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

按照醫生的說法, 我大概是4月中下旬懷孕的，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

而這懷孕早期的痛苦快把我身體全部的能量都抽乾了。

我的身體很差，所以頭暈、嘔吐等反應比別的孕婦反應要強烈的多。尤其是嘔吐, 大概對我來說就是折磨。每天至少會吐三回, 乾嘔已經數不過來, 吐完之後還要補充營養, 不然很容易流產, 於是就算根本吃不下去我也要閉著眼睛吞了。

吞嚥、嘔吐、吞嚥、嘔吐。

這三個月的日子就是地獄。

今天也是如此。

下午的時候，我攥著被子窩在牀上，不停地捏著手心, 甚至嚥著口水，要把那股不停往上冒的噁心勁壓下去。

“又噁心了？”那時候恭彌彎著腰輕拍著我的臉, 一直皺著眉。

可是我連話都不敢說, 感覺只要嘴裡一鬆勁兒, 那股酸腐的東西就會一立刻頂上我的食道，而後一股腦地全都傾巢而出。

只是, 凡事吐過的人都知道，這種事情不是忍了就可以避免的。

即使恭彌握著我的手，寬大的手掌向我傳來安心的溫度，可是終於牙齒咬不住嘴脣，一陣急促的呼吸和□□之後, 胃裡翻騰到攪動的酸物終於全都涌了出來。

完全不給我任何選擇時間, 那黃色帶著黑色雜質的流質雜物悉數吐在了恭彌身上。

而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他從來不會放開我的手或者離我遠點防止被波及到, 而是一隻手臂堅實地攙著我的身體, 另一隻手總是順著我的後背, 任由我把他當成垃圾桶，不躲不閃地讓所有髒物都堆在他身上。

我知道他一向愛乾淨, 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侮辱都不爲過。那股酸臭讓即使熟悉了這個味道的我都覺得噁心，更何況是他。

可是他沒說過一句怨言。

就像往常一樣，他利索地脫下了正裝外套，一個翻領的動作把弄髒的那面兒包在了裡面，隨手就扔在了地上，而後不管地面、牀單下襬、甚至他褲子上的污漬，基本上都是蹭著、踩著那些令人作嘔的東西，拿著乾淨毛巾就在牀邊給我擦著嘴，遞給我白水漱口，撥開我散落的頭髮後不嫌棄地親親我。

沒有不耐煩的表情，沒有厭惡的神色，連皺一皺眉都沒有。

本來就因爲嘔吐而眼眶酸澀的我，看著這樣被我折騰的不像樣的他，眼淚就簌簌地順著臉頰兩側劃下。

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

是我堅持要孩子的，可是最後這難忍的結果卻要他來承受，那都是我給他的災難。可偏偏“我不要孩子了”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

對不起他、對不起孩子，不論哪個我都不想看到。

可是自私地還是選擇對不起他。

“恭彌，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白天的時候壓抑著哭腔，把頭半埋在枕頭裡說道。

確實，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我這個不爭氣的身體。

可他一邊抹著我的臉，一邊淡淡地開口，說的那麼理所當然。

“不用管我，受苦的是你。”

寶寶，如果你能聽到你爸爸的話，就也努力地活下去吧。

爸爸媽媽都愛你。

【8月17日】

懷孕四個多月了，終於度過了前期，嘔吐感慢慢消失了，即使偶爾會胃裡不舒服，但終歸我可以安心地過著每一天了。

醫生說，懷孕的第4—6月裡，孕婦早孕的反應已經過去，身體的性／器官分泌物會增多，可以適當的有性生活，當然以我的身體來說，一個月最多2—3次。

恩，那種事情寫出來很丟人……

不過，很久沒有做過那種事後，再一次體會，恩……挺舒服的……

肚子已經開始有點隆起了，他的動作也更謹慎了，會注意不壓到我。手碰觸我肌膚也變輕柔了，親吻也細碎起來，小心翼翼地讓我的身體能在最好的狀態。

反正再細緻的不能寫了！

只不過每次那種事情之後，我都覺得挺難爲情的，用被子遮擋著半張臉，露出個眼睛窺視著他。

現在想想，就跟做賊一樣。

“這並不是第一次，害羞什麼。”他總會摟著我這麼說。

“可是……孩子會知道的吧，醫生說他這時候已經開始成長了……讓他知道咱們做這種事……這也太……”

