子,人沒了豈不是一身輕鬆。
劉興甫再回古城便主動約了宋友和喝酒。酒過三巡之後,劉興甫便把殺了北天貴、幫宋友和把修車廠拿回來的想法提上了桌面。
宋友和本性懦弱,不善爭搶,再說北天貴跟他一起長大, 雖然有很多看不慣彼此的地方, 但多少還是有情分在。關鍵是, 殺人犯法, 殺人者遲早要償命, 宋友和當場拒絕參與。
但宋友和拒絕並不代表著他反對或者勸阻劉興甫。甚至,在得知北天貴命不久矣的時候, 宋友和還偷偷樂過。
當時,宋友和想,如果有一天北天貴真的死了,且不論是怎麼死的,他都一定幫忙把北小武養大,也算是盡了兄弟的情分。至於車廠,是宋家的,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全拿回來。
然而,當宋友和聽到北天貴真的死了的時候還是倍感意外,儘管在那之前,他已經聽北天貴唸叨過剎車片似乎有問題。
北天貴是老司機,車子一啓動聽聲音就知道哪裡不對。
去年聖誕節那天,劉興甫聽收音機裡的天氣預報說會降溫下雪,便覺得機會已到,厚著臉皮再一次給北天貴打了電話,說出去聊聊。
之前,劉興甫曾被北天貴約出去“聊”,北天貴毫不留情地訓斥了劉興甫,並且讓他不要再來找宋友和。
北天貴不知道這一次劉興甫主動找自己是不是又想捱罵,但誰讓他那天心情好,便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出了門。
宋友和站在二樓辦公室門口看北天貴開車出去,再看緊隨北天貴皮卡後的一輛外地牌照的麪包車,隱隱猜到即將發生些什麼,他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那輛外地牌照的麪包車上正是邱老大。
劉興甫與他商定,只要幹掉北天貴就可以得到五十萬。之前,他已經花了十萬塊給同鄉一個叫曹向虎的傻小子,讓他幫忙換掉了北天貴的剎車片。
此刻,邱老大開車不緊不慢地跟著北天貴,一心想要親手送對方上黃泉路。
終於,天空降落雪片,路面開始變得溼滑。
北天貴去赴約的途中還給姜萊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即將成爲一家人的小孩,他已經把車準備好了,晚上一起玩。姜萊提出帶上北小武時,北天貴考慮了片刻,答應了。
掛了電話,北天貴繼續往與劉興甫約定的地方開。雪雖然不大,但地面溼漉漉的,霓虹光斑映在水汪汪的路面上,像是不知不覺進入到了一個迷幻的世界。
北天貴哼著小曲,微微轉動方向盤,餘光輕微一掃,再次看到了緊隨其後的外地面包車。
此時北天貴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在跟蹤自己,於是,他在明知道剎車有問題的情況下,冒著風雪又踩了一腳油門。
車速一直往上,緊隨其後的麪包車也加快了速度。北天貴再踩剎車時意外終於發生——無論他怎麼用力,剎車都像是不存在一般毫無反應。
於是,北天貴在麪包車的逼迫下,只好選擇遠離人羣的偏僻道路。
北天貴猛打方向盤,上了北繞城廢舊公路,他知道那裡人跡罕至,頂多臨時停放一些路政施工車。
然而,那輛麪包車也跟了上來,往前是路面斷崖,往後是緊緊逼迫的麪包車,北天貴沒得選擇只能轉動方向盤衝向路邊的工程車。
他寄希望于堅實的工程車將自己和老舊的皮卡攔住,一聲巨響之後,北天貴前額猛地磕在方向盤上,皮卡終於停了下來,卻直接翻轉180度。
北天貴不知道追他來的麪包車上坐著什麼人,他只覺得渾身疼痛,當場碎裂的骨骼讓他連呼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只有溫熱的血從下頜骨逆流到頭頂,又粘著溼乎乎的髮絲低落在駕駛艙的頂上。
麪包車駕駛位打開,出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他提著一個白色的桶。
北天貴已戒酒多時,再看到那個白色桶的時候儘管已被摔得神志不清,卻還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知道那是高粱酒,很便宜,二十塊錢就能買一大桶。
那時,北天貴已經快要休克,幾乎難以分出心神去考慮是誰要害他。他只覺得自己被人從車裡拖出來,掰開他的嘴,硬生生往裡灌了半桶白酒。
血液和著酒精同時往食道里涌,腥辣至極,北天貴卻已無力抗拒,只能憑本能下嚥。
邱老大掂量著手裡的桶,擡頭看了看天,再看看周圍荒涼一片,覺得這五十萬還挺好賺的。
北天貴掙扎著往前爬了爬,腿已骨折,還好酒精暫時麻痹了他的神經。
