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梨花落,如墨的身影映著點點落花,擦過臉頰,懸著衣角落在了地上。
手腕輕輕旋轉,腳尖輕點,隨著身影的不斷變化,劍尖在空中化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圖畫。
長袖猝動,青絲張揚,劍勢如流水般柔和,又帶著凜冽之勢,看似波瀾不驚,卻又暗帶著陣陣殺機。
一個身影漸漸靠近,耳旁的風聲早已蓋過了腳步之聲,卻逃不過武者手中的長劍。
落花不斷飛舞,持劍之人劍勢漸漸化去,不再帶有那絲絲的寒意,旋身而過,劍尖蜿出一個輕弧,青絲垂落,羅裙旋而墜地。
手腕輕輕一擡,長長的銀劍直指來者,不多不少,兩人恰恰隔著一劍的距離。
來者也不急,兩指對著自己喉前的長劍輕輕一挑,傾身上前。
持劍女子凌空而起,避開來者奪劍之勢,只此一瞬,瞅準那懸在樹梢上的劍鞘,銀劍脫手,輕輕入地。
長髮揚於空中,梨花還在飄灑著,朱脣輕啓,微微的弧度,銀劍早已落入鞘中。
女子名喚姜離,在世間飄蕩了數千年,重生歸來的姜離。
死於一場大火的姜離在塵世間飄飄蕩蕩數千年,卻不想千年之後,還能再次回到這個世界,回到了生長的地方。
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自己的佩劍仍在牆上掛著,一桿紅纓槍屹立在旁,再次觸摸到這一切,姜離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的想念這一切。
“大哥。” 脣齒間的二字,帶著些笑意,帶著些久違的欣喜,沒有嬌媚,沒有刻意的作勢,更似塵封了多年清酒,一旦開啓,便是撲鼻的香氣。
猶記得當年此時的自己,心好像吹風過的梨花,輕輕柔柔,有憂愁、有牽絆、有愛,沒有恨。
奪劍之人,正是姜離的哥哥,齊翊。不同姓,因爲不是親兄妹。
姜離是當朝第一武將林謙的養女,沒人知道林謙是從哪裡將姜離抱來。
而從姜離開始記事起,這個家就唯有兩份溫暖給予著她的那顆心,一份是把她抱回來的那人,一份則是面前的這個男子,和她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卻毫不吝嗇他的溫暖。
雖然,這兩份溫暖最後都曾離她而去。
齊翊是林謙的長子,隨母姓,齊翊身爲嫡長子,從小就深得父親的期許與重視,自然他也沒有辜負過林謙的希望。
從小便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齊翊,沒有豪門公子哥的風流,腰桿挺拔,行事作風乾淨利落,不過十八的年紀,早已隨軍多次出戰。
在姜離的回憶中,這兩份在她生時選擇了離她而去的溫暖,卻在她死後竟雙雙陷進了對她的思念。
一個從此解甲歸田,一個遠征四方最後戰死沙場。
當時看著兩人痛苦的她腦子只有恨,生時不知珍惜,死後卻來後悔。
而現在,再次見到兩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心裡溢滿的只有他們曾經的那些好。
今日的齊翊身著一湖藍窄袖蟒袍,墨藍色的佩帶映著月白祥雲暗紋,腹前繫著一墨色古玉,鏤空雕花的銀冠將烏髮束起。
方纔還要奪姜離手中的長劍,此時卻已踱至樹前,擡手將銀劍取下,又行至姜離身前,擡手翻劍,見她將劍順勢接過,才悠悠然的開了口,“你都在這苦練了三日了,門也不出,人也不見。你要再這麼天天練著,再過幾日,怕是我都要打不贏你了吧。”
齊翊走路向來是平而又穩,不帶一點聲響,無疑是多年練武的功底,若不是姜離的散魂在風中飄蕩了那麼久,再度睜眼竟對這周邊萬物都有著極強察覺度,怕是也難以發現齊翊的靠近。
姜離拿著長劍,小心的放好,曾經她輕易就選擇了放棄的東西,如今更是加倍的珍惜,也不客氣地回答道,“等你戰勝歸來,我再好好贏你這個少將軍。”
“這麼自信。”
“當然。”
“還有幾天出發?”姜離算著日子,前世就是在這個時候,北燕來犯,林謙和齊翊作爲將領,雙雙出征北境。
而也是在大軍出征後的不久,她便離開了林府,外出遠遊,只是那次遠行不過短短數日,姜離便回了林府,開始了等待戰爭勝利的日子。
當年是如此,那麼現在的她,是不是也該準備著離開了。
“十六出發,還剩四天。”此次出征北境林謙爲帥,號令全師,齊翊只爲副將,參謀輔佐。