“那有什麼，他就是因爲有這種事情纔出現的。”

我覺得我已經不能和他再溝通這個問題了，會把孩子帶壞的……

【10月4日】

肚子已經很大了，而且讓我欣喜的是，每次我摸著圓鼓鼓的肚子的時候，都能感到裡面輕微的震動。

呵呵，寶寶在踢我。

今天爲了讓恭彌也體會體會，我拉著他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想看看這個總是板著臉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果然等我肚子裡有動靜的時候，他終於變臉了。

哈哈，想起來好想笑，就像啞巴吃了黃連一樣，他憋著一股氣，整個臉耷拉下來，但是手上還是那麼軟綿綿的。

想生氣又不幹生氣的樣子好可愛。

我說：“恭彌啊，孩子踢你呢，估計是想見爸爸了。”

結果他說：“……咬殺。”

我說：“說什麼呢！知不知道胎教很重要！快說點別的！”

他說：“……別欺負你母親。”

孩子啊，快點出來幫媽媽我管著你爸爸吧……他的智商快縮回去了……

【12月15日】

不知不覺就到冬季了，也意味著是臨產前的又一個考驗。

身體不好的我，現在還沒到晚上就會手腳冰涼，這是血液流通有阻礙以及我體質虛寒的結果。

醫生囑咐過，已經要注意身體的保暖，千萬不能感冒發燒，一旦病起來，很可能就會高燒不退，那樣對孩子很危險。所以要格外注意，尤其是小感冒，要趕緊遏制住。

可是他把我照顧的很好，半個冬天過去了，我連一次小感冒都沒得過。

相對的，他付出的東西已經不是我用感激能回報的了。

我現在的狀態有些低迷，身體很沉，沒有力氣，洗澡暖身子都很費勁。而他知道後，就再也不讓我勉強，而是每天親自用熱水給我擦身體，讓我變得乾淨，更重要的是讓血液更流暢，從而讓身體暖和些。

入冬以來，他沒有一天間隔過。端著熱水盆到我的牀邊，把暖風調大後才解了我的衣服，用軟毛巾蘸著水，挽著袖子，從臉到腳尖，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我的全身。如果碰到水變溫了，就趕緊又換了熱水，匆忙的程度我都知道，因爲他的褲腿和袖口全都被浸溼了。

心裡很開心，也很酸，他爲了我讓自己做這種事情，和保姆沒什麼分別了。

但是他對我說：“這是作爲丈夫和父親該做的。”

不想說什麼了。

【12月24日】

今天是平安夜，再有一個月左右，孩子就能出生了。

連醫生都覺得吃驚，沒想到向我這樣孱弱的身體可以這麼安穩地撐到現在。我記得雷諾醫生臉上都笑開了花：“雲雀先生、雲雀夫人，你們的孩子一定可以平安的。”

我很開心，可是恭彌卻越來越憂鬱了。

因爲從始至終，10個月以來，醫生從來沒說過我會平安。

這天，他讓我坐在他的腿上，陪我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

有裝飾的華麗麗的聖誕樹，有紅衣服的聖誕老人串門，有孩子到處亂跑打鬧，有情侶依偎著親暱相擁……

很多很多，都那麼美好。

我也是，很幸福很幸福。

我對他說：“恭彌，笑笑吧，不要擔心我，沒事。”

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抱著我。

“這輩子有你和孩子，我就知足了，沒遺憾了，就算真的死了，也沒遺憾了。”

“別胡說。”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事，可是我的身體也是沒辦法的，而我能做的，只是在保全孩子的基礎上，努力活下去而已。

當然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於是我對恭彌提了四個請求。

第一個——

“恭彌，如果那天只能讓你在我和孩子中間選擇一個活下去，請一定選孩子。”

“……”

“答應我，否則就算我活下來，也會瘋的。”

“好。”

第二個——

“到了那時候，不要責怪醫生，不要責怪任何人，你知道的，他們都會盡力的。”

“……好。”

第三個——

“我真的死了的話，你一定要好好對孩子，把他養大，不許怨恨、不許虐待，要用心待他。”

“……恩。”

第四個——

提出這個要求前，我先說了這麼一句：

“恭彌，先答應我。”