他說:“救救我,救救我……”
邱老大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卻絲毫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他往前探了探身從北天貴的褲兜裡摸出手機。
他差一點就要忘了,東家劉興甫交代過的,把他打電話約北天貴出來的記錄刪了。
邱老大戴著棉布手套的手指在手機上翻找通訊記錄,卻因爲手套確實不夠方便,同時刪掉了北天貴打給姜萊的那一通記錄。
彼時,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姜萊是誰,更不會猜到只是刪掉了與他的通訊記錄就讓對方順著線索捉到了自己。
邱老大刪了記錄之後,還自作聰明地摔了手機,製造出手機是因爲車禍而摔壞的樣子。然後,他在北天貴痛苦的□□中,麻利地重新換回了之前的剎車片,桃之夭夭。
兩小時後,北天貴呼救無援,終於在一身酒氣中倒了下去,頭朝下,鼻尖點著地面,流出的血液被風雪凍成濃稠的一攤。
直到夜間來取工程車的司機看到北天貴報了案……
……
家裡人都知道北小武被拘留了,同時得知北天貴並非死於車禍而極有可能是一場謀殺。
剛得知消息時,尤老太差一點二次中風,薛曼卻比得到北天貴去世時鎮定了許多。
“我就知道,”薛曼鼻翼翕張,努力眨巴著眼睛好控制淚水不掉落下來,“我就知道,天貴哥再混球也不會喝了酒去開車!”
尤老太無力嚎啕大哭,淚水無聲地浸潤臉頰,一遍又一遍地。
同時,遲小紅得知一起被逮起來的還有老家的邱老大時,震驚地三天三夜沒睡著覺。
她總是在回想一起回老家的路上,北小武問她的那個問題。
那時候,汽車顛簸中北小武問遲小紅,爲什麼要專門跑去古城打工。
遲小紅當時回北小武,小翠的男朋友在古城賺了一大筆錢,所以自己也來碰運氣,卻沒想到阿苗的錢裡有很大一半是曹向虎替人做了歹事賺來的。
遲小紅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災星,走到哪裡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爲自己曾和邱老大有過婚約而羞恥,更爲身爲同鄉的曹向虎而丟臉。
北小武回家前一天,遲小紅再也耐不住內心的折磨,把薛曼買給她的漂亮衣服規規整整地疊好放在牀頭,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紙條放在衣服上面。
“奶奶,我走了。”晨光中,遲小紅跪在尤老太的牀頭爲她再一次擦洗身體,而後鄭重地鞠了一躬。
薛曼是被尤老太房間裡發出杯盤碎地的聲音驚醒的,她一骨碌翻起來去尤老太房裡,看到歪斜在牀上的老太太無力地指著遲小紅的牀鋪,嘴裡咕噥著,“追,她……走了。”
薛曼拍姜萊房門,姜萊聽說遲小紅離家出走,來不及洗漱連忙換了衣服就往外追。一邊追還一邊責怪自己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照顧女孩子的情緒。
他知道,遲小紅現在有本事了,手機用得賊溜。不但會直播化妝,還會訂車票。遲小紅除了古城沒地方可去,只能再買一張車票回到那個閉塞的小山村。
他一邊跑一邊不自覺腦補出遲小紅被爹媽五花大綁送給另一個鰥夫,腦袋裡亂哄哄的。
姜萊打了車一口氣追到火車站,果然在取票口看到了遲小紅的身影。
“遲小紅!”姜萊怒喝,跑了過去。
遲小紅顯然是被姜萊的氣勢給嚇到了,看著對方炸在腦袋頂上的一撮呆毛,心突突直跳,委屈的眼淚當場就流了下來。
“姜萊哥?”
“你別給我找事兒!回家。”姜萊伸手拉遲小紅。
遲小紅兩行熱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哥,我沒臉回去了。邱老大、曹向虎他們都不是人,我……我……我……”
姜萊看小姑娘“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心裡跟著難受,搶過對方手裡的車票當場撕了,“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清楚。”
“可是,我和他們一樣都是那裡的人。”
“哪裡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什麼樣的人,”姜萊拉著遲小紅的胳膊往回拽,“遲小紅,你真是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