如此浩蕩的聲勢足以見朝廷對此次戰役的重視,也正是因爲林謙和齊翊都上了戰場,姜離沒了再留在林府的理由,倒不如順從自己當年的決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雖然飄飄蕩蕩的看的已經夠多,可作爲一個旁觀者,她始終沒有辦法真正感受到那份身臨其境的滋味。
在她的記憶裡,這場惡戰一打就是三年,死亡人數幾近過半,就是身爲主帥的林謙也幾次從鬼門關頭走過,好在最後,他們都平安歸來。
姜離暗自算著,三年的時間,應該也夠自己去好好體驗一把不一樣的生活了吧,“一路平安,記得早去早回。”
齊翊輕拍姜離的肩膀以示安慰,還以爲這丫頭捨不得自己和父親,玩笑般的說道,“怎麼哥哥要走了,你心裡還有些捨不得。”
齊翊話剛落,就被姜離一個眼刀捥來,笑著感嘆了句,“我只是覺著,日子過得挺快的。”
“戰爭不等了我們那麼久,百姓也是。”
這場戰役,姜離雖未親身經歷,卻也知道他的慘烈。
在曾經那過去的日子裡,她也曾親上戰場,立過功,遇過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但有的時候,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它會很長很久,賠進去多少人的生命,即爲帥,就做好一個帥該做的事。還有,保重自己。”
眼前浮現的,是最後的齊翊被永遠的留在了戰場的場面,血染長河,萬箭齊發,最後落下了齊翊的身上。
一代名將,屍骨未寒。
興許是姜離此時的情緒太過的深沉,竟讓齊翊莫名有些不習慣。
全當姜離在擔心自己的齊翊,飛快的轉移了話題,“我聽父親說,你前幾日去找他談過想要出去看看。”
“我……等你們出征之後吧。前兩天同父親提了下,他也沒阻攔。”姜離隨口敷衍道。
原來此時的自己已經和林謙提過了,時間過了太久,這些細節都已經記不清了。
“要是碰上什麼好玩的事,回來可要記著告訴我。”
姜離微微點頭,眼眸輕眨,“一定。”
“少爺,六皇子及陳李兩家的少爺來了,少爺請你和離小姐去前廳。”
“知道了,麻煩你了,林叔。”齊翊回到。
深深陷進記憶的潮涌的姜離被林叔的突然到來給一把救起,看著林叔年邁的背影,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管家,在不知不覺中也已經彎了背。
“走吧。”齊翊忍不住提醒已經呆了很久的姜離,“你這個小腦袋想什麼呢,發半天的呆了,別讓父親和六哥等久了。”
如果說林叔只是把姜離從回憶裡救起,齊翊的這話就是徹底的把姜離的大腦給拉了回來。
六皇子,楚雲恆來了是嗎。
“等等,”齊翊擡腳還沒走出兩步,就被姜離給叫住,“我還是回屋換身衣裳吧。”
此時的姜離,穿著一件簡單的墨色長錦衣,沒有任何的飾品配著,髮絲用了跟同色的髮帶束在腦後。
這般的裝束,實在是不像這將府千金應有的打扮。
難得這丫頭竟會對自己的裝束開始在意了,齊翊有點驚訝的笑看著姜離。
不過在齊翊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滿是調笑的眼神下,很快,姜離就被他給惹毛了。
一個眼刀捥向齊翊,姜離沒好氣的說,“我就不能打扮打扮了,要是因爲這個,被誰給冠上‘怠慢皇子’的罪名,我可吃不消。”
若是這樣去面見皇子,要是有心人要做起文章來,姜離又要被苛責一番了,齊翊想了想,可不是這麼回事嗎。
其實這話也多半是姜離隨意謅來應付齊翊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特意的想要換身衣裳只不過是不想被在氣勢上、氣質上,楚雲恆和林妧慧給壓了去,哪怕這個“壓”的感覺只有她自己體會的到。
姜離的屋子在林府,也算是在這一衆小輩中頗讓人眼饞的位置,只是走進之後,驀然讓人沒了眼饞的想法,沒有花瓶玉飾的裝點,唯有的幾處點綴也不過是齊翊近年外出時給她帶回的小玩意,和在她幼時林謙就已經佈下的裝飾。
回到自己屋內的姜離,打開了衣櫃才發現,自己的衣裳好像真的少的可憐,一眼望去難有幾點色彩出現。
一身粉色石榴裙還是當年林妧慧贈與自己的生辰賀禮,可惜當時的自己並不希望如此繁雜的衣裳,收下後就在沒穿過。
看來看去也找不著件適合的衣裳,姜離暗自琢磨著,似乎有必要去購置些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