在他疑惑地點了頭之後，我緩緩開口道：“到那個時候，再給孩子找個媽媽吧，並告訴孩子，他是你和她生的。”

我受不了孩子出生就沒有媽媽，受不了恭彌一個人帶著他過日子。美好的生活不都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麼，所以我的丈夫、孩子都要這樣。

這樣其樂融融，就算陪他們的不是我。

可是恭彌是個軸人，笨死了，呆死了，就是死腦筋。

他斬釘截鐵地說“不”。

他說：“如果我答應了，難道你就可以安心地生下孩子麼？”

當然……不會吧……

他說：“我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是唯一的……

所以爲了他們，我也該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

爲了我心裡那個和和美美的日子。

三個人的日子。

流離啊，要加油！

【2月2日】

呵呵，很奇怪吧，1月份的日記沒有了。

因爲我在休養，快一個月了纔拿得起筆。

1月2日的時候，我早產了，而且還加上難產。

當時把恭彌、醫生、甚至巴利安和彭格列的人都嚇壞了，我隱隱約約記得病房外有好多人，可是肚子疼的神經都在扯斷。

疼、疼、疼，要死了的感覺一直盤桓在周圍，我都覺得死神在向我招手。

那段記憶裡，我除卻疼之外，就只有那一聲啼哭。

好像在我真的要撐不下去要斷氣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啼哭，嬰兒的大哭，那麼響，那麼純粹，那麼清澈。

就像是仙音淨化一樣，化解了我全身的痛，全身都鬆弛下來，不再有外界的煩擾。

我真的做到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了。

恭彌，你應該會很高興吧，真想看你感動的哭的表情。

呵呵，恐怕不可能吧，你一個冰山。

不過，好想看看我的孩子啊……

腦海裡，那天的記憶就到此爲止。

再一次的醒來，就是1月4日了。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原因就是當時早產加難產，之後大出血，醫生努力了好久才保住我這條命。

醒的時候很虛弱，眼睛只能勉強睜開，手都動不了。

可是我記得，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恭彌，即使模模糊糊的，可是掌心的溫度和眼睛的光不會騙我。

當然還有那個十年如一日的平調聲音。

“流離，辛苦了……”

聽了這話，我微微喘著氣，看著在我牀邊捂著我的手的恭彌，擠出了一個笑容。

估計肯定特難看。

“孩子呢……？男孩女孩？”

“是個男孩，很健康，現在在護理中，等你身體好些就能抱他了。”

男孩子啊，是徹，雲雀徹。

“呵呵……不是女孩……你不會……失望吧？”

“不會。”

“有機會……還是想……再給你生個……女兒的……”

“不行。”

“你不是……喜歡麼？”

“我們可以領養，但是你絕對不能再冒險了。”

他俯下身子親吻了我的額頭，而我在看到他那張冷峻的臉時，不由地把頭側了側。

“很醜吧……現在……”

經過這麼一折騰，恐怕我現在跟骷髏什麼的沒區別了，一定慘不忍睹。

也不知道他當時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說：“不，很漂亮，你現在很漂亮。”

後來我才通過醫生知道，我不能再懷孕了，這是救了我的命的代價。

恭彌早就知道了，可他沒對我說過，更是用“不想讓我冒險”這個藉口讓我不要生孩子。

幸好已經有徹了，不然女人不能生孩子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呆在他身邊。

雖然恭彌不會嫌棄我的，他一直都是。

【2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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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你該休息了。”

我靠著牀邊讀著當時一年前記下的日記時，恭彌催促著我。

醫生說，我的身體要至少休養兩年才能回覆，這是第一年。

“呵呵，剛好看完了。”我合上日記本，聽話地躺回被子裡，“恭彌，今天又是2月3日呢，我去年記的日記，最後一天也是2月3日。”

“恩。”

“知道我當時寫了什麼嗎？”

“不知道。”

“想不想知道？”

“……不想。”

“呵呵，當時我只寫了一句話。”

“……”

“……”

“什麼話？”

之後我伏在她耳邊呢喃了一句。

“你說明天會不會也像我寫的那樣呢？”

“當然。”

至於我寫的那句話，很沒營養的，可是那落筆的句號給了我一個幸福圓滿。

——恭彌、徹，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